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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被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惊醒,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了,这一觉睡得真沉,沉得他睁开眼还觉得迷糊,以为自己睡在警车上。
是也话,是也话铃声,一骨碌起来,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床上,一下子都没清醒过来为啥就自己一个人,不见媳妇。也话在客厅里,他光着身子奔出卧室,接了起来,一看是熊剑飞打来的,接住就嚷着尼马这大清早的干嘛呢。
干嘛呢?熊剑飞那边可是急毛了,给了余罪一个震耳发聩的消息:卞双林不见了。
“啊?这可是通过市局争取到的一个假释服刑人员,要是脱逃,你狗日等着扒你警服吧。”余罪一下子上火了。
“扒不扒随后再说,你赶快来啊,这可咋整。”熊剑飞哀求着,直说自己没治了,赶紧地组织人找去。
放下也话,余罪急匆匆要出门,可一装手机,吧唧摔地上了,哎哟,把他给气得呀,自己还光着呢,差点就奔出门去了,拣起手机,还好,磕了下,屏没坏,赶紧地奔回卧室。咦?又给气着了,昨晚衣服裤子脱哪去了。他心急地乱翻床铺,刨了一堆,刨不着开骂时才发现枕上翻了个纸条子,是老婆的笔迹:
衣服晾在衣架上、早饭在炉边、我回娘家了,自己过节吧啊。嗯?什么情况?余罪愣了下,奔出来从衣服上的放下衣服穿好,边穿边洗漱,出来奔厨房,也饭锅里焖着早饭,香啧啧的八宝粥,旁边还搁着馒头咸菜,这一下子让余罪有点胃酸,想起来了,昨晚回来的时候老婆穿得花里胡哨的问他好不好看,然后……然后没交公粮,就去见周公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呢?这是怎么了?
余罪看着饭食,胃口皆无,两人除了吵吵闹闹,好脸色的时候不多,而且都是吃惯单位的食堂了,还真不怎么做饭,猝然地对自己这么好,余罪倒有点不适应了,他开动着刑侦的脑袋闪过无数种可能?
坏了!他很快捋清楚了,昨天是结婚纪念日,怪不得老婆打扮的那么漂亮,哎哟喂,这把人家心给伤了,又尼马跑回娘家去了。
他想了想,把饭端出来晾着,然后干脆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刮了刮胡子,清清爽爽地出来,慢条斯理地吃上早饭了,难得媳妇亲自做一回,天大的事也挡不住咱们享受幸福的权力。尽管这粥熬得并不怎么好喝。
也话催了三四趟,最后急火了等不着余罪,熊剑飞几人驾着警车直接找来了,停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才见余罪慢悠悠地出楼门了。
“人都跑了,你咋一点不急呢?”熊剑飞苦着脸问。
“完了,老子要被你害死了,这要追究尼马责任,我这指导员可经不起捋啊。”鼠标有点心虚,看余罪整整洁洁地出来了,还不忘损一句:“哟?精神头这么好啊,昨晚表现良好,受到老婆嘉奖了?”
“净扯尼马没用的。”熊剑飞斥了句。余罪却像偷着乐一样,笑眯眯坐到了后座上,一拔拉手:“开车,讲讲什么情况?”
边走边说,卞双林从假释回来就一直表现得很好,几个赶赴外地办案,千叮万嘱交待让两位随同刑警对人家客气点,别当犯人,而且陪同着他回了一趟晋南县区乡下看了看老家,昨晚熊剑飞还问了,两位刑警直说人很正常,谁可知道正常着就出事了,因为连续几日的正常让刑警们放松警惕了,今早吃早餐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这才把熊剑飞急了。
“他不可能跑啊,住了十年监狱,就剩十个月刑期了……要是你们,你们会跑啊?这要抓回来,不还得加刑么?”余罪狐疑道,想不通有什么可跑的。
“可要是真跑了,后果会不会很严重?”熊剑飞心虚地问。
“我们争取的假释时间是两周,理论上在这个时间他是自由的,狱方也是考虑他已经对社会不会造成什么危害才同意的……不过要是两周内回不到晋中监狱,那咱们肯定有责任,所以时间不算紧迫,都别急,着急不解决问题。”余罪安慰道。
就了解了个情况,车驶到鼓楼分局时,肖梦琪、汪慎修、骆家龙已经等在分局门口,这事发得突然,商量无着,余罪直接安排了几个查找方向:一是把协查发给治安巡逻和各派出所;二是通知了下特警队节假日街路执勤的队伍,又安排熊剑飞和鼠标跑跑几个辖区,尽量扩大查找范围。至于他呢,要骆家龙找出卞双林这个骗子曾经在五原的生活和作案轨迹,以做参考。
商量方定,各自急急散去,余罪上车才想起,还没给领导打招呼呢,隔着车窗,笑吟吟地给肖梦琪招了招手,那指挥若定的样子,让肖梦琪心头泛起了一个词:好帅!
她也笑着招招手,直说别着急,我联系一下晋中监狱,有消息相互通知。
车走了,余罪回身时,车座上汪慎修审视他,很郑重地道:“余儿,你发现没,你越来越有领导的范了。”
“有吗?”余罪惊讶。
“刚才就是,瞧你指挥若定,多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质?全程都是微笑着,哎呀,瞧见没,肖处长都被你折服了。”汪慎修道,这点也骆家龙也认可,这事把大家急成这样了,余罪倒好,根本没当回事。
“狗屁,什么气质,我在想我老婆呢……我老婆今天亲手给我做了一顿早餐,哎呀把我幸福的,啧啧。”余罪得瑟地道,排出了让两人瞠目的正确答案,然后两人齐齐无语。
瞧这娃可怜的,经常被老婆揍,做了一顿饭就感动这样。
余罪反驳了,那有什么,据科学研究调查表明,全国有五成男人经常被老婆揍,别说你们是剩下那五成里的啊,剩下的尼马都是没娶老婆的。
戏谑与争辨中,寻人之旅开始了,不过相当不乐观,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跑出去一个两个人,又是关了十年的老古董,这号没手机、没信用卡、甚至连身份证也没有的人,基本就把警察寻找他的所有线索掐了……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出行的市民增多,街市反而显得不那么热闹了。
自鼓楼街往西一大片绿地,就是汾阳公园的地界了,假期举家来玩的渐多,公园里显得喧闹了许多,没有注意到有一位寸发花白,相貌清矍的中年男踱步在行人中,他不时的四下看看,像在找记忆中的地点,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十年前的街景已经完全变化了,除了这个公园还在,所有的视线都被高楼大厦挡住了。
他在问古玩市场的地点,以前就沿汾河两岸清晨都有鬼市,他很熟悉那个地方,问了几位上年纪的,有才指给他一个去处,在汾河公园的西北角。
他向着那里去了,踱过了回廊、走出了树荫,阳光投射在碧波的人工湖面上,偶而波光鳞鳞,会映照着他,让他下意识地眯下眼,在视觉的浮光掠影中,他似乎还能看到十几年的自己,悠闲着驾着车,在这个市场上捡漏,接受着那些古玩贩子点头哈腰的恭维。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了,变化真大啊。
这个市场比想像中似乎还要大,沿着围栏内外各色的交易都有,邮票、钱币、瓷器、漆器、青铜,琳琅满目地摆在地摊上,唯一不变的是那些小贩,贼眼溜溜地看着过往客人,在鳞选着下刀的肥羊。
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十年前偶而还能看到几件真货,现在基本是清一色的假货了,钱币是新铸的,作坊的手艺;漆器是后描做旧的、瓷器就更不用说了,假的令人发指,居然还有迎客松的图案,明显是建国后的产品。
假的,都是假的,假的连小贩都没什么精神了,偶尔开价五百,客人杀价五十,他就迫不及待地喊一句:拿走!
他又笑了,边笑边踱步着寻找着目标,囊中拮据,监狱生活无所谓,可在城市却寸步难行呐,他需要在这里找点小钱,好去办他想办的事。
目标…………个古钱币的摊子,堆了百把十枚,两个香炉,一座观音像,他蹲下的身子,随意捡拾着瞧瞧,手指偶尔弹弹,摩娑着。
“十块钱一个。”老板吭声了,有气无力道。
“不值。”卞双林道。
“你要全要,五块一个。”老板直接让步一半,这是告诉你底线了,杀价不能低过这个批发价。
叮当,卞双林把钱币扔回钱堆里,看看老板,一个胖胖的,八字胡,蒜头鼻,满嘴黄牙的丑男,正摆着手道:“过这村没这店啊,五原的钱币摊没几个就这我这儿最全。”
“自家手艺铸的吧。”卞双林笑着问。
老板一撇嘴,一摆手:“去去,那凉快那歇着去。”
这行有规矩的,说差不说假,说人家假那是忌讳啊,整个市场就没真的,怎么能说假呢?
“有兴趣做笔生意吗?”卞双林直接问,他知道对付这种人的口吻,要直接,要讲钱,否则免谈。
老板眼睛一睁来劲了:“你要多少?批发一块二毛钱一个一千个起批。”
理解错了,老板以为他是要假货的,卞双林笑着道:“我不要货,我教你卖怎么样?”
“我都卖多少年了,还用你教?”老板不屑了。
“可你一个能卖到一百甚至几百吗?”卞双林鞠着腰,严肃而自信地道,老板当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了,翻着白多黑少的眼睛看着他,卞双林很诚恳地告诉他:“我能……保证你今天能以最低五十块钱一个卖出来,卖很多?有兴趣吗?”
“有啊,这市场一天卖不得十个八个你能卖几百个?别说几百个把我这一堆卖了,我磕头认你当大爷。”老板撇着嘴,根本不信。
“那倒不用,我教你个办,你分我两成利润就行了……要是不奏效,你这一堆,我全包了。”卞双林道,那极具亲和的面容,配着一身洗得发白劳动呢服装,还真像一个浸淫古玩的老鸟。
老板信了,请着他坐下,两人咬着耳朵,老板时而皱眉,时而狐疑,时而小声问两句,不过看样子智商不高,不太确定这方管不管用,而且他问了:“这一个人干不了啊,我还得找帮手。”
卞双林审视了一眼这个市场的小贩,歪瓜一堆、裂枣成群,他笑着反问着:“别告诉我你是单干啊,一窝子相互打个掩护就行了,这个还用我教你?”
看来真尼马是行家,连这个坑人的潜规则都清楚,老板二话不说,信了。拿着部贴着胶布的破手机联系着谁,然后挨着摊一个一个走过,和好多摊主耳语几句,果真是一窝,都悄悄点点头。卞双林看到此处时,他慢慢地起身,站得远远的,靠着围栏,耐心地等待着。
等什么?
很快就来了,一辆显得有点破旧的吉普车泊到了围栏之外,车身上贴着“文物市场整顿”的不干胶字样,下来了两位制服男,拿着一摞传单发着,偶而还贴一张。
是保护文物的宣传,捎带有打击文物贩卖的字样,那种烂大街的红绿黄传单,没人当回事。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就在卞双林觉得这个演员实是差劲的,他的精彩表演来了。
高个人的制服男使着话筒吼着:“各位藏友请注意,我们是文物保护局的,昨天我们接到通知,大同、修文两地发了多起盗墓案件,已经有大量出土文物流向我市,主要就是各类古钱币……请各位藏友注意,发现非贩售,积极举报……”
喊了三遍,冷不丁有人嚷着:“胡子……胡子,你不是收了一批钱币么?”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小摊的老板急切地收着摊
“等等,你别动。”文物局另一位上来了,蹲下身子瞧瞧,然后大惊失色地道:“啊?胡老抠,这什么时候收的?”
“不是收的,不是不是……那个……”老板傻眼了,解释不清了。紧张和惶恐的样子扮得很像。
“这是文物啊,能当古玩卖吗,跟我们走一趟。”另一位喝斥着,那嚣张的口吻,一瞅就是国家机关出来的。
叫嚷着,喝斥着,解释着,这个出土文物流向五原,被文物管理局抓了个正着的现场,迅速围拢起了一拔人,正看着热闹,更多的藏友或许在暗叹着自己眼拙,哎哟,早发现,买几枚多好。
两人带着人,一块破布收起了他的摊,不料关键时候,胡老抠发飚了,胡拉把摊一扔,就往人堆里的钻,那两人就追,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等一会儿出了人堆,胡老抠早溜得远了,两人叫嚷着又是报管理处、又是报案,风风火火地驾车走咧。
平静的市场由此被打破了,那一包钱币几十枚,有藏友抢拾走的,有摊主拾走的,都知道马上就要面临收缴了,这价格很快就飚升了。
“五十,你那两个分我一个。”
“你捡了几个我都要,一个八十。”
“不卖,胡老抠是个傻逼,他根本不识货,这玩意到识货人手里,最少得五百一个。”
“看看,明朝的。”
“二百,二百一个给我……”
“我要……我出三百……”
没人注重其他了,都是在追着抢到钱币的人,哄抬着价格,几个以三百成交之后,价格马上涨到了五百,平时是恨不砍到白送,今天是恨不得把钱全掏给人家买回来,市场处处都是交头结耳的,谈成了袖筒里就交易上了。
还有更猛的,拿着厚厚的一摞钱喊着:“谁手里有,六百一个我全要啦!”
还就没人卖给他,买上的揣兜里,乐滋滋地跑了,这地方不能久待了,那些摊主也说了:赶紧走吧啊,风能太阳能都是国家滴,挖出东西来就不可能是个人滴,公安来了没收了我不退钱啊。
想想确实有理,买家揣兜里不迭地跑了。
喧闹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哎不对了,这股妖风吹得有问题啊,怎么一直有人卖钱币,那裤腰上、鞋底怎么就一直有货,一摸就能摸出一个来,卖好几百啊。
热度被吹起来,卞双林笑着慢慢踱步离开了,骗局会很快被戳破的,不过那些被骗的多数不会回来找后账,他们在赔点钱和当众承认自己眼拙智商低两者之间选择,大多数肯定选择前者。
那已经不是他关注的事了,他背着手,出了公园,步行了两公里,在路边看到那辆已经撕了“文物市场整顿”字样的车,走上前去,站到车边,车门开时,胡老抠那笑得像颗花椒的胖脸出现了。
“胡老板,卖的不少吧?”卞双林笑着问。
“哎哟,厉害,神人呐。”胡老抠竖着大拇指,恬笑着o
“呵呵,紧俏紧俏,越紧越俏嘛。很简单的道理吗?”卞双林笑道,提醒着:“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好嘞……这个我这个……”老胡拿了一摞钱,塞在卞双林手里道:“两千,别嫌少,市场那帮哥们究竟卖了多少我还不清楚。”
“不少了,谢谢啊。”卞双林收起了钱,同车的两人愣了下,没想到这么好打发,胡老抠一见人要走,急了,赶紧拦着:“等等,神人呐……我们那个……您看快中午了,要不一块吃顿饭,都没请教您的高姓大名呢?”
“呵呵,是还想请教点发财捷径吧?”卞双林笑着问。
胡老板恬脸笑了,肯定是喽,这年头会捞钱的那才叫真本事,比如面前这位,一个馊招,还挺好使。
“那再教你一招,铜钱一堆,掺上铁粉、氯化镁、埋地七尺、藏三年……等出土时候,一层铜锈,基本就能乱真了,骗人也是需要时间,需要积累的。你开价才五十,别人都不会当真的……回见啊。”卞双林教了个门,拍拍胡老板的肩膀,背着手,悠闲悠哉地走了。
两位同伙赶紧记着这个子,胡老板却是景仰地看着卞双林的身影,那气场如此之大,以至于他都忘了要勤邀一聚了。
“老胡,这人什么来路?”同伙问,看样很惊讶于这么个馊招能收到奇效。
“高人呐。这尼马才是高人啊,一句话让咱们吃仨月。”胡老板神往地道,他知道,这种高人,恐怕他是留不下,请不来滴!
谁也没有觉察出这是一位落魄的高人,不过很快他的形象就变了,商场里出来后,他换上了一身很合体的西装,年轻了好几岁;美容美发店出来后,他又成了满头乌发,一下子又年轻了几岁,偶尔驻足在街头,那肃穆的表情,那清矍的脸庞,那忧郁的眼神,像一位案牍劳形的小公务员,又像一位生意繁忙的白领,也许什么人都像,没有人会联想到他是个服刑尚未期满的嫌疑人。
这时候,三个区,十一个巡逻队警力都接到了协查消息,甚至还有和这位卞双林擦肩而过的警察,可惜的是,偏偏只是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