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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狂雪呼啸。
经昨儿一夜的席卷,整个扬州府被披上一层皑皑白雪。雪堵窗户,厚厚一层。
丁府的夏香阁内灯火逐个亮起,此时该是她们起身做活的时候了。
夏香阁为丁府夏字辈丫鬟的住所,夏字辈丫鬟属二等丫鬟。
“…真冷,昨儿夜里的雪下的可真大…”
“…是呀,好像都没停过似的…”
夏香阁左侧第一间内,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夏菊和夏兰在一边穿衣一边议论着。
现在是卯时,冬日里,天亮的甚是晚了些。由于昨晚突降大雪,昨儿夏香已经交代晚上不当值的,今儿不能因冷贪睡。
夏菊一面搓手一面朝着窗外张望,眉头微蹙地道:“下这么大的雪,恐怕大小姐要在路上耽搁了。”
夏兰做完最后的装扮,起身走近夏菊,在其耳边小声道:“我担心大太太等不到大小姐回来,就……”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一声嗟叹。
咚咚咚……一阵阵急促地敲打夏香阁的大门声。
夏菊闻声赶忙开门出去观看,夏雨此时已经跑去开门,夏香阁内各门,除了右侧第一间,均已开门出来。
见来人是个年纪在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双鬟发髻,外披一件青锦斗篷,提着灯笼。如履薄冰地踏着夏香阁内,还未来得及打扫的厚雪往里走,唯恐摔倒。
夏香从正屋内快步走出,见是大太太房内的春字辈一等丫鬟春竹,赶紧上前行礼,忙问:“春竹姑娘,可是大太太那有什么吩咐?”
春竹睥睨众人,目光扫过右侧未开的那间房。
“大太太要见夏雪。”
众人错愕……
夏香赶紧前去敲门,一面拍打一面大声喊道:“夏雪,快出来,大太太房里的人来了。”
“吱嘎”房门被打开,一位年约三十岁左右的仆妇,面容虽憔悴,但螓首蛾眉。看上去像是一夜未眠,她颔首低眉,等待吩咐。
“你就是夏雪,大太太命你即刻去暖棠居。”春竹用娇嫩的声音道。
夏雪略显木讷,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儿。
春竹见夏雪未有要立即动身的意思,有些不悦,斥责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的,大太太还在等着呢!如若怪罪下来,定揭了你一层皮。”
夏香知道夏雪的担忧,赶紧道:“快去吧,大太太的吩咐,你也敢耽搁……四喜我会帮你照看的。”
夏雪这才舒了一口气,赶忙道谢,随着春竹前往暖棠居。
见春竹与夏雪走远,众人围了上来,没敢进屋,只是在屋外不停地踮脚伸头,朝里屋床上望去。
“…哎呀,你别推我…”
“…你头低点,让我瞧瞧…”
“…快让我瞧瞧,死了没有…”
“…好像没气了吧,怎么还不抬走?真是晦气…”
………………
“好了,都看够了没有,大伙该干嘛干嘛去,谁若是不想走,便进屋帮忙照顾去。”
众人闻夏香的话,赶忙逃离,围在院里窃窃私语。
留下夏香,夏菊和夏兰,看着床上年仅十三岁,趴躺着,奄奄一息的小四喜。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四喜的额头布满汗珠,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她们三人也不敢上前,只站在门口观望。
“夏香姐姐,你说四喜可还活着?”
夏菊躲在夏兰身后,时不时的探头探脑,夏兰也不知是该进还是退。她们的年纪都不大,夏菊十五岁,夏兰十六岁,夏香略大一些也不过十八岁。
“就算活着,只怕也熬不过几日了。”夏香像看瘟神一般,脸上尽是嫌弃,斜视了一眼四喜,便推着夏菊夏兰离开,将房门用力甩上。
“夏香姐姐可知大太太传夏雪前去所为何事?”
夏香沉思,半晌后,喃喃道:“难道是为四喜之事?”
没人再继续接话,都不敢随意揣测,反正过会大伙便都会知晓。
众人散去各忙各活。
眼下,春竹已经领着夏雪来到了暖棠居。
暖棠居是丁府大太太沈氏的住所,近日大太太一病不起,暖棠居内灯火通明,大夫,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显得极为忙碌。
两边各一个点亮的大红灯笼悬挂于门庭之上,像两个硕大的红橘,随着刺骨的寒风肆意飘荡。
大门半掩,春竹直接领了夏雪进去。
刚进垂花门便遇见了大太太的贴身服侍翠嬷嬷。
春竹眼尖,赶忙上前禀报:“翠嬷嬷,人已经到了。”
翠嬷嬷瞥了夏雪一眼,道:“那就随我进屋吧,大太太可还等着呢!”说完便领着夏雪往里走。
院中四面抄手游廊,夏雪不敢抬头,只低头紧随翠嬷嬷。转过一个大理石的大插屏,过两间厅,厅后便是正房大院。
在正中一间正房门前停下,翠嬷嬷小声道:“你先在此等候。”说完便掀了帘子入内通禀。
金线绣菊镶银丝的大红帘栊内,传来一阵痰咳声,接着是一阵急促忙乱的脚步声。
良久,声响渐消,翠嬷嬷半掀帘子,探头道:“你随我进来吧。”
夏雪点头入内,小心翼翼地紧跟翠嬷嬷。
屋内雍容华贵,各式花纹精雕细刻,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扑鼻而来。
一张红木雕花拔步床上,一位面色黑中带紫,两颊深陷的病态妇人,倚靠着躺坐在床上。
此人便是丁府的嫡配正房太太沈氏,沈氏为丁家生有一子一女。长女丁璟雯已嫁到京都富商家中,长子丁佑轩则成亲自有院落。
知是大太太,夏雪赶紧下跪行礼,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她不知大太太怎么会突然传她过来,她一个二等丫鬟,平日里是连伺候大太太的资格都没有的。
“你就是夏雪。”大太太有些无力的问。
“是。”夏雪小心回答。
“四喜怎么样了?”大太太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入题。
夏雪一愣,怎么今儿大太太会问起四喜?她们母女向来都无人关心,今儿一大早天还未亮,大太太把她唤来就是问四喜?
“四……四喜还好,多谢大太太惦记了。”夏雪声音略微颤抖。
大太太挪了挪身子,继续道:“嗯,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还你们一个公道,断不能让孩子受这份委屈。”
此话夏雪更诧异了,忍不住看向大太太,满怀凄怆,热泪盈眶。这么多年了,她总算盼到愿意为她们娘俩做主的了。
“去看看二少奶奶可有前来?你出去迎迎。”大太太吩咐身边的翠嬷嬷道。
翠嬷嬷曲身离开,刚到屋外,就见一位体态修长,五官玲珑精美,面似桃花;身穿绣着金纹蝴蝶玫红绸缎袄裙,头插蝴蝶金钗,外披金丝缎披风的贵妇,在瑟瑟寒风中,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走来。
见是二少奶奶包氏,翠嬷嬷赶紧面露微笑,上前相迎,道:“二少奶奶,您来啦,大太太在等着呢。”
包氏“嗯”了一声,凑近翠嬷嬷问:“这么早喊我来,可是有重要之事?你可知?”
翠嬷嬷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您进去便能知晓。”
包氏“切”了一声,她才不信大太太身边贴身服侍的,能有不知的事,不想告诉她罢了,她也不稀罕。
这么一大早她正睡着香呢,就把她从暖和的被褥里唤醒,心中当然不悦。自从大太太病倒以来,家中众人都被折腾的不轻,虽然心中已生厌烦,但还得随传随到,面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翠嬷嬷为包氏打起门帘,包氏面色渐露微笑,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见站在一旁的夏雪先是一惊,然后曲膝给大太太行了个礼。
“给二少奶奶赐坐。”大太太吩咐道。
两个小丫鬟搬了把椅子,放在大太太手指的方向,其中一位小丫鬟上前为包氏脱下披风,包氏坐下后睨了一眼夏雪。
“今儿一大早就把你唤来,你可知是何事?”大太太瞧着包氏问。
“儿媳不知。”包氏低下头道。
“我听说四喜拿了你一支玉簪,被你打了个半死?”大太太慢慢悠悠继续道。
包氏面色一沉,狠狠地瞪了一眼夏雪。夏雪惊慌失色,双腿不听使唤,战战兢兢的后退了两步。
只是个小丫鬟,打了便打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定是夏雪这小贱人跑来告状,包氏心想。
包氏脸色煞白,不以为然地道:“只是件普通小事,儿媳自个便能处置。大太太身子不适,就不要再为这些琐事烦心了。”
“哼,哼…”大太太冷哼两声,“府里的事哪件不需要我操心?这件事你可有根有据?可别委屈了孩子,此事我定要查个究竟。”
…什么?…包氏张口结舌。这…以往她也没少惩治这母女俩,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个人站出来说话,她一直把这当成了一件平常之事。
丁府是扬州府很有声望的商户,门户大,丫鬟婆子小厮一大堆,平日里主子打罚下人也属常事,怎么今日大太太还管起这事来了。
难道……她绝不能让别人插手这件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个簪子,丢了就丢了,这等小事实在没脸让大太太费心。”包氏面色缓和道。
“既然如此,那一会便请个大夫去给孩子瞧瞧……夏雪,你要好生照看四喜。”大太太先是望着翠嬷嬷吩咐了一番,然后又盯着夏雪嘱咐。
翠嬷嬷和夏雪均点头称是。
“既然二少奶奶不追究了,那此事就这么了了,日后谁也不许再提及此事。”大太太继续嘱咐众人道。
众人点头称是,包氏也无奈点头。
夏雪行礼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