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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京城上下都传开了,定国公府那个刚刚洗心革面的不肖子公孙弘又惹事了。
大雪夜里不好好在家呆着,他跑到苏澄徒弟家里去闹事,害得一把年纪的定国公还要一大清早的跑到苏澄跟前去赔礼道歉,这才让那张毒舌消停。
可苏澄不追究,却并不代表别人不追究。
御史是干嘛的?要是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管不问,那他们拿着俸禄是当摆设么?马上就参到皇上跟前去了。
身为公职人员,还是羽林军里的将领,最应该遵纪守法的人居然干出此等事来,这也太不象话了!
没得说,皇上顿时把他停职反省了。本来还要军法处置打一顿的,结果听说他受了很严重的风寒,根本爬不起来。
定国公都没脸给孙子求情了,还是常国公主站出来说话,“虽是罪无可恕,但法理不外乎人情。公孙弘本是一员骁将,要是这样打坏了,倒是朝廷的损失,不如先把他的过失记下,容他日后戴罪立功吧。”
言之有理。皇上顺坡下驴,表示把这笔账记下了。
等下了朝,常国公主立即就找到定国公,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好端端的跑苏澄家闹的什么事?
定国公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实在没脸说这样的事,“总之是那混球不争气,老夫家门不幸,实在羞于启齿,公主还是问别人吧。”
等常国公主回了宫,奉召又来献菜的陆滢笑笑告诉她,“要说公孙将军也挺冤枉的,也不知他跟那祝家姐儿闹些什么,居然就给捅出来了。其实这种事,又有什么好追究的?”
高绣茹心中咯噔一沉,回头又召来人细问,都说是公孙弘喝多了,大晚上的跑去纠缠人家小姑娘,才被泼了水赶出来的。幸亏苏澄还算厚道,还给他送回府去,否则那样的冷天,岂不冻掉半条命?
高绣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脑子里不住转着四个字——打情骂俏。只不过不巧被苏澄撞上了,才闹成这样。
可是,小弘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就算他们有缘无份,可作为普通朋友,知道他生病了,去探视一番总该行吧?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高绣茹亲自到了定国公府,打算问个究竟。可公孙弘根本不肯见她,只推说头疼要睡觉,竟是连院门也没让她跨进半步。
说不清心里那样酸楚失落的心情是什么,离开定国公府的高绣茹甚至都忘了自己曾约了驸马,要陪他去小杜酒坊买些好酒的。
听下人回禀了公主的行踪,卫宜年黯然垂了垂眼,然后独自去了小杜酒坊。上回在这里订的一千斤酒,兄弟们都说好,他还想多买些,留着过年家里请客。
因雪天路滑,马车走得很慢,快到小杜酒坊时,忽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快速的掠过。
这是什么东西?
卫宜年的马车虽然外表低调,但里面用料却是一等一的讲究,那窗纱是用特殊技法织成,从外面看里面是什么也看不见,可从里面看外面却是清晰无比。
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坐在一只扒犁上,指挥着一只毛发雪白的大狗拉着她在雪地上飞奔。
卫宜年不觉来了兴趣,多看了两眼,就见那姑娘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一面拉着缰绳,一面给那只大狗鼓劲,“旺财,加油啊,马上就快到了,到了给你好吃的!”
那只大狗显然平时没干过这样的体力活,已经累得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可在主人的激励下,还是呜呜低吼着奋力的冲向终点。
女孩很快就跟卫宜年错身而过了,只留下一串如银铃般的笑声,听得人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
白雪飘飘,思绪止不住的就回到了许多年前,初初见到高绣茹的时候。
那时的她也是这般年纪,或许比那姑娘还要小些,骑着高头大马,兴高采烈的从山坡上跑下来。
那时,卫宜年的父亲还在,笑眯眯的指给儿子看,“看,那就是东边宁云寨寨主的千金,你将来的老婆。等到日后成了亲,你可要好好对她,那高寨主可是爹的拜把兄弟,也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要是你对她不好,惹恼了你老丈人,人家打上门来,可别怪爹不帮你哦。”
当时的卫宜年涨红了脸,吃吃艾艾的应着,然后偷瞧一眼那个鲜妍明媚的女孩,心里满是欢喜。
只可惜,乱世的战火很快就烧到他们这些占山为王的草寇身上。眼看着一个一个山寨被不同的军队吞没,消灭,兼并,到底应该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道。
然后,又是一场混战中,宁云寨无意中帮了高显的队伍,高绣茹还救了高显一命。可她的父亲,却不幸战死了。
当时谁也不知道这人会是日后的真命天子,只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亲切和好感,高绣茹决定带领宁云寨加入他的队伍。
可卫家堡的人不同意,那时候,卫老堡主已死,年轻的卫宜年根本没办法镇得住那些倚老卖老的叔伯们。他只好带着自己的人马出来,改名换姓投入到高绣茹的麾下。
这样的乱世,想活下去都不容易,还成的什么亲?卫宜年只想默默守护着那个女孩,对天上的老爹和岳父有个交待。
虽然小时候见过一面,但高绣茹显然没有认出他来,于是两人慢慢的就成了上下级,又成了无话不淡的好兄弟。
高绣茹有领军治军的才能,杀伐决断极有魄力,但有时难免胆子太大,过于冒险往往就意味着给自己带来危险。卫宜年生性沉稳,思维缜密,恰好可以补足她这一点,于是军中常 有人戏言,他俩是天生一对。
可卫宜年听着却每每黯然心痛,因为那个时候,公孙弘出现了。
虽然这个少年足足小了绣茹五六岁,但卫宜年还是看出高绣茹看着他时,那样异于常人的情愫。
或许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吧,卫宜年把自己的心事深藏,默默的守望着自己的未婚妻。他那时已经决定,等到他们成亲的那一日,就是自己离开的那一日。
可是,世事难料,谁也没想到,在那一场原本应该很轻松的战役里,却冒出了一个箭无虚发的神箭手,差一点就让高绣茹送了命。
卫宜年扑上去替她挡了那一箭,他以为自己就快死了,毕竟连最信任的军医都望着他流下泪水。
他觉得一个死人应该可以说真话了,所以抓着高绣茹的手,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信物。那是一只小孩子带的银脚铃,高绣茹满月时卫家送的贺礼,也是他们订下娃娃亲的信物。
“我……叫卫宜年。这个……还给你。以后,要好好的……”
几乎是费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卫宜年就晕厥了过去,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在半个月后又醒了过来。
高绣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很厉害的大夫来,把他救活了。
然后她告诉他,“我会嫁你。”
不是“要”,而是“会”。
听出那声音里含着的一丝悲壮,卫宜年不忍也无法要这样的婚姻,可他的反对却没有效力,因为做事果决的高绣茹已经请求高显给他们做主完婚了。
而公孙弘,却被借故调去了另一场前线。
然后,他们就天各一方。
但卫宜年深知,妻子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
他能理解,真的,初恋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特别珍贵而难忘的。就象他,始终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绣茹时,听到她那样美好的笑声。
“驸马,到了。”下人轻轻的提醒,打断了卫宜年的思绪。
一下子回过神来,卫宜年下了车。
小杜酒坊在条深深的巷子里,简朴而古旧的小小门脸,甚至因年代久远显得有几分破败,实在看不出内里乾坤,可当那沁人心脾的酒香随着风雪幽幽传来,却是顿时让人食指大动,忍不住就要抬脚往里走了。
一个小伙计出来招呼,“客官是要打酒么?要几斤?”
卫宜年一笑,“我还要一千斤。”
小伙计吓一跳,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是上回叫那军爷来订酒的客官?”
卫宜年忙道,“莫怕莫怕,我这回也是带了银票来的,这年下我知道你们忙,加上几成也使得。”
小伙计摇头,“那我可作不得主,您请等等,我叫个管事的过来。”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女孩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是哪位客人要酒?”
瞧着她身边跟着的大白狗,还有那双墨黑漂亮的丹凤眼,卫宜年又惊又喜,原来竟是她?
“没想到又遇上了,咱们还真是很有缘哪。不听说你是开饭铺的么?怎么又开起了酒坊?”
念福也认出他来了,皱着小鼻子笑得俏皮,“我可不是这儿老板,算是半个学徒吧。不过驸马爷,你要一千斤可实在是太多了。不过要是你能给我买上这些酒来,我倒是可以只收个手工费,就给你勾兑一番。虽然比不上我们酒坊原酿的,但也很可以入口了。”
看她一双大眼珠光华灼灼的闪啊闪,卫宜年知道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不过他却不愿戳破这小小伎俩。想想自己要得这么多,一般的酒坊确实做不出来,如果她有办法,那又为什么不给她占这个小小便宜?
况且这个姐儿并不贪心,整个算下来,卫宜年其实也多花不了许多银子,所以他很爽快的答应了,“好。只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