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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菲胸口一痛,张大口吐了一口,那些东西从她的嘴里、鼻子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胸口疼,头也疼,她不停地咳嗽,一边咳一边吐,眼睛却跟糊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耳边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活了……真活了……”
“唉……真可怜啊!”
“可怜个屁啊!她呀……”
“让让,让让!冯家人来了……”
“在哪儿呢?……”
吵死了,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啊?真是吵死了!
胸闷难耐,她翻过身又吐了几口,背上被人拍打着,力道很大,打得她生疼。她特别想说轻点儿轻点儿,都能打死人了,却说不出来,只能一边儿吐,一边儿咳嗽。
耳边的说话声小了些,一个女人的声音冷漠地说:“这不是没事儿吗?要死要活的,我还以为已经死了呢!”
旁边的说话声近在头顶,大概是拍打她背脊的人在说话:“冯大嫂,快弄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要是一个不好,回去又生了风寒……”话没说完,意思已经在那儿了。
之前说话的女人“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这丧气货,从进了我们冯家门儿就没一天安生的。算了算了,祝三嫂子,多谢你了。”
拍打她的人停了手,打了个喷嚏说道:“乡里乡亲的,说什么谢呢!快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换件衣裳!”
迷迷糊糊间,有两人把她夹了起来,一边拖着走一边对人说:“那成,等大刚回来让他给你道谢去!”
方菲脚下没力,站都站不稳,只能任由他们拖着自己往前走,冷风吹在身上,冻得她连打了两个喷嚏。右手胳膊上忽然一阵刺痛,耳边那个冷漠的女声恨恨地说道:“丧气货!洗个衣裳都能掉到河里去,幸亏是祝三嫂子把你拉上来了,要是哪个男人,我直接就淹死你,免得给我们冯家抹黑。”
另一边一个女人喘着粗气说道:“婆婆,要不要让人叫大刚回来啊?待会儿还要请郎中给看看呢!”
被称为“婆婆”女人又拧了方菲一下,“呸”了一声说道:“叫个屁!这两天正忙着,叫回来谁干活儿?请什么郎中?回去拿块姜给她煮一碗就行了。”大概是说着还不够解气,夹在方菲胳膊下头的那只手朝着她腰上拧了下去,嘴里还说:“怎么不淹死这个小浪货!”
腰间皮肉最是细嫩,方菲疼得“嗷”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却像小猫儿一样,细细的,很微弱。
另一边喘着粗气的女声也不耐烦了,说:“还有气力叫唤呢,想来也没甚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被掐了几下,疼痛刺激到了,方菲感觉精神了些,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色模模糊糊的,像是黑夜过去刚刚天亮的模样,没什么光线。
夹着她的两个女人力气颇大,她挣了一下,发现她们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径自将她拖进了一处黑乎乎的地方,往下一掼。方菲重重地摔在硬硬的板子上,背脊生疼。
那两个女人也不管她,一边“小浪货”“丧门星”地骂着,一边飞快地把她身上的衣裳剥了,往她身上搭了个什么东西,又出去了。
方菲努力睁大了眼,却发现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适应了黑暗,她勉强看出眼前是一间屋子,没有窗户,没关紧的门敞开着,她才能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看清楚屋里。对面是黑乎乎的,勉强能看清墙脚下似乎是两只箱子的轮廓,她动动手指,身下硬硬的,身上搭的大概是一床被子,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冷得厉害。
头发还在滴水,挨着脸的被子已经浸湿了一块儿,湿哒哒的。
这是哪里?
方菲迷糊了。她明明记得自己被砸了一下,然后女孩儿开车远去,乔远清抱着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刚骂了他一句,眼前就是一黑。怎么现在自己又躺在这么一张硬硬的木板子上头,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不像是被砸,倒像是溺水了似的?
对了,溺水,那刚才自己又是吐又是咳的,不跟刚被捞上来的人一个反应么?
方菲觉得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不知道到底身处何处,但是偏又没觉得害怕,只是有些迷糊。
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人影端了个碗进来,伸手摸了摸方菲,转身朝外头大声喊道:“婆婆,老大家的还没穿衣裳呢!”
含着怒气的女声答道:“作死啊!死了就算了嘛,做这么多怪!老二家的找件衣裳给她穿着,莫叫她死在家里,快过年了,晦气得很!”
老二家的大声答应:“知道啦!”声音里头满是喜气,随手把碗往地上一放,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出来,点燃了一根蜡烛,打开墙脚下的箱子翻找起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一闪,方菲赶紧闭了闭眼,半天才敢慢慢睁开,然后惊恐地楞住了。
半根火红的蜡烛放在一张小小的方桌上头,旁边就是她刚模糊瞧见的箱子,一个穿着古装裙子,梳着发髻,插着钗子的女人正念念有词地在翻箱倒柜。
虽然是背对着的,可方菲确定看见的这个女人穿的是一件古装,似乎是很久没洗过的样子,红得发黑,背上甚至反着烛光,长长的黑色裙子曳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臃肿,头发乱糟糟的,可也看得出来是抓的个髻,上头插着一支钗子,也在烛光下反着光。
她挑拣了半晌,又开了另一只箱子,把里头的东西翻得一团乱,嘴里不满地说:“穷酸,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咦!”大概是找到了什么,她嘻嘻一笑,伸手把那东西抓出来,放在手心一掂塞进了怀里。做贼心虚地回头一看,恰好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脸上一红,接着扬起笑容道:“老大家的冻坏了吧?来,先找件衣裳换了。”
说着从箱子里头巴拉了几件衣裳递过去,示意方菲自己穿上。
方菲看着她没有动。她确定这个女人是穿的古装了,瞧她这袄子,斜襟往下,腰间系的裙子只到小腿肚,露出里头同样黑色的裤子和一双灰扑扑的布鞋,一看就是家常穿的。
脑子不够用了,方菲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女人不自在地一笑:“唉,你看你袄子就只得一件,还打湿了。多穿两件衣裳,躺在被子里头是一样的。来来,我帮你穿。”
方菲很想拒绝,但是身子确实动弹不了,由着那女人帮忙给她穿上了三件薄薄的麻布衣裳,套了一条裤子,又给她把被子盖上。
完了那女人又把姜汤端过来,笑着说:“快点儿喝了去去寒气,你说你也是的,天天都去河边上洗衣裳,怎么今日就掉了下去。要不是祝三嫂子今天去得早,你淹死了都没哪个晓得!”
方菲盯着她不说话,一口将微凉的姜汤喝了,真难喝,一点甜味都没有,想来是没有放糖,只有浓浓的姜味儿。
老二家的被她盯得有些受不了,可摸了摸刚找到的铜钱,又舍不得拿出来,整整二十个大子儿啊!当即抢了碗,把她按在床上说:“你发发汗,睡一会儿就好了啊!”说罢起身吹了蜡烛,逃也似的出去了。
关上门,屋子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蜡烛燃烧之后特有的气味儿,方菲精神恍惚,觉得头更疼了。
她抬抬手,勉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是湿润润的,这么下去,肯定会感冒的。掀开被子勉强下了床,伸手从被打开还没有收拾好的箱子里头随意摸了件衣裳,细细地把头发擦干了去。
擦得半干了,身子也因为动作渐渐有了些暖意。她木然地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一股疲惫的感觉升上来,还没来得及调动脑细胞想什么,就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让肚子里饥饿的感觉给叫醒的。
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紧闭的木门空隙射进来,仿佛一根根光的棍子一样,那些棍子里头,隐约可见灰尘在游移,就跟小时候老家的情形一样。
方菲有些出神,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作何反应。
她以为一觉醒来,应该就是在救护车里,或者医院里,或者花店里,又或者是渣男的怀里。可惜都不是。还是这间黑乎乎恍如地牢似的屋子,身下还是硬邦邦的木板,薄薄的被子里头,手脚都冰凉着,身上却觉得很热。
她抬了抬手,倒觉得身子比之前似乎灵活有力多了,摸一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有点发烧的样子。
这个,到底是怎么了?
透过木门,外头说话的声音传进来:“老二家的,喊你煮个饭,你煮了半天还没个热气,你是想饿死我啊!”
方菲侧耳听了听,并没有听见“老二家的”答话的声音,那个婆子又高声叫骂起来:“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洗个衣裳都能掉进河里,丢死人了,还说什么能干,这是能干的样啊?我们老冯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聘了这么个媳妇儿,三两银子啊!买个人都够了!”
另一个没听过的女声传了过来,细声细气的:“娘你歇歇嗓子,累不累啊?我去瞧瞧大嫂怎么样了。”
方菲赶紧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