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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两连忙为她拢了罗帐,服侍她穿衣梳洗。
在她手脚麻利地梳理中,太子妃看看镜中眼圈微黑的自己,佯装不经意问道:“太子昨夜可回了?”
她想问的是太子回来之后是否来过吧?
六两心思敏捷,当下猜中了太子妃的心思。她脆声回道:“听宫人说,太子今晨才回的宫。在皇上处忙了一宿,累得够呛,中途靠在马车中便已睡着了。”
原来如此。太子妃点点头。
“太子妃若是担心,一会儿吩咐侍婢熬了参汤,给太子送去吧。熬夜辛苦,太子此时进补一番正是时候。”
难得她还会为自己打点盘算,太子妃欣慰地拍拍她的手:“你吩咐下去吧。”
“是。”
却说这日清晨,山阴也早早入了东宫。昨日不曾碰到太子,也不知她呈上去的东西,太子看了没有。
饶是天色尚早,议事殿中,也有许多人在了。太子正端坐在榻几上专心地与他们议事。
贾后下令他这一段时日不准外出,只能在东宫之中反省。因此,这宫外的事情,事无巨细,舍人与洗马们皆一一向他禀了。
山阴进殿行了礼,看到孙江,站在他身边,拱手道:“太子,昨日臣与孙洗马一道赴宴,这宴会中的情形……”她简单地将事情一说,“昨日不曾等到太子,臣已写了奏章呈于书案了。”
太子府中,应邀前去的,只有她与孙江二人。因此,她在诉说金谷园发生的事情时,众人皆神情专注地听着。
听到她说王公王衍,太子的亲岳丈,帮着贾谧一道来诋毁太子的名誉时,皆是不约而同一愣。
王衍公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此话,他的立场已从原先的中立、隐而不发,变成堂而皇之的倒贾、扶贾了啊。
虽然一早便知他的不可争取,然真真正正得到这个消息,心中还是重重一落。因着这份失意,大殿中一时有些静默,一个两个的舍人看向太子的神色时,不免带了几分紧张与惶恐--贾谧与“二十四友”设宴,王公出面,锋头直指太子而来,游船之事尚未停歇,另一轮波澜已至,难道,这一场权利之争已近在眼前……
太子双目如炬,将大殿之上各人的反应皆扫了一遍。静默中,他突然起身走至大殿中央,对着大殿之内的舍人与洗马郑重一揖。
堂堂太子对着一帮属臣行礼,这情,不可谓不重!这意,不可谓不明!
杜锡江统孙江和山阴等人一愣之下,忙不迭地跪下。
只听太子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地说道:“诸位,你们皆是我太子府的肱股之臣。从孤入这东宫之日起,你们便在孤的身侧一心一意教导,扶持。你们于孤,虽是臣子,更似亲人!”
“因而今日有些话,孤不得不说了。如今皇后腹中怀子,分娩即在眼前。一朝得男,孤的处境只怕更加危险。孤横竖只一人,来去无甚牵挂,然你们……”说到这里,他的喉咙一哽,“如果今日,你们之中有人欲保得己身辞去太子府官职的,孤绝不怪罪。”
他这番言语的意思,竟是劝着自己的臣子在危难之时离他而去!
一瞬间,本已静默的大殿更是死一般的寂然。
原本因着他行礼跪倒在地的一众臣子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了。他们定定地看着太子,看着他悲伤中带着果决的神情。是震惊,还是感慨?那个挥着一把杀猪刀玩得不亦乐乎的太子,那个因为护着身边的美人果断地令杜锡坐了针毡的太子,在一日又一日的蜕变中,越来越似人君,越来越有担当了!
这份坦然无畏,这份胸襟气度,直令得原本惶恐跪地的洗马舍人皆拱手相回道:“臣惶恐!”
这句回答,又是响亮又是坚定,大有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誓愿生死相随太子的决然与果敢。
老臣杜锡更是惊喜地膝行一步,大声道:“太子视我等为亲人,亲人之间岂有随意相弃之理?臣誓死相随!”
这话,说得又重又沉。旁人没有听出来,太子却是意会了。
众多洗马舍人中,杜锡辈份最长,对太子也最用心。他忠厚正直,在太子装傻充愣时,几次想太子之所想,甘愿以身“冒犯”。这份维护之情,岂能不令人动容?
当下,太子哽着声音相扶道:“杜舍人--”
山阴趁势道:“君之道,以德为先,太子能于此时,顾念臣子,此情此恩,臣心感念,必报之。离去一事,请莫再言。”
孙江、江统与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表态。
看着一个个臣子态度坚决,誓死跟随的样子,太子一一以手相扶后,不由仰天悲泣。他以袖遮面,泣道:“孤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拭去眼角处的泪水,他对着众人重重许诺道:“危难之际,最见真情。诸位的情,孤必一一记在心间。”
誓愿既发,众人都敛了心神,纷纷就此事说出见解。
然与山阴在宴席间所想的一样,明知王公与贾谧有心作难,却是如同浑身被缚般,无法动弹。因为除了王公对太子的作评,贾谧说的每一件,都是有根有据的呀!
即使众人知道这其中或有什么隐情,或有什么难言,然被王衍这样的大名士盖棺定论之后,再想空口无凭地翻案,直是难上加难。
这时,忽想到一事的杜锡小心询问道:“太子,听说昨日一早,皇后便唤了你前去探视皇上,直到今日凌晨才回,不知皇上病体如何?”
说起皇上的病体,太子不由地苦笑一声,他轻轻一叹道:“父皇哪是生病,他便是连个喷嚏也不曾打。”
这话一出,众人更奇。皇上虽是一国之君,然所有政权皆在贾后手中。难不成唤了他去,还讨论政事了?
太子继续道:“也不知父皇受了什么惊吓。从昨日清晨开始,便一直胡言乱语,战战兢兢地缩在床榻上不肯起身。直嚷着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宫中的侍婢都被他赶出去了,孤在他身边守了一晚,凌晨见他睡去才回的。”
虽为父子,却因为司马衷傻傻的,又不挂心儿子,司马遹这个太子,即使站在他的身边,他也印象不深。一晚上对着他又吼又叫,又踢又打,直让他累到极致。
他这番不经意的话,却是令得山阴脑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大步而出,拱手问道:“皇后可有让太子继续入宫陪伴?”
“无。”太子摇摇头道,“太医已开了安神的药,父皇喝完之后才安睡的。料想今日再吃上一帖便可无恙了。”
不知怎地,听闻此话的山阴重重松了口气。也许是她多疑,她总觉得贾后的手段似是越来越诡异了。
讨论半晌并无所得,江统叹道:“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则此时再有动静,反倒欲盖弥彰。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他这话说出了众人的心思,与当日孙江的看法也是不谋而合。
然此时,山阴却是忽道:“以静制动固然好,然情况日日生变,一味枯等,终归太过被动。”
她沉吟半刻继续道:“当日金谷园内,当着王公诸人之面,有些话,有些事,做了也无益,如今出了金谷园,便不在别人的眼皮子下,还是可以稍稍做些手脚的。”
她的话听起来有那么几分道理,众人正凝神细听间,忽见守在殿门处的宫人一溜小跑,试探着上前禀告:“太子,太子妃听闻太子昨夜一宿未睡,特地端了参汤前来。正于殿门处等候。”
太子妃来了?
殿中众人皆是一顿,先前游船一事,太子妃的嫌疑便没有完全消除,如今又逢她的父亲王衍公然与贾谧站到一处,这一环扣一环的事,即使此时真相未明,也令得她的形象,她的威仪,在太子府的众臣子面前,直是下降了好几许。于是,就算众人清楚地知道太子此时不宜与太子妃撕破脸,不宜拿着冷屁股对着一意贴上来的热脸,也还是没有出声。
众人只是静静而立,等着太子的反应。
却见太子双目一垂,沉声道:“太子妃有心。孤岂能不理?诸位,方才所言之事不可外泄,先退下吧。”却是已经做出了最为明智的决策。
当下,众人朝着太子一礼,有次序地退出大殿。这时,只听太子一声轻唤:“山舍人,你暂且在殿外候着。”
“是。”
殿门大开中,舍人与洗马们对着太子妃行过礼,一一离开了。只留山阴一人在殿外。太子妃对她微一颔首,端着手中的参汤缓步走入了大殿。
她对着太子行过礼,将手中碗盅轻轻一放,温言道:“太子,一夜劳累,喝碗汤提提神吧。”
太子手中正持了一本卷宗细看,听到此语,漫不经心地点头,拿起碗喝了一口道:“太子妃辛苦。孤还有很多事要做,先退吧。”
他这态度,比起前几日的拒而不见应是好了许多了。本来怕他恼怒自己,一颗心忐忑不安的太子妃先是一落,既而一喜,应道:“妾这就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