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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普济寺的千层台阶也同样是用八耒山里特有的红麻石修砌而成。被透夜的雨水一刷,暗红麻点带上了层油亮的颜色,远远地一阶又一阶往前递,象是上好的红绒毯,凭空为远处的寺门增了几分宝相庄严。
已两月未雨的丰津,下雨了。虽是从初十的晚上开始,晚雨朝歇,但天边如棉絮一样堆着的云团,在招呼着下场雨也不远了。
祸不单行之后,就是福雨双至?
周曼云驻足在石阶上,回望了下根本就望不到的丰津县城,轻叹了口气。
想来那一日如同送瘟神一样送走周家的丰津城里人,也可以凭空多了证据,以证明着周家的衰气是如何祸害了丰津一县。
好在,周家的霉运也应走到了尽头。
就在昨晚,从江南霍城来的三伯随着夜雨一起到了丰津。
躲在宝树村的周曼云接到了从寺里递下来的信,于情于理都要去拜见长辈,何况三伯是带着曾祖母孟氏的丧讯。
周曼云摆了摆手,止住了说要抱着她走上山的白露。
她就要一步一步走着,再理理心中繁杂的思绪。
远隔了千里,在霍城的曾祖母还是依时去了,这也将她心中残存的一丝丝侥幸扼杀得无影无踪,在洛京的父亲应该还是同样要重复了上世的轨迹。
周曼云也有些庆幸自己当时应下了让娘亲用了金鸦暖。杜氏的行动不得自由,也减少了她接到噩耗打击时做出自残举动的危险。
人之欲死,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衰,三而竭。就象前世的周曼云也就有过两次自尽的念头,夏口西陵山一次,双桥镇再一次,没死成,就再没心力寻死了,直到想用自己的一死换孩子的一条命……
在普济寺周家暂住的小院里,周曼云见到了久违的三伯周杨。
周杨微胖,面白无须,留着点短须,显着十分的和气,但言语之间怎么也掩不去与众人的客气疏离。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对曼云对周家的大部分人来说,三房都象是只惊鸿一瞥就从记忆中消失的路人。
在周杨向着曼云重述了归乡的回程打算后,周曼云的小手轻轻地扯了下杜玄霜的袖子。
“周三爷!从允州回程霍城,船行顺风顺水也至少要五天。而现从丰津到允州的周家泊船处,还要走上三五天,况且眼见近日将阴雨连绵,路上境况不好,我家小姐又受着重伤不便挪动,因此还是不跟着上路了。”
周杨没理会,对着曼云露出了和蔼的笑,道:“云姐儿!三伯自会在路上安排妥贴的,何况祖母和哥哥姐姐们都要回的,独留了你在这儿也不好……”
“三伯,我只听杜家舅舅的。”周曼云轻声一应就闭住了嘴,怯怯地只低头盯着脚尖。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得不与杜玄霜打交道的周杨一阵儿气苦,对方不过是五弟妹的奶哥哥,但小曼云一句舅舅就将杜玄霜拱成了杜氏的娘家代表。
仿佛得了理的杜玄霜只揪着一点,反反复复强调着,“小姐有伤,不走。”,根本不听任何意见。
周杨当日并未遵从曾祖母孟氏的遗命,在她死后立即发船北上,而是待办好了孟氏厝灵的大小事宜,才带着船队,沿江而上。
可不想,逗留在丰津的周家人却遇到了一堆祸事,在遇到接应的柳贵后,他紧赶慢赶来了丰津,原本以为难劝的嫡母是巴不得早行,可一大家子的行程却卡在五房这儿。
目送着带着几分骄横的五房下人簇拥着云姐儿出门往周夫人住的上房去了,立在周杨身后的周家老仆周固低下头提醒着,“三爷!五爷是夫人幼子,留不留下等五房的,您还是得找夫人定主意。”
“小儿子,大孙子!估计我们在丰津有得耗了!”,周杨拍拍僵得发疼的大腿,皱起了眉头。
但请示过周夫人的结果,却在周杨的意料之外。
周夫人只提出了要杜玄霜带着就在寺里的几个侍卫随同一路返乡。杜氏伤病,曼云孝顺,可还在丰津先留着,待杜氏伤好,再来接她们。
这样的安排本就在周曼云的预料之中,她听了,就立即跪谢了祖母的仁慈。
想是曼云难得的乖巧让周夫人顺了气,背靠着秋香色的迎枕,她开始絮叨着要曼云谨记的事项,“云姐儿,你和你母亲留在宝树村,要切记着谨守门户,不得擅出。不得做出有辱家声的事体,不得结交外男,那些僧道之流也要防着……”
“娘!我也带着慎哥儿留下,陪着弟妹和曼云吧!”,高氏插着空儿,大胆地向周夫人提出了请求。
周夫人半闭的眼攸地一下睁开,盯住了高氏。
高氏犹豫了下,还是重复了下自己的请求,“娘!慎哥儿这几日也有些腹泄,我怕他路上折腾着不安,不若我也缓几日,跟五弟妹一起待家中再来接。”
周夫人的半边脸皮抽了抽,一只手捂着额头,唤着痛,上房之内一时又一片混乱。
“谢谢您!”,曼云立在高氏身边轻声道谢,她明白二伯娘临时起意要留下不是为了慎哥儿,而是在周夫人一连串“不得”的交待中嗅出令人尴尬的指摘。
在陈朝,未随着父亲、夫君等成年男子单独住在外面的年轻女人,要承担着名声的风险。
杜氏养伤,宝树村的小院里,抛去打杂护卫的邢老四,还留着周夫人一直看不顺眼的虚方道士。
若是知道我们还在四邻藏了二十个大男人,怎么办?周曼云冷冷一笑,伸手向着又突然密织的雨网伸去,指尖一片冰凉。
“其实,你大伯娘也一直病着,要不我去跟她讲讲。若是她肯,大家就都能留下等你母亲伤好了。”,高氏揽回了曼云的手,言语温柔。
杜氏用了金鸦暖的事,曼云瞒着周家上下,不知情的高氏还只当等着杜氏也不过最多是十几二十日的功夫。此前在丰津那般艰难也熬下来,再留一段时间,她觉得也能接受。
周曼云轻轻地摇了摇头,“二伯娘!不用了!真的!”,她是真心想跟周夫人等人分开走,但个中内情,又不好跟高氏说个明白。
高氏还是决心试试自己的主意,嘱了白露就带着曼云在寺里吃斋饭,自个儿急急跑去找谢氏。
可等到了谢氏的房门口,高氏就被彩霞拦下了,“二奶奶!大*奶在佛前念着经文呢,今个儿……今个儿可是大姑娘的头期。”
待入了夜,雨越下越大,天上还时不时有几道电光闪过,令人心悸胆战……
随着一声炸雷响,摆在供桌上的靛蓝牌位前的白烛微光一闪,正坐在蒲团上念着经文的谢氏扑在了桌案上,瞬间痛哭流涕,泪满面。
“我的儿!我苦命的女儿,你怎么都不来看为娘……你个狠心的囡囡,怎么就舍得十月怀胎生你的亲娘哟……”
谢氏的哭声,合着窗格之外明灭不定的光,更显声嘶力竭。
彩霞等一干在谢氏房里服侍着的丫鬟婆子忍着心惊,苦劝着谢氏保重,几只手共同配合着才将谢氏拖回了她的卧房。
负责值夜的彩霞查看好门户烛火,为睡得不安生的谢氏拭了拭额顶的冷汗,又从桌上自倒了杯冷茶喝下,才裹着毯子用脚踏临时搭的地铺上沉沉睡去。
三更后,雨声渐稀……
谢氏在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彩霞!”,她撑肘起身,隔着浅月色的纱帐嘶哑地急唤了声,“给我倒杯茶来。”。想是白日里哭得多了,她的喉咙正火烧火撩地痛着。
“好的,娘!”,一声乖巧的应答在帘外响起,坐在桌边的苗条身影带着几分雀跃站起了身。
还没清醒过来的谢氏低下头,伸手掐掐额头,彩霞的应答让她直觉得怪。
“娘!”,又一声唤,让谢氏一下子毛骨悚然,瞪大了眼睛。
隔着纱帐,谢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捧着个茶盏向她走来,已半俯了身,想要掀帘。
头七还魂夜!谢氏惊惧地想要尖叫了声,但只觉得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
“娘!是我,是我回来了。”,周曼华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越离越近。
“别过来!”,一只定惊用的玉枕从床上掷了出来,手脚颤抖的谢氏看着飘在眼前的身影不再移动,凭空增了几分胆气。
“是了!我是你的生身之母,即使你从幽冥地府归来,也得听我的!”,谢氏侧过脸,看着一角白裙,嘴眼歪扭着露出了笑容。
“娘!”,再一声唤,回魂的鬼音反带了一丝恐惧。
“周曼华,你死了,你回去吧!”,谢氏一把掀了被子,光脚站在了地板上,一只手指向了门外,“你走!娘自会请高僧大德为你超度,为你求个好来生!你走!马上走!否则,你停在白云庵的尸身下压着符咒,我让师太烧了,你就将永困地狱不得解脱。”
“娘!原来真的不是你……你真的不想让我回来,真的想让我死吗?”,立在幽暗中的白衣女鬼仿若失去了所有力气,颓废地坐在地板上。
“你得死,必须死!”,谢氏的脖颈上梗出了青筋大声吼着,面目狰狞。
“为什么我要死?”,声音更幼嫩些的疑问从屋顶房梁上轻灵而又清晰地飘了下来,一上一下,配合着地上女鬼充斥着室内的痛苦哭泣声音,更显诡异。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