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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已经渐渐拉下帷幕,天地间只余星星点点的亮光。傍晚时分,凉风徐徐,醺然欲醉,颜舜华一人站在离家舍不远处,目光所及皆是芳草。她随手掐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花朵,淡黄色、淡粉色、淡紫色的花瓣看上去很是别致清雅,心不在焉的嗅了嗅,忽的就觉得天热了,有点心烦气躁。颜舜华忍住将那些花朵揉碎的冲动,看了看四周,她又掐几根狗尾巴草,将那一朵一朵的野花给穿在草上,风一吹,那狗尾巴草就有点摇曳多姿的味道。颜舜华瞧了,又觉得有点意思了,索性将那穿了花的狗尾巴草在她手腕上来来回回缠了几道,草的郁翠,花的娇艳,将颜舜华原本就白皙的手腕肌肤衬托的更是粉粉嫩嫩。
弄完了这些,颜舜华觉得心里安静多了。第一世她的外祖母经常教导她,“做人关键要沉得住气,凡事一静不如一动。倘若遇到了难事,不知如何选择,那就索性以不变来应万变。”秉着外祖母的教导,她在上一世穿越到姑苏慕容家的时候,一直表现的十分谨慎。只一次她的丫鬟夜里突发感冒并起了烧,她想着不必大费周章连夜下帖子请大夫,而是自己手到拈来开了药方,药方上所需的药材皆是药食两用的,她的小厨房就有。药方很顶用,她那丫鬟喝了没多久就喊热,却是身上发了汗,手一摸额头却是已经烧退了。
这本是件很好的事情,那丫鬟也暗地里告诉了府里的小姐妹,夸耀道:“我们七姑娘确实难得,不仅人长得跟玉人一样,还满腹好才学,吟诗作赋样样拿得出手不说,还暗藏有医术。”
好事出门,也传千里。
等这消息兜兜转转传到上一世她的耳朵里时,却是出自她的教引嬷嬷的嘴。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教引嬷嬷神情严肃,语调平稳,“嬷嬷确实是老了不堪重用了,姑娘哪里学会的一身傍身的好本事,这好医术,我却是不知。”
她心中一颤,心道自己到底是莽撞了。因怕身份被识穿,国公府会请了道士将她当做孤魂恶鬼捉了去,低下头道:“我平日里看过不少医书,想着夜深又有心想试探自己自学怎样,方开了那药方。嬷嬷既然如此说,以后我不碰这些便是。”
教引嬷嬷松了口气,口吻却依旧严肃:“七姑娘,倒不是嬷嬷拿乔要说你。实乃是,医者,贱业也;大家子,不屑操之。七姑娘会医术的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是会受大齐名门所耻笑。”
后来,她果真就没有再碰什么医术,只在怀宇文斐时暗暗用过医术,但也只限在防范自保上。反正宫中太医甚多,不差她。细思量,前一世,她真正第一次用医术却是害人,她配了毒药,并将之涂抹在身上,与慕容重嘉同赴黄泉。
爱与恨,以死亡之果来解开。
这一世重生,因了年小,她并不想过早使用医术,以免给自己招了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先生李牧之的夫人周氏却是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上一世,她有心爱的儿子宇文斐,她清楚地知道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因为懂得,所以理解。颜舜华理解并心疼着周氏,也心疼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因而,今日所作,虽同样不失莽撞,但她无悔。
关于颜林氏的态度,颜舜华不是很有把握。为防万一,她做了两手准备,万一,颜林氏忍不住告诉了她父母,她大可借口自己是在李牧之的书房里看到的医书,周氏的病她则会另想办法把药方给送过去。只是有一点,若没有颜林氏在前面这么顶着,她的曝光度就会更大点。
上一世,她虽然未曾真正行医过,却也了解这个时代的医者都以上《医谱》为荣,医者的生命有限,而医谱却可以流芳百世。能够被记入医谱,是每一个医者毕生所追求者。
颜林氏虽然只是个游走乡间的野医婆,可她行医二十多年。颜舜华不信,颜林氏对《医谱》之事不上心。
只要颜林氏是上了心的,那么她笃定颜林氏今夜必然会找她。
颜舜华胡思乱想了一阵,颜致远方却是打远处走了过来。他耷拉个脑袋,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连颜舜华喊他一声哥,都有点被吓到。
待看到确是颜舜华在外面等着他,颜致远颇觉不好意思,咧嘴微笑露出两个虎牙:“华姐,你在外面等我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眼看着夜都起了,哥才回来。你与虎子哥做什么坏事去了?”颜舜华笑着打趣道,忽的发现颜致远的衣襟处松松垮垮,大有衣衫不整的味道,不免皱眉,“哥,虎子哥找你说什么了,还特别点明不让我跟着。”
“没……没什么,净胡说八道,我哪里会干什么坏事?”颜致远眼神有点闪烁,随口吱唔,又赶紧道,“回去吧,华姐。等下母亲不见我们,定还要出来寻的。”
颜舜华望着颜致远面上泛起的潮红,心里更是觉得他有事瞒着她。两个半大的小子能发生什么事至于脸红嘛。
不过,谁心里又不藏点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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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村里头田里的青蛙鸣叫不已,伴着虫鸣声及偶尔的鸟叫声,愈显得夜晚静谧。到底是山里农家,为了不浪费灯油,颜家同凤鸣村中的大多数人家一样,夜里一般都不掌灯。这一点,颜舜华在起初刚来到这个家时很是有点不习惯。第一世是现代社会就不需比了,上一世她出身富贵,房间内向来灯火通明,而她总会拿些书看看,有时是些杂记有时是些诗词或者是些佛经,不过大多数时候看的是医书。
今夜,颜舜华心中存了事,辗转难眠。夜渐深,月亮却越来越皎洁,月光如水穿过窗户上的草帘子静静的流淌进颜舜华的房间。
长夜漫漫,颜舜华无心睡眠,翻来覆去,耳朵却是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发觉隔壁颜致远的房间有沙沙的响声。山中的小路上更是隔一会有着走路声,夹杂着村里的犬吠声,应是去镇上帮工的山户人家的汉子回家了。
忽然,颜舜华听得从正房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呀”一声,她忽的就来了精神。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起了床,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着。
终于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待走到颜舜华的门前时停止了,却是没有敲门。
颜舜华知道颜林氏还有点犹豫。
过了一会,却是响起了敲门声。随之传来的声音更是刻意的压低:“是我。”
确是颜林氏的声音。
颜舜华嘴角弧度忍不住上弯。
她悄声走到门前,开了缝隙,门外颜林氏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棉麻布长衣长裤,头发只随意的挽着。看样子是本已经歇下又特意起床的。
今夜失眠,果然不独颜舜华。
“祖母,你来了。”颜舜华平静的招呼道。
颜林氏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没有应声,用手推开那门缝,身子一闪却已经是快速入了屋内。
不及颜舜华招呼,颜林氏已是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拿了水瓶倒了一杯水,瓶里的水是夜里才起的,还带着温气。
正是这温起让颜林氏平静下来。一杯水下肚,颜林氏打定了主意。
颜舜华张罗着要点灯。
颜林氏却是冲她摆了摆手,“别浪费灯油了,就借着月光说话吧!”
颜舜华便静静的看着她。
此时已渐渐接近子时,月色愈甚,蛙鸣声渐弱,有夜风透过窗棂一角吹进来,凉飕飕的,颜林氏瞥了一眼颜舜华觉得那夜风似是钻了衣服内,忙紧了紧衣衫。
好不容易心定下来,她轻声道:“华姐,你说的药方是什么?”
颜舜华没有回答,而是返身去取了笔墨纸砚,她一边借着月色研磨,一边回头冲颜林氏笑道:“祖母,你确定不要掌灯?”
“不点!”颜林氏淡淡说道。
待墨研好,颜舜华微笑的看着颜林氏:“祖母,请!”
颜林氏半信半疑的走到书桌前,刚接过颜舜华递过来的笔,耳边就听见颜舜华已经念起了药方。
“党参二十钱,当归十钱……”
“我当是什么药方呢,也不过是常见的党参当归而已。”颜林氏心里如此想着,心中仿佛有石头落了地,却又听颜舜华续道,“杜仲十五钱,白芍十五钱……续断十五钱,阿胶(炀化)十五钱,用水煎服。”
她说的极快,因了颜林氏长久与医药打交道,对这些药材的名字如数家珍,倒也记得全。她下笔也很快。
待颜林氏写完,颜舜华瞥了一眼,见颜林氏的字体竟然是簪花小楷,一张药方写的雅致清新,她不免有些意外。
“你从哪里得知的这个药方?”颜林氏吹了吹墨迹,沉声问道。
“先生屋里藏书极多,我每日看的多了,也就记住了。”颜舜华说完,打了个哈欠,“祖母,我好困!”
这话就是赶颜林氏了。
颜林氏又将墨纸吹了吹,待觉得差不多干了,她将纸张小心收起来,放入袖中。
“你早点睡吧!”颜林氏走到了门前,却忽然又折了回来,她盯着颜舜华,“只要你不害人……”
她没有说下半句,脚步凝滞了一下,又头也不回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