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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的风有些大,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
顾安年缓缓转过身,在鲜艳似火的残阳下,她首先看到的是玉瓷般的手腕,然后是粗糙的红绳,再然后是修长的手指。只是记忆中那温润如玉的指节,如今却明显能看到薄厚不一的茧子,不由得让人猜想这些年他过得是什么日子。
不同的,不仅仅是这只手。
记忆中俊雅如竹的少年郎,如今已是身姿挺拔,气势威严的高大男子,即便是那双依旧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亦收敛了风流,变得更为幽深难懂。
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不减风华,反而增添气韵。
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如记忆中狰狞恐怖的面具,散发着冷硬而无情的气息。
将视线落在那在风中飞舞的青丝上,顾安年迟疑着伸出手,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心底似乎有什么弹跳了一下,接着便有淡淡的凉意从相触的手指蔓延至全身,驱散了焦躁与不耐。
手指被温热的手掌包围的瞬间,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
夕阳下,两条相同质地,相同编法的红绳相映成趣。
“你……为何会在这里?”呐呐出声,顾安年眼中一片茫然。
“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磁性的低笑声响起,让她不由得微红了脸颊。
“我不过是随意逛逛。”掩饰地清咳一声,视线游移起来。
“我亦不过是随意逛逛。”低笑声再次响起,低醇如酒,让人几乎溺毙其中。
顾安年忽而有些恼怒,她往回抽了抽手,想要离开,然而手指却被握紧,怎么也抽不出来。她不禁微抬下颌,挺直脊背冷然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公子放尊重些。”
男子却更加收紧手指,眼中闪过戏谑,往前一步,不答反问道:“我曾问过妹妹可知千里姻缘一线牵一说,不知妹妹如今可知晓其中道理了?”
“不知!”顾安年加重语气,又抬眼上下打量眼前之人,哼笑一声道:“瞧哥哥这模样,怕是早已妻妾成群,实在不是妹妹心中的良人之选呐。”
微抬浓眉,男子嗤笑道:“妾倒是不少,不过这正妻,哥哥倒是还未曾定下来。”
怎么古代也会有这般厚脸皮的男子?顾安年气得也不顾什么规矩礼数了,猛翻了几个白眼,硬梆梆道:“这位哥哥,你也不瞧瞧自个儿多大年纪了,好意思吃咱这颗小嫩草么?”
“妹妹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男子眸光一闪,垂头打量一番尚未到自己胸口的人儿,忍不住笑出声来。与身量颀长的他站在一处,顾安年瘦小的堪比几岁小儿。
顾安年冷冷斜他一眼,转身便要走。男子却还是不放手,将她牢牢拉住,她只好耷拉下肩膀,几近哀求地道:“哥哥,妹妹要去与姐妹们碰面了。”摇了摇被拉住的手,示意他放开。
“时辰还早,妹妹何必急着回去,不如陪哥哥四处转转?”男子止住笑声,饶有兴致道。
眼珠滴溜溜一转,想着反正那群喜鹊还有的折腾,顾安年便颔首道:“好,那快走吧。”
“哦?这么急切?”男子挪揄地挑眉。
“嗯,因为风太大,发髻都要被吹乱了。”顾安年点头,看到因这句话而怔愣的男子,她愉悦地弯起嘴角,拉着男子往桥下走。好一会,男子才回过神,淡淡一笑,轻柔地将她颊边的发丝拨到耳后,道:“这般就无碍了。”
“……嗯。”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想男子竟这般反应,顾安年不由得垂下眼帘,红了耳尖。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头。
此刻的月老庙前更为热闹,红灯笼点了一溜,从街头到结尾,将朦胧的夜色染上暧昧的浅红。衣香鬓影间,尽是欢声笑语,浓情蜜意。
似乎便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牵着手的两人慢慢穿梭在喧嚣的人群中,自成一派风景。
那情景又仿佛与四年前重合,模糊又清晰。
这次,不需男子再提建议,顾安年便寻了许多事做。
糖葫芦,豌豆糕,七彩元宵,糖人,这些那一年未曾吃的,这一年,她却尝了个遍。
小贩的吆喝声响在耳边,男子单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望着正津津有味吃着元宵的人儿,幽深的眸子灿若星尘。他总觉着,这个机灵古怪的孩子,仿似变了许多。
“以前不是不愿吃这些东西的么?”总觉着,好似没有以前那般可爱好玩了。
然而顾安年的回答,却很快打消了他这念头。
“因为以前是你想吃,所以我不愿吃,不过现在是我自己想吃,当然就要吃啦。”挽着袖子,呼哧呼哧吹着滚烫的元宵,顾安年含糊不清地回答。她恍惚记起了在现代,与好友一同吃麻辣烫的情景。
“原来如此。”男子明了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即他极快地伸手,将顾安年面前的元宵端开,挑眉笑道:“现在我不愿吃了,你说要怎么办?”
“那你就别吃了啊,坐着看我吃。”顾安年握着勺子,语气理所当然。
“……”男子无言以对,好一会他忽地拉起顾安年,霸道地说:“我不吃,你也不能吃。我们去放花灯。”
“真是任性。”顾安年不满地撇嘴,匆匆将勺子放下,跟上前面人极快的步伐。
各式各样精致漂亮的花灯挂成一排,缭花了人眼,男子拉着顾安年站在花灯前,漫不经心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随意,不要太丑就行。”顾安年同样漫不经心地回答,视线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也不知嫡姐她们是还聚在一起,还是都分开各自游玩了。
下巴忽地被扣住,脑袋被掰向身侧那人,低沉的声音微带了怒意,一字一顿道:“现在,你只要看着我便好。”
顾安年无辜地眨眨眼,灵动的眼珠一转,无奈耸肩道:“不是我不愿看你,是你的面具太可怕了。”
男子沉默下来,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顾安年怔了怔,抿紧嘴角。
“那便选这盏罢。”半晌后,男子伸手指了一盏莲花形状的花灯。顾安年点了点头。
付账时,年约三四十,模样憨厚老实的小贩笑问:“这位爷可是带着妹妹出来游玩?”
也难怪小贩会这般说,两人这相距甚远的身量站在一处,实在让人联想不到旁的去。
男子张口欲反驳,顾安年却故意拔高嗓音,抢先道:“这位伯伯,这是我爹爹呢,不是哥哥。”
“哦哦,那真是冒犯了,冒犯。”小贩连连拱手,竟不觉得怪异。
握在手上的手猛地收紧,顾安年无赖地耸肩,心里笑得险些打跌。然而下一秒她便笑不出来了。
“啊——!”身体蓦地腾空,顾安年下意识抱紧那人的脖子,惊魂未定地瞪眼望过去。
“乖,爹爹带你放花灯去。”男子扬了扬眉,竟让她坐到自己臂弯之上,单手拍了拍她的脊背,语气当真像极了宠爱孩子的父亲。
“你——”顾安年气得说不出话来。是她开玩笑在先,此刻被反占了便宜,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抱紧咯,要是摔了爹爹可是要心疼的。”男子晃了晃手臂,笑得得意非常。顾安年不得不抱紧他的脖子,以防自己摔下去,面具下的俏脸涨得通红。
“走吧。”未等她出声呵斥,男子收敛了笑意,轻声道,声音竟是温柔似水。感受着那近在咫尺的男性气息,顾安年不由得脸发热,垂眼轻点了下头。
银月高悬,再次经过喜鹊桥时,风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大。
顾安年轻倚在男子怀里,视线透过面具,黏在石桥中间那脉脉相对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俊雅内敛,女的温婉动人,两人皆是面含喜色,眸中春情无限。
待那温婉动人的女子取出袖中香包交与那俊雅男子,男子更是喜不自禁,将那女子一把紧搂于怀中,神情激动,嘴里反反复复,只喃喃念着那两个字。
“锦儿,锦儿……”
带着颤音的温柔声音,乘着清风飘向了远方。
顾安年愣愣看着,说不出心里是羡慕,是欣慰,疑惑是苦涩。
擦肩而过时,她低喃了一句,抱着她的男子手臂微微一颤,继续昂首稳当地往前走。
飘逸的衣带在风中翻飞,那轻巧的一句话,在被听到前,便已随风逝去。
待男子抱着顾安年走远,桥上相拥的两人慢慢分开。其中的女子抬首望着那在风中渐行渐远的小小背影,神色茫然而迷惑。
依旧是四年的河岸边上,顾安年将花灯点燃放在水面上,男子立在她身后,如当年一样问道:“你可许了什么愿望?”
顾安年回头笑望着他,点头道:“许了。”男子诧异地挑了挑眉,忽而感慨道:“你变了许多。”当年那个笑而不语的孩子,那个道无所求的孩子,如今也已物是人非。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顾安年淡淡一笑,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是我该,而不是我要。男子低笑一声,道:“我送你。”顾安年颔首。
路上,男子突然道:“再过三年,你便到适婚年龄了罢。”
顾安年便不作答,男子又道:“我等你三年。”
朱唇微启,顾安年张了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她垂下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男子见状弯唇一笑,眸子愈发深沉如墨。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