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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落不知是难以想象“死”了几个月的谷梁鸿会突然醒来,还是难以想象他甫一醒来就这样生龙活虎,居然杀了功夫堪称一流的锦衣卫,看着谷梁鸿仿佛看着陌生人,甚至猜测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只等谷梁鸿遥遥伸出手来,她才明白自己所有的辛苦没有白费,谷梁鸿真的活了。
“落落!”他还是那样低沉的声音,还是那样凝重的表情,月色下黑衣过于肃穆,而那双眼眸却比往昔更加的明亮,因为,眼眶里全是泪水。
苏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不知回答不知动,只等谷梁鸿拔步走近她,彼此凝视,中间隔着一片柔媚的月光,他的呼吸已经清晰的听见,愈发证实他已经生还,于是苏落感觉自己身子有点软,块块皮肉段段筋骨软成暖絮,软成缱绻的绕指柔。
“落落!”谷梁鸿把自己再靠近些,长衫拂过沙尘,此时迈出一步就像跨越了生死两重天,因为,他总算能够睁开眼睛看苏落,这是他的爱人,此时谷梁鸿甚至都忽略了苏落如何辛苦的救自己,他在意的只是自己可以继续活着来照顾苏落,来爱苏落。
苏落仿佛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看他泪水打湿眼睑,莹莹的挂在那里,映着如水的月色,她答应着,声音低的仿若从地下冒出来:“嗯。”
简单的两个字说出,谷梁鸿就伸出长臂抓着还隔着两步距离的她搂在怀里,仍旧是:“落落!”
做了几个月的活死人,肉身僵硬,神识清明,苏落但凡说的每一句话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历历在目般,历历在心。
以前他总以为自己爱苏落比苏落爱自己更多一些,因为她年轻,她美貌,她享受着世间太多男子的宠爱,她永远居于万丈荣光之中,她更顽皮,喜欢胡闹,她需要自己时时的呵护,只等这次自己经历一次生死劫难,谷梁鸿蓦然发现,苏落爱他一点都不比他爱苏落少。
苏落无力的垂下双臂,带着哭腔应了声:“嗯。”泪水就像积攒了一辈子,都在这一刻倾泻,哭得浑身颤抖,然后还不忘去探探谷梁鸿的鼻息,摸摸他的心口,根本不懂还是托起他的手臂搭向脉搏,呼吸急促,心跳铿锵,脉搏有力,他活了,他终于活了,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担,她开口说了一句完整的话,竟然是:“我好困。”
是的,从谷梁鸿中毒到现在,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然后就搂住谷梁鸿的脖子,谷梁鸿抱起瘦骨嶙峋的她,她感觉重生的不是谷梁鸿,而是她自己,倒在谷梁鸿怀里,十个数后,就沉沉睡去。
她这一睡就像谷梁鸿当初中毒,很难醒来,一夜一天后,谷梁鸿叫醒她吃饭喝水,再一夜一天后,她稍微有了些精神,仍旧是哈欠连天,第三天,她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躺在马车上,并且是躺在谷梁鸿的怀里。
她揉揉眼睛,坐起后第一件事就是探谷梁鸿的鼻息,摸他的心跳,给他把脉,一切正常,她就靠在他的怀里,惊喜过度,语言失去力气。
“落落!”谷梁鸿同她一样,除了唤一句她的名字,一直没有说其他的话,他实在不知说些什么,说谢谢,感觉这两个字根本承载不起苏落对自己的感情,索性什么都不说,因为什么都在心里。
“哎呀!”苏落突然的大惊失色,唬了谷梁鸿一跳。
“我还没有给公孙渡酬谢呢。”她道,谷梁鸿活了,即使公孙渡要她的命她也毫无怨言,不知谷梁鸿是如何与公孙渡和脱欢告辞的,更不知公孙渡为何轻松放她和谷梁鸿走。
突然的,她把谷梁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顿打量,从脑袋摸到脚底,仍旧不放心,呜呜大哭起来:“你究竟给了公孙渡什么酬劳,你内里不是少了心肝肺就是少了胆肠肾,你是大男人,谷梁世家千八百人,还得倚靠你来养活,要给公孙渡酬劳也是由我给,并且我这么费力的把你救活,你又伤害自己,你同我商量吗,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她哭哭啼啼,絮絮叨叨,谷梁鸿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在呢。”接着按在自己肝脏处:“也在。”再按于肺部:“都在。”
苏落抹了把眼泪,掀开车帘子看看不知谷梁鸿从哪里雇来的车夫,压低声音,做贼似的道:“我们,是偷着跑的?”
谷梁鸿把手掌按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暖暖一笑:“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不讲信义之人。”
苏落就不懂了:“该不会是公孙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把他那个变态的规定取消了吧?”
谷梁鸿摇摇头:“不知,但他果真是没有要我们的酬劳。”
苏落坐在他的腿上,瞪眼看他,不用问目光中都是“为什么”之意。
谷梁鸿把嘴唇在她唇上贴了下,道:“略施小计,我只告诉他,他当年为了济世救人,狠心离开你的外祖母,才使得你外祖母含恨嫁给别人,她抑郁成疾,过早离世,这些,都是他公孙渡一手造成。”
呃?苏落诧异,不知外祖母的事如何能联系到自己这件事上:“所以?”
谷梁鸿道:“他欠你外祖母,当然就欠你的,所以他救了我,就是把欠下你外祖母的感情债偿还,假如他真要了你身体的某一处,你外祖母活着恨他,死了也恨他。”
苏落已经展颜而笑:“于此?”
谷梁鸿道:“他就非常愧疚的让我们走了,还送了几副他秘制的,能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给我。”
苏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若何这里了解我外祖母和公孙渡的往事?”
谷梁鸿握着她瘦峭的肩膀,道:“我不是了解你外祖母,而是了解公孙渡,知道他当年行医的故事,听闻他一生未娶是因为辜负了某个女子,所以就把你外祖母联系上,果然被我蒙对。”
苏落就双手合十,朝某个方向拜了几拜,谷梁鸿很是不解:“你这是?”
苏落郑重道:“谢谢我外祖母。”
谷梁鸿噗嗤笑出:“你这应该是拜神佛。”
苏落点头:“都有,从神佛到我外祖母到公孙渡到野鲜不花到脱欢,甚至是那些旅途中给了我们诸多麻烦之人,我曾经恨他们,而我现在感激他们,你想想,假如这其中某个环节缺失,我都不会遇到公孙渡,也就不会救了你,并且我现在也不恨我师父了,因为没有他我亦不会认识你,甚至我也不恨朱棣了,因为没有他我亦不会认识你,我也不恨……因为没有他们和她们,我就不会认识你。”
谷梁鸿认真的听着,颤抖着呼吸,把她搂在怀里使劲吻了下她的额头,深情道:“我亦不恨天下人,因为没有那些人那些事,我就不会遇到你。”
他们说的是情话,却也是充满禅意的道理,无论任何一个果,都有一个甚至很多个因促成,这是宿命,也是人为,我们需要的不是诅咒,而是感激,只要你生命中有过一次快乐,或许都是那些了无痕迹的因促成,所以,应该感恩。
苏落伏在他怀里动情道:“大叔,你答应我,以后不要让自己出事。”
谷梁鸿点头:“我发誓,不会再让自己出事,也不会再对任何恶人仁慈。”
苏落问:“你指的是窦璎吗?”
谷梁鸿道:“假如是她让卓文给我投毒,我就手刃了这个贱人,就像你刚刚说的,假如这中间任何一个环节缺失,我不会活,你会痛苦,安儿没了爹,那个贱人因此带给你和安儿的痛苦,我都回报给她。”
……只是等他们回到凉州后,却听闻窦璎已经被郑氏所杀,而郑氏又身陷大牢,若非上官云飞和谷梁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非谷梁春上下打点,郑氏就被定罪,等着秋后斩了。
谷梁鸿果然是活蹦乱跳的回来,整个谷梁世家喜极而泣哭成一片,谷梁春差点就给苏落跪地叩头,又急忙让杨二郎飞鸽传书给远在西域的谷梁冬和谷梁卓然并紫鸳,然后,大摆酒宴,庆祝谷梁鸿死里逃生。
谷梁鸿只简单的吃了点饭,象征性的抿了口酒,就准备启程往祁连山的墨宗接儿子,墨宗是墨子虚的天下,墨飞白带着儿子住在那里他想想就如坐针毡。
“我和你一起去。”苏落道。
谷梁鸿没有答应:“为了我,你已经累了几个月,此后,你就负责吃喝玩乐,剩下的事情,别说大事,小事都由我来解决,我睡不醒的日子里,混混沌沌中已经打定主意,我的后半生,就是为了照顾你和安儿而活,放下所有的功名利禄都抛诸脑后,等我把安儿接回来,我们就走,去那个我答应你的世外桃源,商号不要了,祖宅不要了,我现在终于明白,除了平安,什么都不值一提。”
苏落先是非常开心,忽然想起郑氏,问:“卓文的娘呢?你不管了?”
谷梁鸿眼眸低垂,思忖片刻,看杨二郎已经为他准备好一切,道:“她为我杀了窦璎,我感念她的恩德,但是,她之前错了太多,这也算是报应吧。”
苏落目送他和杨二郎上了马,目送他们出了府门,迟疑下,对身边的丫鬟道:“做几样好吃的,我要去凉州卫的大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