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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如乔站了起来,率先走了出去,边走边吩咐:“能劝退最好,不能劝退的要维护好秩序,千万不能威吓强压,防止出现推搡踩踏。”
金泽滔远远地站在过道,看着县委常委们鱼贯而出,曲向东落后一步,金泽滔迎了上去,曲向东低声问:“严重不严重?”
金泽滔笑说:“没事,来的时候我就交代好了,财税所和派出所维护周边秩序,工厂有自己的保卫人员负责队伍秩序。”
曲向东瞪了他一眼:“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交代好了就行。”
说到这里,脚步一滞,看着金泽滔,有些不敢置信地说:“你说都交代好了?是你组织工人群众来县委闹事的?”
金泽滔苦笑:“领导你这是冤枉我了,我这是未雨绸缪,当时工人情绪激动,强烈要求公开王爱平的违规支出目录和明细账目,而且我也认为,工人群众有知情的权利,再加上之前曝出的企业流动资金已经不足发放下个月工资,这两相刺激,我就担心工人们会采取极端措施,汽配厂不是有这个传统吗?”
汽配厂也参与上次省台曝光的集体上访事件,曲向东也听金泽滔提过,而且正是这个王爱平组织指使的,金泽滔重提这事,让曲向东面色更加阴沉,赵东进还真是作茧自缚,这样的干部居然会进入组织部务会议,并且还列入了拟提拔考察名单。
至于工人组织集体上访,那是他们的自发行为,跟金泽滔没什么关系,也确实没什么关系,吴庆隆他本来就是汽配厂的职工嘛。
当金泽滔和曲向东走出县委大院时,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的人头还是让他吃了一惊,把县委大院大门外的马路堵得严严实实,公安局几乎是倾巢而出,满头大汗地维护秩序,劝说围观群众散去。
柳鑫穿着烫得笔挺的草绿色警服,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门正中警戒台,不住地指手划脚,仿佛在指挥着千军万马,兴奋而又刺激。
王如乔让柳鑫把群众放进来,不要再在门口堵着。县委大院前院有个篮球场,还能站个千儿八百人,倒也不显拥挤。
金泽滔没注意县委怎么指挥汽配厂工人进大院,却是津津有味地看着工人师傅们仓促间制作出来的标语,写得歪歪扭扭,有十来条,政治意味很浓,大多是惩治腐败,铲除蛀虫,我们要吃饭,还我汽配厂之类的,最让他欢乐的一条是“诛爱平,清君侧”,暴君余秋生还是有一定拥护者的。
金泽滔还在咧着大嘴开心时,柳立海挤了过来,悄悄附耳说:“那记者查明了,是浜海电视台的,有人报料,赶着过来,倒也没证据显示是王爱平指使的。”
金泽滔笑着说:“那就让王爱平说嘛,利用国家公器,为他的蝇营狗苟张目,对了,好象有工人揭露,组织工人向政府示威,对财税部门施加压力,是用公款收买的,这事好象你们管的吧,不是上街示威都要向当地公安部门申请的吗?查一查,有没有申请登记过。至于是否违纪那是纪委的事,你们不要管,还有上一次的账也得跟他算算。”
柳立海讷讷说:“上次不是上访吗?县委都有结论了。”
金泽滔瞪了他一眼:“那么多人到财税闹事,难道飞过去的?不还是一路招摇过市示威游过来的吗?这事你们也得管!”
柳立海只觉得头皮都有点发麻,连忙答应着吩咐干警交代所内留守人员取口供。
等工人群众都进了大院,柳鑫大手一挥,就关了铁门,公安干警和财税干部把上访工人围在中央,这也是为防止部分职工情绪失控,冲击办公场所。
汽配厂工人有些慌乱,出现一些骚动,出现了个别工人和干警的肢体接触,刚才还指挥若定的柳鑫局长也有些慌张,要是在这关节头出了差池,县委九大巨头都虎视眈眈着呢。
吴庆隆也有些慌神,头皮出汗,这同他设想的不一样啊,怎么就给当犯人圈起来了呢?
金泽滔见状不妙,连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曲向东伸手去拉,却扯着金泽滔的衣角,不由着急,轻声喝了声:“不要过去,公安会处理的,现在事态未平息,你是当事人,情绪失控下,你会首当其冲。”
金泽滔回头一笑:“只要是人,都是会讲道理的,更何况,此事自我始,当至我终,善始善终,善作善为,这是我的本分。工人要口饭吃,我只是要尽我责。”
本分?有多少人是守着自己的本分,赵东进守本分了吗?蒋国强守本分了吗?我自己守本分了吗?曲向东突然感觉眼眶一热,手不知不觉放开了。
本分两字,笔划简单,读来亦易,但知易行难,做起来却重逾千钧!
曲向东还在感慨,旁边几个常委都有些失神,王如乔喃喃道:“本分好啊,人人都守着本分,我们的农民都有饭吃,我们的工人都有活干,我们的干部都有事业可成,可我们就少本分啊!”言罢不觉黯然。
正当他们还在为本分唏嘘时,金泽滔到了柳鑫边上,人群骚动更甚,个别财税和公安干部已经帽斜衣歪,柳鑫甚至准备打开大门,金泽滔连忙制止,此时打开大门,更要引起工人争相奔逃,那才是大祸临头。
金泽滔接过柳鑫手中的手提喇叭,登上了柳鑫的位置,大声说:“我叫金泽滔,我是第二财税所的所长,你们可能认识我,也可能不认识,但我就在这里,我和你们在一起。”
说罢,他提着喇叭下了高台,走进人群,有干警目视柳鑫,柳鑫神情复杂地摇摇头,干警们松开警戒,让金泽滔进入人群。
“我是干部,我父亲是教师,曾经是军人,我母亲是农民,我大弟是工人,我小弟是学生,我理解中国所有阶层的喜怒哀乐,所以我理解你们的所思所相!”金泽滔边说边往人群中央走去,渐渐地工人们让开一条道。
“以前,我们家分的粮食就不足以养家,我从小是吃着薯干长大的,我讨厌番薯,一直到现在,如果可能,我这辈子都不想碰它了,因为穷,我大弟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但就是穷,我们家老少束紧腰带也抬着送我进了大学。”金泽滔有些自言自语。
“我记得上大学时,母亲揭开床板,从里面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里面都是散发着馊味的一毛,两毛,五毛的零散纸币,加起来足有五百多元,说,儿啊,这是咱们家所有的积蓄了,你全带着,对不住儿子了,四年的学杂费伙食费就这么多了。”金泽滔说到最后时,已经有些哀伤。
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有人问:“那你拿了没有啊?”
金泽滔笑了:“母所赠,当受之,当然拿了!”
有老工人啊呸了一声:“你还国家干部,觉悟不高,不孝子啊,这是你quan家的救命钱!”
金泽滔收敛起笑容:“一年前,我大学毕业,回家的时候,我交还给母亲一个布包,里面一分不少的,还依然包着散发着难闻馊味的纸币,我说,娘啊,我回来了。母亲哭了,儿啊,你这不是苦了自己吗?我说,我不苦,因为我怀里揣着全家人的希望。”
上辈子,他带着五百元钱上了大学,最后靠着奖学金和些微的稿费念完了四年大学,这也是前世他唯一没有依靠家人的一次,但弥足珍贵,它他自豪了一世。
有工人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哭了,是啊,他们都怀揣着全家人的希望。
金泽滔站在中央,工人们自觉地围成一小圈,金泽滔说:“我们都过过穷日子,我们穷怕了,所以要抗争,要吃饭,我感同身受。”
老工人抹着泪说:“小伙子,我们除了在厂里做工,没活路啊,你让我们一家以后怎么过啊?”
金泽滔走到那工人身边,从王如乔,曲向东等人看来,金泽滔就象带着滚球在人群中滚动。
金泽滔看着老工人说:“我们不怕苦,但怕穷,正如我一样,只要怀揣希望,就有活路,这个希望是什么,是家人对好日子的期盼,也是前方县委领导对汽配厂重振雄风的期望,县委县政府不会对你们坐视不管的。”
工人有人欢呼,有人议论,但都满怀希望地看着金泽滔,他清清喉咙,有工人递来自带的水壶,金泽滔接过喝了几口水,说“汽配厂说到底,是在场的工人师傅们的工厂,汽配厂缺什么?它不缺人,它也不缺市场,但它就是缺了一样东西,它就缺一股自强不息的气概,一股勇往直前的气势,一股主人翁的自豪感和责任感!”
人群已经彻底平静了,有些工人围着金泽滔席地而坐,远处王如乔感慨说:“让金泽滔做具体工作还是有些浪费,做群众工作,处理复杂矛盾和复杂局面才得心应手。”
曲向东连忙说:“王书记,碰到这样的事也是适逢其会,哪能天天碰到这么多复杂局面。”
孔敏辉部长心里却说,信访办就天天碰到这样的复杂矛盾和复杂局面,但最终没有说出来,金泽滔一句本分也让他感触良多,这个时刻,提这建议就不是本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