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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老板带来的消息关系到自家生死存亡,夏颜不得不谨慎对待。
“葛老板,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您明示,”她把手中的干果抛丢回去,拿帕子擦干净手,正色道,“凌州四大成衣铺之中,彩云肆才是实力最末一家,为何丽裳坊偏偏先从你家开刀?”
葛中脸上颇有些尴尬之色,他喝口茶润了润嘴唇才道:“实不相瞒,几月之前,丽裳坊新东家前来敝店,提出联手合作之策,奈何……被家慈羞辱离场。经此一事,她便嫉恨上了罢。”
“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夏颜对晚晴的品性又多了些了解,自己也算得罪过她,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争锋相对那一天也不远了,“那依葛老板高见,你我两家又该如何是好?”
葛中行至窗边,瞧着枝头两只斗狠的鸟儿,长舒一口气:“葛某别无所求,只求保住这块祖传招牌,待他日东山再起时,出尽心中恶气。”
“葛老板,实不相瞒,我自家也欠外债,确实有心无力。”
“无需夏老板破费,只需您的一句话足以,”葛中转过头来,对着夏颜深深作揖一记,“以如今夏老板在皮草行的地位,若您肯做担保,葛某此次危机定能安然度过。”
夏颜听见这话,不禁陷入沉思。
凌州四大衣铺各有特色,丽裳坊金玉雍贵,彩云肆印花精美,织锦庄织绣冠绝,欢颜则物美价廉,款式别致,尤其以皮草衣物最为畅销,是以在凌州的皮草商心中,夏颜才是最重要的人物。
这次织锦庄就栽在自家并不擅长的皮草制衣上。
月前,葛家接到一笔大单,进了一批高档皮草回来,没想到不出几日,那些皮草竟然霉变脱毛,几千两银子就这么白白砸在了手里,更严峻的是,若不能及时交货,届时还要赔付一笔天价银子,这么一番折腾,织锦庄的招牌也保不住了。
“若是夏老板愿意施以援手,假以时日,葛某定当双倍报答。”
若是夏颜作保的话,那些皮草商确实会卖她个人情,赊出些货物也不是难事,可要担这么大风险,于她又有何好处呢?
“葛老板,听说贵府织造的葛锦精美绝伦,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倘或他日有缘,还请贵府不吝赐教。”夏颜微微一笑,捏起两块香片丢进掐丝熏炉中,一股幽香冉冉升起。
葛中气息一窒,握紧了拳头审视她的脸。
夏颜落落大方,平静与之对视。
两人眉眼间无声交锋,直到两片熏香燃尽了,还是葛中败下阵来:“也罢,事到如今还死守这门独技,也不定有翻身的一日了。”
“葛老板无需惊慌,趁火打劫不是我的作风,我还想与您结个善缘,来日也可续谈合作事宜,”迎上葛中不解的眼色,夏颜抿唇而笑道,“葛锦十八花不是我所肖想的,而我所求的,不过是葛家一二名巧手织女,替我支撑个小织坊罢了。”
“葛锦十八花”是葛家绝活,也是织锦庄的招牌花色,这种花缎鲜艳繁复,连外界最巧手的织娘也仿制不出。可夏颜对于复制别人的特色一点兴趣也无,她看中的还是葛家的人才。
葛中脸色稍霁,没有了方才疏离清浅的笑容,神色也恢复舒朗,对着夏颜拱手抱拳道:“葛某多谢夏老板高义!”
齐织娘是葛家双绝之一,她织造出来的妆花缎子明快饱满、瑰丽多姿,在凌州城是独一无二的抢手货。夏颜将一把铜钥匙放进她的手中,恭敬道:“今后我这小织造院就全权交与您打理了,劳您费心。”
齐织娘也不客套虚礼,接过钥匙转个手腕就塞进袖袋中,又抽出一张小笺子,上头密密麻麻写着清单:“这些都是今后得用的物件,劳烦东家置办齐全。您添置的织机我瞧过了,不如大花楼织机趁手,若是得空,也一并换了罢。”
蔡大婶同其他几个大师傅都有些吃惊,几人交换了眼色,眉毛齐齐飞起。这齐织娘一眼瞧上去就是极傲气的,进门以来,还没同一人打过招呼。
夏颜听了这话,也不动怒,对她颔首应承道:“理当如此,不日新机子就会送来。”
有才华的人骄傲些也正常,夏颜对这些并不放在心上,只要能达到她的要求,织出惊艳的布匹来,她也会宽容对待属下。
另一头胡染娘瘪了瘪嘴,领着芝姐儿回了染院,把新染的干枝梅红绸缎熨烫平整,憋了一股气想跟后院较较劲儿,同样是做料子,她偏不信自家的印染手艺能输给织造的。
齐织娘的到位,意味着欢颜成衣的供应链几乎完整了,目前她从各大布庄囤积的料子至少能支撑四个月,待四个月后,自家的供应也能衔接上了。
同时,空间里的布料也几乎用尽,只剩下几匹精品织染没舍得用,夏颜望着这间曾今堆积如山的面料室,轻轻呼出一口气,暗道一声“多谢”,便缓缓合上了门。
申时末,天儿已经擦黑,何漾立在巷口,朝大路的方向怔怔望着。
眼看着月亮已经冒了尖,心想今晚她大概又不回来了。将手中已经冷掉的酸梅糕又扎裹好,垂下眼正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一袭鹅黄裙摆徐徐走来。
他迅速回身,只见心上人正立在不远处,望着他淡淡微笑。
何漾也挂上笑脸,朝她伸出一只手。夏颜小跑过来,凉冰冰的小手握住他热烘烘的大手,两人相视一笑。一高一矮俩身影,在月朗星稀苍穹之下,缓缓而归。
“最近衙门的事情如何了?雷蚂蟥可有找你麻烦?”一阵凉风吹来,夏颜抖了抖,情不自禁朝他身边靠去。
何漾揽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带着她往前快走,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一截,才接话道:“兴修水利的事也动工了,那些乡民听说这等惠农之事,很是积极,砍木搬砖的活儿趁着农闲都抢着做,比雇长工还划算些,如此下去,三千两银子也尽够了。”
夏颜捂嘴笑了,看着何漾的眼神闪亮亮的:“那到明年秋收之后,雷蚂蟥的脸岂不是要被打肿了?”
何漾听她说辞得趣,也跟着笑起来,揉了揉乌亮的发丝叹道:“这些话都是同谁学舌来的?”
夏颜对他吐了吐舌头,伸出手调皮掐了他腰一把。何漾受惊,身子本能地往旁边一缩,待回过神来,罪魁祸首早已跑出丈远了。
回到家时,门口站着个面生的小丫头,见了何漾归来,快速走上两步,对着他们行了个屈膝礼:“少爷您回来了?这就是夏姑娘罢。”
夏颜愣在原地,不知这丫头是甚么来历。
“这是青丫,家里新采买的小丫头,”何漾若无其事地说着,指了指青丫道,“你去烧个热灶,姑娘洗漱要用热水。”
青丫脆脆应了一声,提着小裙子溜溜儿跑远了。
夏颜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禁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家里何时采买丫头了,我怎一点也不知。”夏颜走在何漾身后,有些闷闷地问。
“烧饭缝补,洗衣洒扫,家里这许多活儿,总得有人做。”
“以前没人伺候时,你们爷俩不也这么过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在衙门办差,爹爹年纪大了,总得有人照应。”
夏颜翻了个白眼,啧一声嘀咕道:“都是借口,还不是我把你们爷俩惯得骨头都懒了。”
何漾无奈叹了口气,用力捏了把她的手,靠近她道:“青丫烧饭手艺不如你,爹爹天天馋你做的牛肉锅魁。”
夏颜听了这话,便细细卷起袖子,打算下厨做一道咸酥点心,又忽然想起一事:“她晚上睡在哪儿?”
“你隔壁的库房,原来放杂物的地方。”
“屋里头的东西呢?那儿有我囤积的锦缎呢。”
“都堆到你自个儿屋里了,拉拉杂杂好几筐,摞了有一人高,你去收拾收拾。”
自己的地盘被占领,心里总有些闷躁。夏颜见他身上的衣服是新做的,虽没绣花,但裁剪有度十分合身,像是比量着身段做出来的,不禁想到他里外衣裳都要经过他人之手,这股闷躁更是堵得难受。
强忍下心头不适,把杂乱物品一件件归类置放,屋子里突然被塞得满满当当,瞧着有些压抑。
次日清晨,夏颜把一套貂毛大氅晾到院子里,青丫见了这样的名贵衣裳,凑过来好奇打量道:“这是送给少爷的吗,瞧着身量不大像呢。”
“不是他的,他去年有一套新的,还没上过身,这件是要送给别人的。”
“我怎不知,你那铺子里还做起男装了?”何漾从身后走来,似笑非笑地说着,又转头对青丫说道,“去把我那件粗麻夹袄取来,今日要下乡,恐又得弄一身泥。”
青丫把漱口杯子递给何漾,又拧干了手巾递过去道:“那件衣裳早备好了,就在炕上放着,我去取来给您穿上?”
何漾点点头,见她去了,目光又重新落在大氅上,手指无意识刮过绒毛,追问道:“这衣裳是给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