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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孤桐一行人别过荒野中那对主仆,心有灵犀般加快速度,沿着宽阔的荒废官道,径直往太和城去。
出旧盐道,入大路,离太和城还余二三十里,便有回到人间之感。沿途村舍虽无灯火,却透着人烟。一路到太和城门,逆旅客栈鳞次栉比,商户店铺恒河沙数。
秦孤桐望着城门前接受检查的商队,抬头看看月色,笑而感慨:“虽未进城,见此就知城中富饶。”
周绍成自豪道:“哈哈,那是当然。可惜现在查的严,不然直接带秦姑娘进去。如今城中禁武,规矩多,烦得很。”
董歆然在一旁道:“我觉得挺好,这半年城里太平许多。你就是在外面野惯了。”
正说着话,守卫过来检查命牌,见他们眼熟,打趣道:“董师姐?师姐师兄你们这两日真够奔波。”
周绍成拿起腰间命牌晃了晃,道:“可不是,快在马上睡着了。赶紧放我们进去吧,我们还能有甚么不妥?”
守卫嘿嘿一笑,扭头喊道:“程师兄,董师姐周师兄回来了啦!”
今天西门值守当班的正是他们熟人,同门师弟程小可。太和宗门下弟子轮番负责庶务,程小可惯来较真,他站在班房门边,双手抱肩,努努嘴:“你们三人自然没问题。可这两位,可有命牌?哦...师兄师姐还是下马吧。有你们担保不麻烦,就填份登记文书。”
周绍成还待再扯皮,董歆然已经翻身下马,冲着他道:“好了好,两张登记文书能多久。”
秦孤桐扶着萧清浅下马,董歆然指点下,两人各写了一份。无非姓名、籍贯、所属门派等等。程小可接过一看,见两人字迹清晰,清秀俊骨。微微点头,打量两人数眼,在文书一侧加上相貌特征。
末了,递给周绍成与董歆然,让他二人签字画押以作担保。不忘见状大为新奇,手指一沾红泥,跟着在纸上端正印上手印。
“好了!程师兄,给。”不忘将文书递过去,小跑进城门内侧,招手喊道,“姐姐,快过来。”
城楼两侧的烛光从他头顶照下来,朦胧的光辉,柔软了秦孤桐的心。如今不忘和寻常孩童一般天真欢快,笑弯眉眼。那残酷的真相,就顺着逝去的人埋入尘埃吧。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大步上前,笑应一声:“来了。”
周绍成牵着马,呵呵大笑:“小屁孩。”
董歆然莞尔一笑,扭头向程小可告辞:“我们走了,程师兄不用送。”
程小可低头整理文案,眼皮都不抬一下:“我没打算送。”
周绍成顿时脸一拉,幸亏董歆然眼疾手快拉住他。走半里路后,见离得远,才劝道:“你又不是不知他脾气,这么多年一贯这样。再说他也是按规矩办事,你别犯浑。”
周绍成撇撇嘴,闷声闷气道:“知道知道,瞧给他拽的,甚么东西。”
董歆然伸手一拍他肩膀,小脸扬起,颇有气势的瞪了周绍成一眼,训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虽脾气傲了些。可戒令是掌门师伯他们定下的,我瞧着挺好。”
“哼,我也没打算跟他计较......”
秦孤桐静静听着他们同门斗嘴,虽周绍成多有埋怨,却并无愤懑不甘之气。管中窥豹,可见太和宗上下,颇为和睦。
不忘在一旁,突然出声问道:“师兄师姐,我姐姐她们住哪?”
周绍成伸手一拍他头顶,得意道:“我还能让秦姑娘她们睡桥洞吗?再往前些拐弯,那家栖鹤居就是门中宾客的下榻之处。”
董歆然负责教习门中弟子,对此知之甚少,不由好奇问道:“谁都可以住吗?那岂不是很多人蹭吃蹭住?”
周绍成回答:“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必须是我们太和宗的贵客才行。一会问起,就说秦姑娘和萧姑娘是掌门师伯的友人之后,我再签字按印。”
秦孤桐闻言略觉不妥,与萧清浅对视一眼,开口道:“不必如此麻烦,随便寻一处客栈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周绍成摆摆手,大步流星的迈上前,指着灯火通明处道,“就在前面,栖鹤居可是城中一等一的住处。”
秦孤桐与萧清浅携手漫步,深夜的太和城寂静清幽,只有檐下的三清铃微微作响。一路走来,可见太和宗对这座城池的影响无处不在。栖鹤居面前两盏太乙灯,造型别致。底为方斗,以象地方;上有圆伞,以映天圆。
栖鹤居小厮穿着青灰短褐,两肩一边绣着太极,一边绣着八卦。见几人走来,立刻上前道:“福生无量天尊,五位居士打尖还是...咦,见过宗门师兄。”
小厮见周绍成腰间命牌,连忙弯腰作揖,毕恭毕敬。周绍荣顿时倍有面子,微微颌首,迈过门槛,开口问道:“你们祝掌柜了?”
掌柜正在柜后假寐,闻声惊醒。从竹编躺椅坐起,连忙堆笑走出。目光一掠,冲着周绍成抱拳拱手,问候道:“周师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自你调回宗门,许久不见。快请坐,上壶好茶。这位是...懂师姐!瞧我这老眼昏花的。”
秦孤桐见掌柜胡须花白,年纪比周绍成、董歆然不知大了几轮。却开口师兄、师姐,两人也不见怪,不知是何缘故。
萧清浅垂眸,目光一扫。见掌柜走动间,腰间命牌摇摆。样式颜色虽与董歆然几人的如出一辙,上面花纹铭刻却是不同。最大区别,便是少了一个“内”字。
周绍成与掌柜你来我往,寒叙起来。董歆然心道这三更半夜,你好有兴致。她眉梢微微一蹙,开口打断道:“师兄,秦姑娘她们旅途劳累.....”
“哎呀!”周绍荣经她一提醒,连忙指着秦孤桐,对掌柜道,“祝掌柜,这两位姑娘是掌门旧友的后人,我们奉命去接。路上耽误了时辰,你给安排两间房吧。”
“可以可以。”祝掌柜乐呵呵的点头,对着周绍成一伸手,“还请周师兄将掌门的手令给我。我好登基入册,给两位姑娘安排住处。”
周绍成闻言一愣,顿时进退两难。他瞟了一眼秦孤桐,低声尴尬道:“祝掌柜,我签字画押行不行?”
祝掌柜哭丧着脸,压低声音道:“周师兄,不是我拿乔。自打百条戒令颁布,这半年城里驱逐了多少人,你就在外面,也该听到风声。老夫这一把年纪,拖家带口的,您可别为难我啊。”
两人虽压低声音,然而练武之人耳目何其灵敏。秦孤桐松开萧清浅,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掌柜,你这处旅舍可对外经营?烦请给我开一间房。”她说着,将一块碎银搁在桌角。
祝掌柜眼力非凡,一瞥便知那碎银有二两重,足够住上三四宿。他立即伸手一拂,银子落入袖中。
周绍成顿时急了,伸手就去抓他的袖子,口中道:“你将银子退给秦姑娘,这房钱我出。”
秦孤桐连忙制止:“岂敢让周师兄破费。”
董歆然赶紧上前挡住秦孤桐,她心中也觉着钱不能让秦孤桐出,大不了回头与周绍成均摊。
祝掌柜左右为难,他可以安心收秦孤桐的银子,可不好意思收周绍成的钱。
不忘见他们拉扯,一时茫然不解。绕绕头,东张西望,见萧清浅站在门边,乌发白衣绝尘事外,恍若随时都会隐入门外的黑暗中。
唯有目光...
不忘顺着看过去,见姐姐忍着不耐,温和浅笑。
那是萧清浅在这世间唯一的缠牵。
秦孤桐心中如柳丝浅拂,升起旖旎。觉察异样,她转头,见秋水凝眸,眷慕缠绵。
刹那间,沉溺醉倒,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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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姑娘!”
秦孤桐一惊,连忙回头应道:“恩?恩,周师兄。“
周绍成满脸喜气,将碎银递给她。刚要开口,一旁董歆然生怕他不识趣,又拉人家闲聊,连忙说:“已经三更天了,秦姑娘和萧姑娘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带你们逛逛太和城。不忘,跟你姐姐告辞。”
不忘虽然不舍,但也不忍打扰秦孤桐和萧清浅休息。一步一步头得跟着董歆然离开。
秦孤桐站在门边,一直等他们走远不见身影。
栖鹤居果然是首屈一指的豪舍,穿过大堂,后院竟然是单门独院。假山曲水,亭台楼阁,玲珑精巧又不失气度。
“两位请。”祝掌柜打开锁,推门伸手一礼,“前面的院子都住满,只余这处。虽偏了些,胜在清静。屋后是东城河,推窗便可见碧水流淌。”
掌柜一一嘱咐妥当离开,接着便有小厮抬水送茶。
秦孤桐让萧清浅先行沐浴,她自己找小二要了木盆,将好饿洗干净。又撕了一件旧衣服,给它做窝。
“你怎把我衣服撕了?”萧清浅穿着中衣走出,边擦拭头发,笑问道。
秦孤桐抱起好饿放进去,理所当然回答:“我早想给你置办新衣,今日到太和城,明天便可去采买,还怕没得穿?旧衣扔了可惜,你就施舍给好饿吧。”
萧清浅瞥了一眼她袖肘的补丁,刚要开口,秦孤桐已经站起身,拿着换洗衣服走出去,嘴里说道:“不必等我。你乖乖的,早些睡。”
等秦孤桐沐浴完毕,窗外竟然微微透亮。好饿团成一毛球,睡得正香。她走到床边,见萧清浅靠里,蜷缩在锦被中,已然熟睡。
秦孤桐望着她,不禁扬起唇角,含笑无声。她伸手按在胸前,只觉其中欢喜满溢而出。人生至此,何其之幸。
蓦然,转念一想,自己尚未弱冠,还有大把年华。怎生出这般古怪念头,好似古稀之年的老人家感怀平生一般。
她站在床边胡思乱想一番,突然听见外头似有破空之声。习武之人对这声音极为敏感,她连忙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细缝。
只见一条碧带河静静流淌,缓若无波。
河对面是连片的屋舍,黑瓦青墙高门大院。此刻天际刚刚泛白,半个人影也不见。
秦孤桐心中疑惑,难不成听错了?
正在此刻,突然又是一声——
“啪!”
巷子里跌跌撞撞跑出一个青年。身穿景蓝绸袍,面如冠玉,鼻若悬胆。这锦衣华服,眉清目秀的富家公子,此刻却狼狈的很。
紧随其后,巷中走出一名劲装女子。手持长鞭,步步逼近。女子五官秀丽,只神情太过狰狞。
青年公子惊慌失措,脚下一绊摔着地上。挣扎要站起,那女子扬手一鞭——啪!
“啊!!!”
青年公子惨叫一声,全身痉挛般抽搐。他牙关一咬,将尾音咽下。
秦孤桐见那女子出手,便知是习武之人,腕力非凡。果然一鞭下去,景蓝绸袍完整无缺,那青年公子抽搐完却似断气一般躺着。
女子晃晃手中长鞭,娇笑一声:“哎吆,安公子这一声,叫得奴家心都碎了。”
她捧心皱眉,仿佛真的伤心欲绝,谁料接着又是一鞭!
秦孤桐扶着窗沿,伸手刚要拉开。心中猛地一顿,踟蹰不安的想:这青年公子长得油头粉面,说不定是个负心汉。那女子虽凶狠,说不定是伤心过度。
“...阿桐?”
秦孤桐闻声一惊,疾步走到床边。见萧清浅睡眼溟濛。恐惊了她,俯下身子,轻柔道:“无事,你睡。”
萧清浅虽困倦,对面一言一语却丝毫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她伸手摸摸秦孤桐脸颊,浅笑缓道:“面有愤慨之色,必见不平之事。”
秦孤桐闻言失笑。
萧清浅乖乖阖上眼,推了推她:“他们太吵,你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