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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襄王妃怀孕了。

    王府上下齐齐欢腾。

    程获在自己逼仄密封的小房间里,听见王府里欢腾的声音,他问来送饭的章择。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章择默了一默,慢慢放下了碗筷。

    “王妃怀孕了。”

    逼仄的房间里,程获仿佛被人掐住了脖颈。

    他一直在这房间里透不过气,而今天,他快要窒息了。

    他看向章择,“你没有骗我?”

    章择说没必要,“王爷让你饭后半个时辰换好衣裳,去陪王妃。”

    程获禁不住冷笑。

    “王妃怀了他的孩子,这不是他盼了许久的吗?”

    程获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好,我去陪她。”

    程获端起碗来一口口吃着饭,每一次下咽都艰难无比。

    他咽下去了,他这些年已经咽了太多下去,没关系了。

    章择静默地看着他换了襄王的衣裳出了门。

    在进到戚婧院中之前,他提醒程获,“你冷静点,多想想你自己。”

    程获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进了院子。

    戚婧的院子无比的热闹,热闹中又是说不出的凄凉。

    戚婧呕了几次,人有些浑噩,看见程获过了几息才反应了过来,落下了眼泪。

    程获鼻头也是一酸,坐到了戚婧床边,拿起帕子给她擦泪。

    下面的人下去了。

    戚婧也收了眼泪。

    “我嫁给襄王这么多年,孩子从来没出现过,如今我要走了,孩子却来了,这算什么?”

    戚婧不知道这算什么,“可是襄王要造反,太子和朝廷能让他成事吗?他成不了事,这孩子还不是死路一条?”

    戚婧按住了程获的手,“让我把假死药吃了吧!也比在这里受罪强!也许,也许真的能假死脱身!”

    程获大惊,“不可!”

    他目露悲伤,“姐姐特特在信中说了,怀孕不可服用,不论是你还是孩子,只怕都会损伤,我不能用你的命去尝试!”

    戚婧哭了,“那怎么办?你不能再等了!”

    那侍卫长昨夜凌晨又醒来片刻,只不过未及同襄王说上话,又昏了过去。

    他开始频繁醒来,距离把消息告知襄王,已经不远了。

    连章择都提醒程获,最好今日趁着替换襄王,外出一场,突出重围。

    决不能再无休止地等下去。

    程获本也有这想法,想今日就给戚婧服了药,正好趁着戚婧身子不适请大夫的契机,制造假死假象。

    可人算不如天算。

    程获不能给戚婧吃假死药。

    他摇头,“你不能吃假死药,我不能害了你,我们再从长计议……”

    而戚婧果断打断了他。

    “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我明白,我走不了了,你得走,你不能再等了!”

    戚婧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如此果断的决定。

    她看住了程获,“我也许还有机会,可若是襄王知道是你,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得走,今天就得走!”

    程获要开口说什么,却在她的决然眼神下一句都说不出来。

    戚婧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太子已经安排好了人对不对?你快些去吧,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我之后也许还有机会!你只要在外面等着我就好了。”

    她说着,强迫自己莫要流下眼泪,可是眼泪却从程获眼眶中落了下来。

    戚婧越发勾起了嘴角,伸手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

    “只要你自由了,便同我自由了是一样的。”

    程获抬手握住了她的手,“阿婧……”

    戚婧低着头轻轻笑着,她咽下喉头的哽咽,“我喜欢你这样叫我,不是什么王妃……”

    正这时,章择在外咳嗽了一声。

    章择甚少打断程获和戚婧的相处,程获不想去理他,戚婧却推了他。

    程获去了,章择脸色十分不好。

    “侍卫长醒了!大夫给他扎了针,约莫能撑到王爷回来了。你必须得走了!”

    程获愣住。

    一切都来得那么快!

    房中的药味和压制药味的香料混合着产生奇异地压抑之感。

    从窗内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戚婧说冷,让程获将窗户彻底关闭。

    “是不是要走了?”

    程获痛苦地点了点头。

    戚婧笑着让他不要担心,“我是襄王的王妃,我堂兄是工部侍郎,堂姐是当朝贵妃,我不会被怎样的。你快走吧,我只是暂时不能走而已,我还有机会的。”

    “阿婧……”

    程获握紧了她的手,戚婧也用尽力气回应他。

    “我会帮你弄到襄王的一瓶存药,你不是说过,襄王那瓶药有百颗之多,能撑大半年,太医肯定能研制出来解药了。”

    程获皱眉,“不可不可,我有章择给我的两粒便已经很好了!你不要铤而走险!”

    戚婧笑笑,让他别怕,“我会量力而行。”

    程获还要交代她不要冒险,章择已经在外催促了起来。

    戚婧立刻从他手中抽了出来,“你快走吧!”

    她说着,推开了他,“你快走,如果有可能,把章择也带走,其实这些日,他给你我帮了不少忙。”

    “我知道,只是你……”程获实在无法再说什么,他一狠心,“你好好等着我!”

    “好。”戚婧笑着点头。

    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轻轻柔柔地好似浮在水面的桃花。

    程获定定看了她一眼,再不敢多看,一转头离开了戚婧的院子。

    程获以襄王的名义要出王府,没人能拦,而这在襄王命令之外的出行,一旦不能脱身,下场可以相见。

    戚婧默默合十双手,“上苍保佑。”

    房中的香气抵不过药气,戚婧在浓重的药气中腹中隐隐作痛。

    她抬手扶住了小腹,目光在窗缝留恋,终究看不到窗外的天空。

    程获和章择还未及出府,就被人在府门口团团围住。

    来的全是侍卫长的亲信,当头的人狠狠盯着程获,“请王爷回府!”

    程获笑笑,“本王是出府,又不是出藩,何须如此紧张?”

    当头的人见他这般态度,不由地上前,压低了声音,“你不是王爷,不要找死。”

    程获闻言更是笑了起来,“我不是王爷?你去问问府里的人,去问问街上的人,谁信?”

    程获说完,肆无忌惮地向前走去。

    那些侍卫想挡,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不了手。

    当头的人扯住了章择,“你就任由他这般?”

    章择摇头无话。

    当头的人急了,连声去问,“到底有没有询问王爷?”

    章择也一步上前跟在了程获身后,“襄王就快收到消息了,他会亲自派人过来……”

    话音未落,襄王的人如风而至。

    而埋伏在周边的太子安排的接应之人也瞬间露了面。

    “快走!”

    章择大喊,程获立即向前跑去,身后瞬间短兵相接,乒乓声起,已经乱做一团。

    程获不停向前跑着,终于在路口有人牵马而至,“快上马!”

    他飞身上马,却在向后看时愣住了。

    章择没跟上,他落在了混战之中。

    不知是不是程获看去的原因,他竟然也看了过来。

    程获只见他突然掏出腰间药瓶,向程获扔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程获接过药瓶的瞬间,一刀闪着冷光瞬间而至。

    “小心……”

    几乎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那刀插进章择后背的声音。

    “章择……”

    章择抬头看他,他想跳下马去就,章择却朝他摇了头。

    “快走!记得我的托付!”

    “章择……”

    章择最后勾起一抹笑,“我自由了……”

    他轰然倒下。

    程获惊愕。

    混乱中,有人抽了程获的马,马儿吃痛飞快地奔跑了起来,在一片厮杀叫喊声中,程获离开了襄阳。

    襄阳城的恶战来的猝不及防。

    章择没了,程获带着章择九岁的侄儿藏在山间。

    解毒圣手熬了三夜解开了程获身上的毒。

    在章择手中的药延续到第六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的时候,解药配了出来。

    程获吃了解药,果然解除了所有痛感。

    多年夙愿一朝成真。

    猎猎山风从四面八方刮来。

    程获感到山风在指缝游走。

    他不喜章择,这个监视了他十年的人,在他眼里好像是襄王的化身。

    可章择为他出逃拼杀,死在了襄王府侍卫的刀下。

    章择的侄儿穿起了孝衣,程获无法再对这个人怨恨分毫,一切好像都随着山风去了。

    他摸着章择侄儿的头,“你叔父求仁得仁,他追到了自由。”

    男孩哭着将纸钱洒在了半空中,纸钱自由飞舞。

    几日后,徐州。

    程玉酌已经在门前等了太久。

    赵凛拿了风衣替她披上。

    “阿娴何时这样等过我?每次我回来,还要去寻你,你才露面。”

    赵凛抱怨,“等你弟弟来了,你眼里更没有我了。”

    冯效在一旁想咳嗽。

    太子爷可真是……这是一国太子吗?这是深闺怨妇的做派啊!

    程玉酌也觉得他实在不像话,说话越来越胡扯八道。

    “太子爷还是收敛收敛,我眼下只是皇后娘娘派来照看的宫女。”

    程玉酌言下之意,若是她同赵凛的事情被皇后娘娘知道,说不定会被误以为勾引太子。

    程玉酌虽然不同赵凛对着干了,却还没想好怎么办。

    然而赵凛却让她不必担心,“等我解决了襄王,就把咱们的事提上日程。”

    提上日程,怎么个提法?

    程玉酌暗暗摇头,“太子爷顾虑一下杨大人吧。”

    杨柏泉也在此处,他还只以为程玉酌是宫女,仅此而已。

    谁料赵凛可不依了,“先生听到又如何?早晚我要立你做……”

    话没说完,程玉酌已经露出了惊吓的表情。

    赵凛早就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他心中的想法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她的好。

    可她眼睛越瞪越大,连一旁的冯效都满脸惊讶。

    赵凛暗自叹气,他们二人尚且如此,就不要说其他人了。

    他想怎样揭过这一茬,正好远处已有人打马飞奔而至。

    “阿娴,你家弟弟来了!”

    程玉酌睁大了眼,果见那一行来人,当头便是程获。

    “阿获!”

    声音传出去,人已飞至她身前。

    程获翻身跳下马,程玉酌快跑迎上前去,姐弟两人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阿获!”

    “姐!”

    姐弟两人泪流满面,这次终于不再害怕被人发现。

    赵凛也有些动容,想到自己突然离世的皇长兄,他甚至没能见皇长兄最后一面。

    赵凛叹气,却又在那姐弟两人的相拥中瞧住了。

    他拧着眉头想到了那次在大明湖的船上。

    她拿出派头压他,让他叫姐姐。

    怎么他就没有这个待遇?

    既然她当他是弟弟,是不是也该有疼惜程获这般模样?

    赵凛竟醋了,干咳了两声。

    然而程玉酌根本不搭理他,还是程获瞧见了站在一旁的他。

    程获不知太子相貌,可一眼看去通身气派,便猜到了。

    程获同程玉酌松开,程玉酌也才想到了太子,低声告知。

    程获连忙跪地要给赵凛行礼,此番能脱身,是太子的恩赐。

    他跪了,程玉酌也跪了下来。

    赵凛可舍不得她跪下,快步上前,一手托了一个,要扶起两人。

    然而两人是真要给他磕头感谢,都不肯起。

    赵凛觉得程获磕头也就磕了,可这里风大地上又冷,他哪里舍得程玉酌磕头。

    他不去管程获了,拉着程玉酌起来,“阿娴不必!”

    这一句“阿娴”,真把程获吓了一跳。

    不过程获也是多年装扮襄王练出了面不改色的本领,只瞧了程玉酌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正经给赵凛磕了个头。

    “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太子让他起身,他才站了起来。

    他特特不去看程玉酌,尤其在太子的手还握着程玉酌的手腕时。

    可程玉酌自己却尴尬了,要躲开赵凛,急急忙忙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此处风大,太子爷快回去吧。”

    赵凛晓得她定然和程获有话说,也只好领着众人回了。

    他让冯效给程获安排住处,自己扯了程玉酌到一旁。

    程玉酌不知他这又是何事,“太子爷有何吩咐?”

    “什么吩咐?”赵凛生气,瞪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不想告诉你弟弟,你同我的关系?”

    程玉酌愣了一下。

    赵凛已经生气了,“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这一问怨念十足,程玉酌当然是听出来了。

    程玉酌低着头,“我同太子爷是什么关系,恐怕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赵凛一口气没上来。

    但她说的还真就没有毛病,她看过来,赵凛气哼了一声。

    “也是,等立了你再说吧!”

    可程玉酌觉得“立”这个字让她有无限惊恐,她脸色为难。

    “我是皇后娘娘的人,还得看皇后娘娘的意思,若是娘娘不答应,我还是……”

    “你还是什么?你还想跑?”

    程玉酌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许多日子也没想明白该同赵凛如何,她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可她同他的关系通向的前路让她迷茫。

    她从未想过还会再进宫,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宫。

    她叹气,“太子爷还是不要说这件事了,眼下解救了阿获,大闹了襄阳,襄王必然要坐不住了。太子爷还是以江山社稷为重。”

    赵凛又被她“江山社稷”的话给压了回去。

    他觉得不说也罢,毕竟自己确实同魏家已经定了亲,又是皇后娘娘苦苦求来的亲事,这事一时半会分说不清,还需得从长计议。

    他说罢了,又去看程玉酌,“反正令弟眼明心亮,必然能看出来,也不必你我解释。”

    程玉酌无语。

    赵凛道,“程姑姑快去看弟弟吧,孤要去忙江山社稷了!”

    他气呼呼地走了,程玉酌拿他没办法。

    脾气大又爱耍赖,一言不合就要生气,这是太子吗?

    不过程玉酌到了程获住处的时候,程获果如赵凛所言,没有多问。

    倒是程玉酌见他眉目之间不见欢喜,问他怎么了。

    程获扯扯嘴角,“姐,我是该高兴,可是有人用命换我命,有人又深陷其中无法出来,我心里沉得紧,高兴不起来。”

    程玉酌想像儿时一样将他搂在怀里,发现他已经高出自己太多了。

    她拍拍程获的肩膀,“有些事情由不得人,又都在于人,是我宫中师父临行前送我的话。阿获,我们都是凡人而已,尽人事,听天命吧。”

    程获沉默了一时,才又抬起头来。

    “姐姐,阿婧那边这一时脱不开身,我想等到襄王反起来,顾不上阿婧的时候,带她出来。”

    程玉酌明白他的心思,不阻拦他,“好,你有什么要我帮你的,直接跟我讲,她应该受到上天的眷顾。”

    程获闻言,闲暇稍稍定了定。

    只要她人能出来就好!

    姐弟两人说完这话第二天,襄王就蠢蠢欲动起来。

    因着襄阳大闹,赵凛直接说是那伙流寇从山东流窜到太和县放火,眼下已经闹到了襄阳,不能再任由流寇嚣张,必须剿灭。

    他就用这所谓的流寇作为借口,请求调兵围剿襄阳附近。

    襄王怎能不知道他的用意?

    而宫里不知是不是戚贵妃的耳边风起了作用,一时半会竟然没有调令下来。

    赵凛在等,襄王却知道自己等不得了。

    再等下去,就彻底失了先机!

    他如今已经狼狈不堪,火器焚毁,镇国公手上卧榻,连替身都脱了出去。

    襄王感到自己快要被砍断了手脚,不如奋力一搏!

    他干脆用了赵凛的借口,说那伙流寇蹿到了襄阳,危及的不只是襄王府,而是整个襄阳地区。

    他以剿灭流寇的名义出兵,襄阳霎时间被襄阳尽数控在手中。

    襄王这借口找的好,有了这个借口,在朝廷插手之前便能迅速集结兵丁,将襄王暗藏多年的士兵全都拉到襄阳,造反随时可能爆发。

    赵凛这里却迟迟等不来朝廷的调令,最后五军都督府只是出了命令,让各地卫所加强防卫,至于给太子南巡大驾调兵之事,只字未提。

    襄王和戚家的联合明显起到了作用。

    杨柏泉都感到了紧迫,问赵凛当如何。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襄阳的密信传了过来。

    赵凛看到消息眼睛一亮。

    只是,一旁的程玉酌却惊得踉跄了半步,险些跌倒……

    襄王继妃戚婧,暴毙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