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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情深缘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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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极要大肆选美猎艳之事,代善也是今日早朝才知道的。

    早在出征察哈尔前夕,正月办过了贺礼后,代善便主动向皇太极请命,放弃自己与之平起平坐的特权。之所以如此为之,是因他看得透彻。

    若他不主动提出此议,只会落得同另二位大贝勒一般的下场。

    他从前就知道,老八是个狠角色……却未料到,竟是能狠绝到这个地步,逼得他只能俯首称臣,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代善如今虽仍挂着大贝勒的头衔,却和其他子弟贝勒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分别。他手下的正红旗,也早就不只是他一人的了,皇太极不动声色的一系列举措定制,将他们这些王爷手下的亲兵,统统变成了大金的*,归兵部统管,更是直接听令于大汗,各旗旗主,不过是起了统领作用。

    若说从前,皇太极初继位时,他还有心要保存实力,再谋大计……到现在再看,不说大计,他已是自身难保。

    城中其他的贝勒,老七阿巴泰是有勇无谋,老十德格类是识时务,可惜莽古尔泰被削了爵,他眼下也是泥菩萨过江……唯独多尔衮和多铎二人,还算有些血性,但到底还是太年轻,难谋大事。济尔哈朗、萨哈廉、岳托、豪格这些年轻些的子弟贝勒,这几年来更是对皇太极马首是瞻,根本没有二心。

    走到今天,他是孤军奋战,四面无援。

    皇太极要夺他的权,也只不过是朝堂上一句话就能拍板的事情。与其如此,倒不如趁为时还不晚,知难而退,主动请辞,也好保住所谓的乌纱帽。

    自此后,皇太极便拟旨召令,废除了大贝勒共商国事一制,并削夺原本三位大贝勒权力,将大权独揽,坐南面独尊。

    如今……别说要选美了,就算是他一意孤行,再要打到京师去,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再加阻拦。

    这边济尔哈朗忙活了一整天,才将这各家各户送来供赏的女子皆在城外馆驿安置。

    皇太极下了早朝,便亲自前去馆驿视拣。

    这是皇太极第一次公开颁旨选妃,各部落的王亲无不望风而动,挤破了脑袋想要将女儿嫁做汗妃,好攀得一份国亲。

    但一日时间,到底有几分仓促,许多蒙古部落送来的女人,皆在路途上,仍未抵达。

    皇太极本就没有瞧女人的心情,今日的举措,不过是因为气她,恼她,才刻意做给她看的。

    一入馆驿,便见近百个芳华正茂的女子,精妆细扮,都在候着他大驾光临。

    他知道济尔哈朗一向办事得力,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阵仗。

    众艳纷纷婉身请安:“参见大汗——”

    皇太极迟疑了一会儿,不想辜负济尔哈朗的好意,还是负手迈入了内堂。

    他淡淡巡视了一眼,这群女子,是千姿百态,不乏有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也不乏林下风气,章台杨柳的女子。

    美是美,可偏偏就是没有一个能入眼的。

    他有些懊恼地想着,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既然只是为了气她,娶得是哪个,又有什么分别?

    于是他招来济尔哈朗道:“这百花争艳,本汗瞧不过来,你且挑几个姿色上乘的,再给我过目吧。”

    济尔哈朗答应下来,便要将她们都遣散回去,这时,馆驿外冒冒失失地又闯来了一个女子。

    众人皆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只见她头发湿漉,来得很是慌张,上来便请罪道:“参见大汗、贝勒爷……我……在路上耽搁了……”

    她着一身桃色的衣裳,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螓首娥眉,桃腮含笑,姿色莫不俊俏。只是不知路上遇见了什么事情,好好的裙裾沾上了斑驳的泥污,发簪更是凌乱得有几分狼狈。

    皇太极正起身欲走,她这幅不搭调的样子映入眼帘,令他不由好奇问:“你遇上了什么事情?”

    她红着脸答:“马车……翻了。”

    堂下众人窃窃低笑。

    她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襟、发饰,窘迫道:“还请大汗恕罪……”

    皇太极越瞧她局促不安的样子,越觉得分外真实。如今这盛京城,敢在他面前说真话的人少之又少,比起那些浓妆粉饰的莺莺燕燕,他倒是欣赏这样真性情的人。

    济尔哈朗见皇太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曾移过,便识趣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子?”

    “回贝勒爷,是扎鲁特部……”

    济尔哈朗扫了一眼名册,“你阿玛可是扎鲁特部巴雅尔图代青?贝勒”

    “正是。”

    这巴雅尔图代青是蒙古喀尔喀五部领主之一,地位显赫。喀尔喀五部不似科尔沁这般忠贞,是软硬施加下才归顺大金的部落,正是要笼络巩固之时。

    况且真要论起出生,她恐怕比堂下其他人都要高贵得多,倒却没见有格格的架子。

    皇太极当即有了主意,负手走到她跟前去。只见她含辞未吐,目如清泉,正是花样年华。

    “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含羞道:“回大汗,我名叫博尔济吉特氏·纳纳合。”

    “纳纳合,是个叠字名……”

    皇太极咍笑着问道:“古往今来的汉人有个习俗,寻常女子家,甚少用叠字作名,若用也只作小名,你可知道为何?”

    她玉颈微垂,双颊绯红道:“不知……”

    “晚上你到汗宫来,我便告诉你。”

    皇太极留下这一句话,便移步离去。

    众人见状,一时间是议论纷纷,这一百多号女人,叽叽喳喳地就快炸开了锅。

    大汗这样公然点了她……她当是欣喜若狂才对,可是不知怎么,身子竟是有些轻飘飘的,一时间仍缓不过神来。

    济尔哈朗心下了然,便将其余的女子都遣送了回去,转而对纳纳合道:“大汗瞧中了你,这之后的事情,想必不用我告诉你了吧?”

    纳纳合点了点头,“阿布说了,若是能被大汗临幸,是福气……”

    “大汗通常申时回汗宫用晚膳,可别迟了。”

    济尔哈朗又瞧了一眼她脏兮兮的裙摆,“我还是另外安排几个丫鬟给你捯饬一番,你这身行头……可入不得汗宫。”

    纳纳合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都怪这选美的令下得太急,阿布只有连夜派人送她从喀尔喀到盛京来,一路颠簸也就罢了,行到沈阳郊外,马车还陷在了泥坑里,真可谓是一波三折。

    济尔哈朗还要赶着去刑部衙门,临走前对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仍有几分不放心,还是特意叮嘱他了一句:“到了汗宫,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问,你可得注意分寸,先前那位侧妃叶赫纳拉氏,便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才被赏赐给了大臣为妻。犯了大汗的忌讳,虽说是生了阿哥,也是不顶用的。明白了?”

    纳纳合似懂非懂,但总结下来,就是要谨言慎行……离开喀尔喀的时候,阿布也交待了她很多遍,大汗至今已休过两门福晋了,偏偏两位福晋都生了阿哥。大福晋和侧福晋是科尔沁的格格,虽然没能生下儿子,但却是稳居正宫和西宫的位置。

    看来,光要肚子争气还不行。

    纳纳合这才惊觉自己想得有几分远了……能不能真的当上福晋,还要瞧后头的造化呢。

    丫鬟前来领她去梳妆,从馆驿到内城的一路上,纳纳合都在回想着方才那惊鸿一瞥……

    原来传说中的大金国汗,是这般气宇轩昂,仪表不凡,倒是没有想象中那般威严……方才他走到她跟前来时,倒是眉目带笑,好不亲和,和草原上的男儿竟是完全不同的。

    兴许是跟大汗自小喜好读书有关,同样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身上却还带着几分儒雅。

    纳纳合越想越是脸红不已,离申时相去不远,她心里既忐忑,又是期待。

    妆点妥当后,她便独自在那金碧辉煌的汗宫里候着。

    这里头每一件摆饰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琉璃嵌玉耳炉,珐琅莲纹花觚……就连每一处坐向摆设,都是有讲究的。

    这大金虽不足与大明的幅员辽阔相提并论,但雄踞辽东的一方霸主地位,亦是不可撼动的。

    从前,蒙古喀尔喀五部一直站在察哈尔的阵营中,但这些年来,劣势愈甚,明朝又不断施压,无奈之下,喀尔喀只好被动投诚大金。

    如今,就连林丹汗也被逼得败亡逃走,不知所踪。人尽皆知,大金将整个蒙古收入囊中,是迟早的事情……

    纳纳合又四处瞧了瞧,也不敢轻动汗宫里的物件,墙上挂着几卷用汉书写的篇幅,柜子里也堆满了书卷,她是一窍不通,只是一边打量着消磨时间。

    皇太极是踩着申时的钟声回的汗宫,纳纳合微一欠身,就要去迎他。

    只瞧他穿着一身挺拔的甲胄,显然是刚从箭场操练完回来,几个奴才得力地就替他将甲胄给卸下了。

    皇太极理了理衣袖,颔首示意她免礼了。

    纳纳合帮衬着接过常服替他换上,皇太极也未有表态,只径然吩咐奴才道:“去将范学士和大阿哥喊来,就说今晚本汗在汗宫设了个小宴,请他们二人来吃酒。”

    纳纳合垂首低语道:“大汗晚上若要宴客,我不如先回避……”

    皇太极牵过她在桌案前坐下,“不是旁人,正好引你见见。”

    她握着他滚烫的手,但灼烧起来得却是她的双颊,只觉得手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烫。

    皇太极见她头都快垂到碗里了,好笑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不敢——”

    “那就抬起头来。”

    纳纳合迎上他正是玩味的目光,讷讷道:“大汗之前说,要告诉我一件事的……”

    皇太极自顾自地吃一口茶,反问:“什么事情?”

    纳纳合见他全然也不记得了,也没有再追问,花容却有几分黯然失色。

    皇太极看她委屈了好一会儿,这才笑道:“捉弄你呢——我当然记得。”

    她是又愤又羞,但瞧见他一对剑眉星眸,笑起来是清朗俊逸,哪里还有愤?也只剩下羞色了。

    “其实我额娘和大福晋的名字里头,都有叠字……”

    纳纳合意有所指道:“大汗约莫是同名字里带叠字的女人,有特别的缘分吧。”

    “是吗?”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自问自答道:“是啊,是不解之缘。”

    豪格与范文程莅临汗宫时,里头的人正相谈甚欢。

    豪格走在前头,一声“父汗”还未喊出口,就瞧见桌前还坐了一个正值花季的少女,正听她问:“那这汉人女子,到底为何不喜用叠字名呢?”

    “因为金陵一带的淮扬名妓,都爱用叠字作花名,所以之后的良家妇女,甚少会在名字里用叠字。”

    “在蒙古倒是没有这个规矩和说法。”

    “我也只遇到过一个用叠字作名讳的……”

    豪格满脸狐疑地与范文程对视一眼,完全没弄清楚状况。

    范文程却是早就猜到,这小宴多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君臣之礼,豪格也跟着请了安。

    皇太极请他二人入座后,才与她一一介绍了过去。

    纳纳合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尤其面对他们二人目光如柱的打量,更是紧张不已。

    皇太极倒是很体贴,又是替她夹菜,又是照顾她不必拘谨。

    范文程见桌上备了两壶酒,疑虑道:“我记得大汗已经许久不沾酒了,怎么今日又备了酒……”

    “是啊,有六七年不曾喝了,这下又想拾起来了。”

    “大汗的身体不适宜饮酒,莫不是忘了她的嘱托——”

    范文程好心提醒,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道:“我自有分寸。”

    这边纳纳合正顺从地一杯杯给他添酒。在蒙古,贤淑得体的女人在外便是要为丈夫斟酒,不许空杯的,她虽然少不经事,但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她添一杯酒,皇太极就含笑喝一杯。

    范文程看着他二人好一副和如琴瑟的样子,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做戏,还是真情流露。

    反正他是坐立难安,好生不自在,起身婉言道:“大汗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今日的宴……恕微臣难以继续。”

    皇太极知道他是诚心不给他们面子,想以此来坏了他的兴致,于是命令道:“你坐下。”

    范文程没有理会,是豁出去了,“微臣对大汗的话,是悉听尊便,不敢有违。您是君王,我不过一介文臣谋士,的确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但今日,该看的,我都看到了,大汗的目的也达到了……微臣请求先行告退,还请大汗准许。”

    皇太极搁下筷子,正欲发作,谁知连豪格也跟着恳请离席。

    他原先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这后宫里的蒙古女人本来就够多了,这下冷不丁又冒出个小姑娘来,也不知阿玛是在演哪门子的把戏。

    豪格直呼不平道:“阿玛,先前你怎能这样说姑姑?即便她真的曾经嫁为他人妇,生儿育女,那也是她的自由。你不曾给过她应有的名分,有什么权利拿三从四德来要求她?”

    豪格一辈子没这样顶撞过他,真真令皇太极有几分咋舌。

    他拍桌斥道:“放肆——”

    豪格干脆也横了心了,也起身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今晚所见,更是令儿臣明白了珍惜姻缘之不易。还请父汗宽恕,儿臣还要回府陪结发之妻用膳,也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