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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这一切阿玛都知道吗?他从前总是一个人来这儿睹物思人,什么也不做,就是发呆,有时候能坐上一整日……”
豪格倏地冒出了主意,道:“既然你回来了,就赶紧跟阿玛成亲吧!若是姑姑能做我的继母,这样我也不用整日对着那蒙古福晋了。”
海兰珠念道:“哲哲……她对你不好吗?”
“好,但不是真的那种好。”
豪格抱怨连连,“这几年她想生儿子都想疯了,每次去请安,都要听她絮叨上一番,耳朵都起茧子了。谁让阿玛到底就是不待见她呢?若不是去年科尔沁主动投诚,她能怀上这个孩子吗?”
十年,一个女人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这最美的十年。海兰珠遥想起日前去拜访时,她谦恭得体、贤淑体贴的模样。比起许多年前的那一面之缘,现在的哲哲不再是草原来的蒙古公主,而毅然是堂堂金国四福晋该有的样子。
时光真是让许多人都丢了棱角、磨了脾性,只剩下一抹“遥想当年”的傲骨,也不得不臣服命运。
三年前的她,就是心存侥幸,才功亏一篑,在命运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而今时今日的她,必须未雨绸缪,步步为营,因为上天不会再给她重来的机会了。
“你现在长大了,这样的话可不许到外头胡说去。”海兰珠捏紧手心,告诫他道。
“这我当然知道。额娘说了,城里头心怀不轨,眼红妒忌咱们的人很多,凡事要谨言慎行。”
豪格专注地说道:“我说这些,是想让姑姑明白,我阿玛是个痴人,他心里头只有你。”
海兰珠失神了片刻,才叹:“这些话,也怕是你额娘说的吧……”
“额娘说,她看着阿玛二十年了,如果有些事情经过了二十年都不曾改变的话,便不再是爱慕、执念那样简单了,而是命运。既是命运,天意如此……姑姑为什么还要隐瞒下去呢?”
命运……海兰珠苦笑了一下,娓娓道来:“豪格,这世上的人有两种活法儿。有一种,是一开始就把最好的给挥霍了的;还有一种,会把最好的东西留到最后。第一种生活的命运是,最好的永远只在回忆里;而第二种生活的命运是,最好的永远值得期盼。姑姑以前……过着第一种生活,而现在,我想过第二种生活。有时想想,路途多坎坷,光阴总蹉跎,或许也并非是坏事,至少能带着希望活着……因为最好的永远都在尽头等着你。”
豪格听着,却有些似懂非懂,但姑姑的话,总是有些深意的,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所以,不告诉他,或许是件好事呢……姑姑另有打算。你要切记,范学士那边,一定、一定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因为……”海兰珠叹一声,“他是来带我走的。我不想走……我只想一辈子留在你们身边。一旦让他知道了真相,姑姑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豪格满口答应:“姑姑放心,无论范学士问什么,我一定闭口不答,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好了,今日你还是先回去吧……从沈阳到旅顺,驻兵两日,交战一日,休整两日,加上来回的脚程,算算今日你阿玛他该回来了。碧落阁戒备森严,下次……姑姑会再寻机会去看你的。”
海兰珠怕那府卫起疑心,于是便提前支走了豪格。怎想她算得还真不假,午膳用过后,皇太极便回了东京城。
她正巧在午憩,于是他也和衣而卧在床畔。
其实大军早上便凯旋了,旅顺复收而归,几番犒赏下来,愣是拖到了下午,他才得以回府换下甲胄,好好盥洗一番。
他痴痴地盯着她的睡颜瞧了许久,不舍得闭上眼睛。她的笑靥和她的呼吸一样浅,混合着她身上自带的幽兰香气,早就把他的呼吸都给夺去了,情迷意乱地就吻了下去,在她的唇齿间流连忘返。
这样的举动,自然是把她给惊醒了。她吓得不轻,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口齿不清道:“姑夫……姑夫怎么回……回来了。”
皇太极知道自己的举动吓着了她,只是去旅顺这十数日,他可谓是思之如狂。本来这袁可立一卸任,拿下旅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白天骑在马上行军,脑子里想得全是她的笑靥,哪有那个忧心战事的心思,难怪古人有云,“*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好在是济尔哈朗一路上提醒他,才没有误了战机。
他这会儿虽是有些心生懊悔,却仍旧厉声对她道:“不许再喊我‘姑夫’了,我不是你的姑夫。”
海兰珠迟钝地说:“那……妹夫?”
皇太极又是气恼,又是有几分哭笑不得,千里迢迢赶回来,得不到她的半点儿回应就罢了,左一声“姑夫”,右一声“妹夫”的,喊得他心烦意乱。
“你若非要喊,就喊‘爷’,别的称谓,一律都不许。”
“哦……那是四爷,还是八爷?”
“我行八。”
“行八,为什么是四贝勒?”
“因为不是所有阿哥都赐封了贝勒。”
她一愣一愣地点头,“那个阿济格,也是贝勒吗?”
“不是。”
“那东京城有多少贝勒啊?”
“不到十个。”
“蒙古有好多贝勒,我的额其格、阿布都是贝勒!”
“……”
她又接着天花乱坠地说了些有的没的,总之一张小嘴就没有停过。好像是难得见到他,才这样快活的。皇太极也知道,她多半是一个人住这儿,有些闷得慌,便问她道:“范学士可有来瞧过你?”
“就是那个范先生,老来打搅我,跟我吊书袋子。还有外头那些个侍卫,连院子都不让我出,这些日子,我见过的人只怕还没有鸟多呢!”她撅着嘴,有些埋怨道。
皇太极反思了一下,之前生怕她惹上麻烦,的确是将她看得太紧了。像她这样生性自由的人,被禁足的日子,怕是难受极了。
“是我不好——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个好玩儿的东西来。”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只隽着金色斑纹的海螺来。
她瞧见新玩意儿,怨气都跑得没了影儿,把那海螺捧在手心里,左看看右看看,又对着螺口往里瞅。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此物叫做‘螺’,是我此行旅顺带回来的。那里的渔民说,这海螺里刻下了海浪的声音,你搁在耳边仔细听听看。”
她将海螺拿在耳边,屏息静气了一会儿后,乍然像发现了件宝物般,雀跃道:“真的有海的声音!”
“本来答应要带你去看海的,只是近来明军的水师在海域四面都布了防,局势剑拔弩张,很不太平。等战局稳定了,我们再去,可好?”
“嗯!”她还沉浸在海螺的奇妙中,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
“还有,明天……你哥哥吴克善就要回科尔沁了,今晚是践行宴。”
她点了点头,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扭头问:“……阿哈要回科尔沁了?”
“嗯。”
皇太极郑重地点点头,接下来他要说得话,只怕是又会吓到她的。只是,若现在不说,到时候她大哭大闹地要跟吴克善回科尔沁,该如何是好?他总不能五花大绑,把她绑在这碧落阁里吧。这样得事情,他做不出来。
“所以,你可愿意继续留在东京城里,与我作伴?”
他恳切地望着她。如果是她,一定会愿意留下的……
谁知她沉默了好久,才弱声问:“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科尔沁了?”
皇太极未有作答。
“临行之前,我听到阿布说了一些话……阿布他——是不是也将我送给了四贝勒?”
“你不是科尔沁的礼物,也不是嫁来和亲的女人。是我一心倾慕你,才向宰桑贝勒要的人,我同他保证过,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他只含恨,此刻得的他依然无法给她更多的承诺,也无法光明正大的迎娶她。她的名讳,在记载中乃已毙之人,又曾许配给林丹汗,在蒙古历传中一定有所记录。她身份敏感,若公之于众,恐怕牵连甚广。如此有辱蒙古汗权之事,不仅科尔沁会遭殃,只怕惹怒了察哈尔,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大金如今并非是没有实力和那林丹汗一较高下,只是还不到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虽然近年来,大金多番出兵朝鲜、蒙古,但皇太极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中原。拿不下中原大地,大金到头来还只是个胡酋藩属,他知道父汗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蒙古与朝鲜,不过是一道下酒菜,只有中原,才是剑锋所向之地。待他夺得汗位,第一件事情便是解决了那察哈尔部去,到时他再无攻明的后顾之忧,也无需再忌惮什么林丹汗了。就算蒙古的史籍,也是由胜利者来撰写的。所谓名正言顺,不过是他一蹴而就的篇章罢了,还有何人敢质疑他?
想到这里,皇太极突然单膝席地,手中举着那枚金色的婚戒,动情道:“从旅顺收兵拔营,日夜星驰地赶回来,就是想听你亲口答应……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这未来的漫漫征途,他不能允许她不在他身旁。
海兰珠遽然对上他真挚如斯的目光,脸色终于松动了下来,露出一泯悯色。
有些事情,经过了二十年都不曾改变的话,就是命运。那如果,经过了四百年也不曾改变的话,是不是就叫做因果轮回了呢?
一念无花,一念无果。可一念却能羁绊三生。
而她的这一念,便是他。
这一刻,她真不知该如何演下去,只是发自本能地从他手中接过那只婚戒,强忍着哽咽之声。
“我留下,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