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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许哲戴着一顶四平方巾,身着一身浅蓝色直裰,下摆处以暗色花纹收编,圆领宽衣,配以同色的绣花香囊,倒显得年轻许多。邹城轩来接许哲的时候,冷不丁还愣了一下:“看着延年你的这身装扮,便是说自己是书院的学子,也是可以的。”
许哲骚包的摆摆宽大的袖口:“距离脱了这身衣服不过一年多时间,现在再穿上,还有些不适应呢。”
这衣服还是许哲成亲前许赵氏给做的的,因为两家早已定亲,许哲又父母双亡,赵家便会时不时的送些针头线脑过来。有回赵二虎听说许哲只有一身打了补丁的常服,便怂恿当时还是赵家丫丫的许赵氏帮着做的一件,做好之后绕了好几个弯子,才到许哲手中。
哪晓得许哲还没穿上多久,就中举补了邕城县令。到了邕城,更是成日的跋山涉水,露宿野外,这件衣服却是只能放在衣柜积灰,好久不见天日了。
这次许哲正式拜访天湖书院,许赵氏在翻箱倒柜的时候看见了,拿出来比划比划,还恰恰合适,就直接穿了出来。只是许哲毕竟当了一年县令,心中官威日盛,这猛地一穿上去还真有些老黄瓜刷绿漆的感觉。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进书院,此次不比之前,房子谋早已等待在自己的房间,看起来颇为期待。与房子谋一起等待的,除了天湖区域的另外两位县令,还有书院教案,也是老房的好友:李天华李元晦。
两人看到许哲二人进来,房子谋是之前和许哲已经有过一面之缘,尚且热络,李元晦却是头次见面,少不得寒暄两句。不过大家也知道正事要紧,简单寒暄两句也就结束了。
众人坐定,许哲从怀中拿出一卷要义,按人头每人下发了一份。众人打开要义,却是眼前一亮。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几个大字:关于天湖书院自负盈亏的报告。
没错,工科狗出身的许哲花费半月时间,折腾出一份带着强烈现代色彩的报告出来。区别于现在大明朝普遍的开头寒暄,中间含蓄,结尾含糊,许哲的这份报告一是一,二是二的把情况都罗列了出来。
与此同时,这份报告的文采,让老房差点质疑许哲的举人功名的水分。
不过现在也不是较真的时候,许哲拍着手里的要义说道:“我大致整理了天湖书院创院至今的收支明细,大家可以直接翻阅下一页,里面详细记载了天湖书院的收支大头。”
伴随着‘哗啦啦’的翻页声,就见着所有人都已经翻阅到许哲之前说到的章节:“先说说收入。天湖书院的收入主要来源于三块:雍州太守府补贴,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了,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个是学子的束脩。嗯,本来还是不少的,但是这几年一直呈现下降趋势。更严重的情况是,入学学子的数量每年并没有减少,并且每年都有一定的增加。”这事情大家心里都有数,说白了,就是有钱的走了,入学的都是穷秀才。
“第三个是房公的馈赠,或者说是富豪的润笔费,这已经成为书院收入的大头。”房子谋不仅学问做的好,书画更是一绝,不少富豪一掷千金也不过为了求房公一幅字画。只是君子之交,涉及钱财总是有些庸俗,干脆就已捐赠学院的名义,既讨了房公的好,也不俗气。
其余杂七杂八的收入太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许哲干脆用了个‘其他’全部包含。
“至于支持,名目就多的多了。大头主要有三项。”
“第一项是教职工的薪水。当然,这也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天湖学院这两年一直不大理想,很多老师的薪水都已经很久未领了。”一番话说得老房老脸一红,倒是没有插嘴,继续侧耳听到。
“第二项是日常支出。比如采购书本,笔墨,维修房屋,道路之类的。天湖书院建校至今也有几十年了,按着时间来算未来几十年应该就要进入房屋修补期,这笔钱肯定是要空出来的。”
一番话说得李元晦连连点头,相比房子谋,他更加深入的进入到学院的日常生活中。自然晓得现在天湖书院面上看着光鲜,实际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破裂,渗水。左院还好一些,那些富家公子随身携带的小厮丫鬟总不会让自己主子住在漏雨的房屋里。右院就惨了,这些个书生又有几个是能修修补补的,还不只能凑合着过,最多发两句牢骚也就罢了。
看着李元晦点头,许哲也知道他是认同的,便继续说道:“第三项也是学院支出的大项,便是穷困学子补贴。”
说道这里,许哲顿了一下,问道:“房公可知道现在天湖书院的贫家学子一年可以从学院拿到多少补贴?”
房子谋正在撸胡子的手一顿,不确定的回道:“不多把?一身衣裳?”
他虽说掌管学院,但是一旦涉及贫寒学子,总是会宽容很多。前年腊月的时候他巡视学院,看见居然还有学子穿着春秋天的夹袄,一问才知道是因为无力购买厚实袄子,心软之下房子谋干脆对学院所有学子供应了一件厚实衣裳。仔细想想,这个应该会被化成日常支出吧。
许哲摇摇手,伸出食指:“一:每位天湖书院的学子,凭借自己的所在班级姓名,都可以免费领取朝午两食。”
“这是应该的,不可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上学吧。”房子谋一听许哲发言,赶忙叫道。
“是免费。”
“。。。”
看着房子谋不再吭声,许哲继续伸出第二根手指:“二:就像房公之前所言,每位学子每年可以领取一身厚实袄子。”看着房子谋张口预言,许哲不紧不慢的添了两个字。
“免费。”
“三:开大课的时候,比如水墨课书画课,学子上课所需的笔墨纸砚全部由书院承担。课上随意使用,但是不得带出教室。”想了想,又添了两个字:“免费。”
“四:若是有学子实在家中贫寒,需要支援的。只要到院长你这里来苦求一番,总是会有些收获的。”看着房子谋又想说话,许哲干脆翻出要义。
“本年六月十二,学子甲家中老母去世,奔丧,院长资助纹银十两。”
“本年三月二十八日,学子乙家中房屋倒塌,修缮房屋,院长资助纹银七两。”
“本年二月初二,学子丙跌入池塘,伤风,院长资助纹银一两并医药费七两八钱共计纹银八两八钱。”
一把合上要义,许哲一脸疑惑的对着房子谋:“房公,还要继续吗?”
房子谋老脸被打的‘啪啪’响,听闻许哲的话,有气无力的摇摇手:“不用,你继续把。”
许哲点头,见好就收:“我大概统计了一下最近几年的花销,除了第一项和第二项是必须支出的,第三项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可有可无型,或者说毫无收获型。而且很诡异的,第三项支出占总支出的比例还在逐年加大。”
许哲说到这里,老房又开始不服了:“怎么能说可有可无呢,这。。。”
“房公是想说供应朝午两食是为了学子的生存,笔墨纸砚是为了学子的学识,各项资助是为了解决学子的短期困境吧。”
看着房子谋不自觉的点头,许哲瞬间恢复面无表情:“而我想说的,正是这点。”
“学院不是善堂,不可能无条件的支援每一个人,解决每一个人的困境。今天这位学子只需要十两纹银就能解决事情学院帮了,那么下一次如果他需要一百两纹银学院还会帮助他吗?若是他需要一千两,一万两甚至更多呢?”
“还是说房公想要学着唐伯虎,为了那几两纹银路边摆摊不成?”
静默,诡异的静默。
‘咳咳’
李元晦不好意思的摸摸胡子,才发现自己的几根稀疏胡须老早被调皮的丫头给拔了个干净。只能尴尬的摸两下下巴:“延年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房公也不是我说你,资助学子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嘛,这银钱,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恩恩。”房子谋尴尬的点头:“我下次注意,注意。”
许哲一个仰倒,感情说了半天,两位纠结的点居然是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学子有难,师尊帮忙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不是说房公做的不好。”
想了想,许哲又说道:“估计也是我刚才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资助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也可三,但是却需要划定一个明确的章程,要不然你也借我也借,还钱反而要靠着个人品质,这种资助的代价太大了。”
说白了,房子谋就是个烂好人。凭着他的学识和画作,如果想要过上好点的生活,那是易如反掌。偏偏他对着自己抠索索的,不仅自己不领束脩,还把外快挣来的钱全部投入到学院中去,等于是一己之力养了整个天湖学院。平日里若是再碰见几个学子对着哭诉一番,不管怎么说都会帮忙。
这种人,若是成为他的学生,自然是再幸运不过。但是做为一个学院的院长,做为天湖学院掌管钱袋子的那支大手,却是大大的不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