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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六年,元旦。
吃过寓意年年高的年糕,许哲带着一嘴的粉糯糯感觉走出家门,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我家这岳母大人,做的年糕可真是地道,嘴巴都快粘起来了。”
许浩元领着食盒跟在后面,邻近过年,他倒是松快许多:“还不是刘大家的一句‘夙兴盥嗽,啖黍糕,日年年糕’,倒是惹得大家全都不吃饺子改吃年糕了。我对着这种黏糊糊的东西最是厌恶,也不知以后还要吃多少年。”
一边说着,一边不满的看着手里的食盒。想到家里还有的大半筐年糕,许浩元就一阵头疼:“要我说应该把家里所有的都带上,既然送人就大气一点嘛~”
许哲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你不喜欢吃,我可是爱的很。你把自己的那份全部送掉就可以了,可别把我的那份也送走。”
“还有你不爱吃的东西吗?”许是新年邻近,大家心情都很好,许浩元破天荒的和许哲开了个玩笑:“要我说你是真的好养活,什么东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呢。”
“我这是不挑食,是优秀品德。”许哲回道。许浩元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仔细想想,自己还真的没有什么绝对不吃的东西,最多觉得不好吃少吃一些,但是绝没有先许浩元这种对于某种事物深恶痛绝的情况。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向着码头出发。元旦佳节,大部分有条件的学子都已经离开学院,回家团聚去了。但是还有一部分学子或是家境贫寒没有路费,或是一心求学不愿耽搁,并没有离开学院反而继续住了下来。
倒是邕城码头这边,因为常年对着学子‘免费’开放,又有住的,又有吃的,还有三五不时的同道中人比邻而居,抵足相眠,实在是难得的好去处。因此相比较天湖学院内的人群冷清,邕城码头学堂反而人气旺盛。
等到许哲二人到了学堂,学堂内早已开始了朗朗读书声。乡民可不管什么元旦不元旦的,看着秀才公元旦佳节也不回家团聚,愿意留在学堂开课,自然早早的就把崽子送来了,只是今天放的比旁的时候早些罢了。
“许大人来的好巧,我们正要准备朝食呢,一起吃些吧~”许哲才踏进学堂,就被眼尖的张建礼给看着了。当即收起袖子上前见礼,又热心邀请许哲二人一起吃饭。因为许哲习惯一日三餐,而现在的大明依旧普遍朝晚食两餐,因此许哲的早餐吃得都比大家早些。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嘴上这样说着,许哲还是晃悠悠走到饭桌面前,“吃什么好吃的呢,哟,有肉!”能长期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家境贫困的读书人,吃得也都很简便,能吃上肉应该算是不错的伙食了。
“今天不是元旦么,前两天乡民送过来的节礼,嘿嘿,就烧了一些。”张建礼一边抹着桌子,一边解释。虽说原先定下的规矩是所有读书人的收益来源都由邕城县衙出具,但是处的时间久了,总会处出感情来。
西北汉子大多豪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看着一个个饱读诗书的先生一文钱的束脩都不收,背地里却要每天对着菘菜豆腐,是个人都不舒服。每日送吃的送不起,但是隔三差五的送点稀罕物件来还是可以的。
秀才们教的崽子又多,今天你送一些,明天他给一点的,自然慢慢就积攒了不少。等到了元旦佳节,也能像模像样的置办一桌酒席来。
“我那里还有一条野猪后腿,是虎子阿爷送来的,准备今天晚上聚会的时候烧了做硬菜。哦对了,还准备了一些竹叶酒,是我亲自酿造的。大人给,我给你拿壶过来。”突然想起了什么,张建礼赶忙发出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竹节出来。
竹叶酒是邕城这边的特产酒品,一支一壶,截取整支的竹子,两头封紧,塞入酒曲和本年新酒,再埋在翠绿碧竹之下,酿造三五个月。这样出来的酒品,天生带着淡淡的竹叶香气,闻之心醉,而因为埋在土里,酒散而香不散,香气扑鼻却度数很低,口味极佳,连着妇女儿童都能喝上几口。
“我说怎么一来就闻见香味呢,感情是张先生的得意之作在啊。”张建礼的竹叶酒在天湖书院甚至比他本人还要出名。无他,张建礼本人学问一般,但是竹叶酒却真是绝了。坊间传言,甚至天湖书院的院长当时收取张建礼入院也是拜倒在他那手竹叶酒之下。
“嘿嘿,才酿造的新酒,还没有完全出味,许大人先凑合着喝,等到我后面的酒上来再松些给你。”张建礼学问一般,做人却是厉害。就冲着他靠一手酿酒手艺拉拢了大半天湖学子就知道,实在是个激灵人。
也不是什么太贵的东西,许哲也就没多在意。客气的回应道:“那我就等着啦~光吃你的东西也不好,这样吧,我这里有家里自制的年糕,送些给你,也算是饭桌上添道菜。”说罢挥挥手里拎着的食盒,本身也是专门送来的,刚好顺水推舟了。
张建礼赶紧接了过来,看着张建礼忙忙碌碌的在屋里转悠,许哲有些奇怪:“我记得你是泗水的人吧,也不算太远啊,怎么这么大的日子还不回去一家团聚呢?”
张建礼迟疑了一下,对着许哲笑笑:“家里虽说过的去,但是这次地动也是遭了灾。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不回去给家里添张嘴了。”这话说的倒是有道理,像张建礼这样的读书人,虽说有个秀才功名,但是毕竟未曾考取举人,家中没有主要受益来源,大部分还是贫困的。
邕城这边虽说条件艰苦了些,但是只要认真上课,好歹不缺吃不缺穿的。自己只要在这里照顾的好好的,填饱肚子总是可以的,也算是给家里省了一个人的口粮。
许哲了然的点头,还待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喊:“张建礼,怎么还没好啊,磨叽什么呢?”一边说着,一边就开了门。
许哲转头看去,就见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站在背光处:“你?”
“哟,这不是邕城县令许大人么,怎么,今天元旦佳节,出来体察民情啦?”说罢看了张建礼桌子上的食盒,又了然的点头:“哦,我知道了。就像是每年开春圣上都会挖下第一刀土,许大人这是。。。”
“先生慎言!”话音未落,许哲便一脸严肃的打断了话。不管他后面想要说什么,这句话说出口本身就是个错误。许哲区区一个九品县令,如何能够和当今圣上相提并论。这□□的大明朝,许哲算是见识够了。
本来还有些陌生,现在这来人一开口,许哲立刻就想起来,就是那天在县衙把雍州太守哏回去的世家公子,只是不知道已经元旦佳节,这人怎么还没回家。当即拱手施礼:“先生也在学堂这边暂住吗,许哲许延年有礼了。”
半点不提刚才的话,算是直接差过去了。来人也是个精明了,知道刚刚自己有些口误,看着许哲岔过去,便当做没有发生,懒洋洋的靠在木板上,勉强拱手:“有礼,有礼~”
张建礼赶忙打岔:“殷先生等不及了吗,马上就好,稍等一下,稍等一下。”这殷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做事说话总是带着一股随随便便的感觉,让人觉得不够尊重。偏偏脾气又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张建礼自己一文不值,又有心结交,自然不太在意,甚至心里头还巴不得他脾气再差些,最好除了自己他什么人都不结交不相熟才好。但是许哲好歹算是一个县令,殷先生这样对待,要是生气可就不好了。
许哲当然不知道张建礼心里头的想法,他骨子里出身现代,接受过良好教育,对人待事无论贵贱,总是平等相交。因此殷先生这种大大咧咧的样子许哲倒是适应良好,冷不丁还有种上大学时候见着舍友的感觉。
人家对自己随便,许哲也就不再端着,干脆帮着端了菜盘子:“元旦佳节,殷先生怎么不回家团聚啊?”张建礼不回去可以说是为家里省口粮,但是看着这殷先生的样子,可不像是给没钱的主。
殷先生闻言稍稍斜了许哲一眼,眼里带着轻轻的探究,装着一副稍显过头打扮的老成:“关你什么事?”
张建礼都快哭了,就知道这殷先生不是个好说话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冲起来了。急忙走进几步对着许哲耳语:“殷先生不喜欢说家里的事情,但凡提到总是会恼火。”这是侧面解释为什么态度不好了。
许哲看着面前这个一身华服,稍显稚嫩却满脸老成的家伙,晓得应该是叛逆期综合症。他本人就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当然晓得这个年纪的少年向来是你说东他说西,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是好人,不可理喻。
当即也不在意,只是也不再和他搭腔。理解归理解,但是许哲也不是圣人,被人哏回去两回还不要脸的凑上去说话。只是看着一直围着殷先生团团转的张建礼,许哲对于他不回家过节的心思也大概心里有了个底。
“我还有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就先走一步了。年糕你取出来一部分,剩下的年糕以及那几只鸭子糕点等晚上那么聚餐的时候你们一起放进锅里,也算是添个菜了。”东西送到了,许哲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张建礼巴不得许哲赶紧走,可别真杠起来,那就出大事了。当即忙不迭的点头,“晓得,晓得,大人的心意我会转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