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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城县衙在西蜀县以南,按规制是个三进的屋子。一进是县衙大厅,侧边两个角屋放着些许衙役棍,虎头闸之类。二进是县衙典吏的办公场所,一个四合院差不多十来间屋子的样子,院子中间铺着大大的石板,旁边放着两排兵器架,这倒是维护的很好,看得出使用人的爱惜。二进角落有个角门通到后院,就是县令的住处了。
许哲迈着方步走向后院,户型几乎和自己家一样,只是大门变成角门。由于前任出身富裕,房屋维护的很好。而且因为前任离去匆忙,很多大件都没有搬走,看着九层新的雕花大床,许哲满意的在心里点赞。
许氏已经开始带着春分烧水打扫,屋子里逐渐弥漫了生活起居的气息。许浩元从门外走了,对着许哲使了个眼色:
“县衙的人都来了,大人你要不要见见?”
会客室设在二院,侧屋被打通形成一个大的房间,专门用做接待贵客。当然,平时还兼着食堂的功能。
按大明律,县衙下属可设县丞一位,主簿一位,典吏四位,衙役十二位配武器,另外按照各地具体情况最多可以增设帮闲二十四位,帮闲月例县衙自费。
县丞大多由当地德高望重之人担任,由上级官员直接任命,困难时可代为处理部分县令实务。由于官府默认,任何人无法担任自己所在地正式官方职务,因此县丞不算在官员之列,高于吏而低于官。邕城县丞是个五大三粗的胖子,大名郝少雄,为邕城本地人,家里经着一个石头山,因此一直兼任邕城首富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权利和金钱带给他无比的底气,郝少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对于许哲这个新上任的县令也并不是十分热络。只是敷衍的拱拱手算是行礼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倒是拖着旁边的几个衙役说个不停。大致也就是不断的吹嘘自己生意上的事情,引的三五个衙役不断附和,大拍马屁。
主簿类似现代的秘书,分管梳理县令平时大小杂事,向来由县令自行安排,也算是一项官场潜规则了,如同在雍州看见的那位赵主簿就是太守同乡,一直跟随赵成左右,一路从县令主簿做到现在,也算是有所收获了。
现在邕城的主簿大名孙佳远,为上任县令同年,屡试不第便走了同年的路子,也算是谋个生计。哪里想到这位前任这么奇葩,居然挂印而去,他朝中有人胆大包天,孙佳远却不敢跟着走。要知道不管如何,主簿也算入了县志的人物,上任和卸任都是有手续的。
而且家中为了这个位置可谓倾家荡产,如果什么都不管的灰溜溜回去,不说自己借乡里的钱还不了,脸面上也是丢了个彻底。因此虽然知道许哲带了人,却依旧厚着脸皮过来,脸上挂着笑意不断奉承,算是第一个迫不及待投靠许哲的人物。
典吏有刑典,民典,教化,吏典四位。其中刑典张霖清主刑罚,下位分管刑罚与刑手。邕城共计有刑罚手三名,其中一位专职杀头,是家传的手艺,祖上杀猪为生,到他后在县里找了个位置,算是吃上了公家饭。
杀头衙役绰号‘猪头张’,这也是祖上一直传下的绰号,传言他动手向来只要一刀,保证毫无痛苦。因为声名远扬,有时临县也会特意邀请他去执刑,以保证一个痛快。靠着这么手艺,‘猪头张’也算是县里的一号人物了,还收了一个本家的徒弟带在身边,占了一个县里的帮闲名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人杀多了,‘猪头张’身上或多或少总是有些戾气,除了徒弟其他人都不大愿意靠近,独独的占了会客室一个角落。
民典主民,大部分是指如收粮,收税等事务。邕城现任民典为孙茂中,同样也是邕城四镇中东柳镇的镇长。个子不高,背有些驼,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珠子,看着就和其他乡间老农没什么区别。谁能想到东柳镇六层的田地都是他家的,真真正正上东柳镇的土霸王。
东柳镇在邕城以东,地势相对平坦,周围小山环绕,小山过去便是可以直达雍州的水道。只是河流内泥沙堆积,废弃的老树枯枝不断,因此行走不易,除了采菱人,几乎没有人会下水。做为邕城周围地势相对平坦的唯一地区,东柳集中了邕城大部分的良田。同样,这次‘地龙翻身’损失最为严重的地方也是这里。许是忧虑自家的良田,孙茂中抽着水烟,一直愁眉不展。
教化一般由县里读书人兼任,实权不大但是地位清高。邕城教化许哲已经见过了,就是郝少英,也是郝少雄的同族堂兄。郝姓在西蜀是大姓,镇江过半百姓都是姓郝,同乡之间相互支撑,俨然形成邕城一股非常大的势力。
吏典掌吏治,统辖县衙内所有人员考勤,表现,有向上举报罢免的权利,向来由县令兼任。前任县令已经离开,许哲自然就顺手接替了这项职务。
另外就是十二名衙役了,除了之前说过的三名刑罚手,还有勺手孙师傅一名带三个徒弟,掌县衙食堂,外加八名普通衙役随事抽调,不做具体分工,统领的是个叫郝策的,听名字就知道也是西蜀镇人了。
而作为一个连劳役都收不上来的县城,不用说在职的帮闲,能够养活这一大家子的饭食本身就是一项极大的挑战,要知道陪着雍州汉子闻名天下的除了不停涌现的豪杰人物,还有的就是雍州汉子们的食量了。
看着一个个膀大腰圆,膘肥体健的衙差,再想想每月能够申报的官粮储备,许哲不禁泪从中来。好想问问前任,到底是怎样把这群大吃货给养成这样的啊。
怕什么来什么,这边还在想着粮食储备,那边就有衙役开口了:“大人,快到晌午了,大家一大早起来没吃早食就赶路过来,要不我们先吃起来?”
“吃!”许哲面目表情,内牛满面。
一阵残风暴雨后,衙役们剃着牙齿心满意足的离开,许哲领着其余人进了侧边的小书房,满满当当的七个人塞得小书房脚都进不去。
刚刚落座,孙茂中就苦着脸发话了:“大人,雍州的赈灾粮什么时候到啊,在这样下去怕要激起民变了。”
在许哲到达的一个月前,邕城‘土龙翻身’,大量的土地和房屋被掩埋,由于发生频繁,百姓应对都很迅猛,倒是没有什么大量的人员伤亡,只是苦了田里的庄稼,眼看着就要结穗子,一场事故满盘皆输。除了些埋在土里的幸免于难,其余露在外面的都给压死了。
“我东柳镇以麦收为主,这次龙王爷翻身把地里大部分的庄稼都给压折了,就算给扶正了,麦子估计也长不全乎。现在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本来还打算着咬咬牙过个把月就有新麦收成,现在全成了泡影。”
说着大抽了几口水烟,“别的倒是不担心,就是一作物欠收,咱们连这季的粮税都交不上去了。”
“如果现在割了,大概可以产到多少粮食?”
“一半吧,”琢磨了半天,孙茂中回答道:“本来最后一个月就是最为关键的时候,麦子都趁着这个月结穗子呢。现在割了,大部分的麦子还瘪着,打不到什么粮食的。这天杀的,要是晚那么一个月多好。”
“现在大家普遍麦子都没有收割,就算是没有遭灾的地方估计也没有什么粮食可以支援我们。来邕城之前我也打听了,赵大人说了,我们这边的灾情已经报上去了,希望可以减免一部分粮税。但是在旨意下来之前,一切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走船运的消息最是灵通,许哲还没有到雍州,邕城遭灾的情况就已经传到了耳边。之前在雍州的时候还特意问过赵太守,说疫情已经报上去了,不过批示下来之前即使库中有粮,也没人敢发。倒是粮税征收按区进行,完全可以把邕城放在最后,等着批示下来再适当减免。
显然孙典吏对着这事情也有数,没有过分纠缠:“这样就好,只是不知道天家给的粮食有多少,如果少了估计又是一大堆事情。”
对于这个许哲倒是没有办法,只能期盼这天家体谅,尽量减免一些粮税,多留些粮食好过冬了。
“还有劳役怎么办,这眼看着后面就要种下季粮食了,一旦田里忙起来,可就顾不上劳役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孙典吏才退下,郝少雄就开始发话了。
“这倒是要请教郝大人了,往年我们这边的劳役大概都是做些什么事情呢?”除了知道去年劳役全部‘以银带役’,以前怎么做许哲还真没有功夫去打听。
“大致就是做些修路清山的活计,哦,也可以去周边山上采石头。大人有所不知,邕城虽穷,山却是不少,很多富裕人家都要山上的石块铺路建屋,我们邕城的石头可是好东西啊。”说完摸摸自己的大肚子:“靠山吃山嘛。”
“可是据我所知,这邕城境内大部分的可采山脉不都是有主的么?”心里有了预感,许哲配合的问道。
郝少雄大笑了两声:“有主也没事啊,有主的也可以采集么。反正劳役是死的不需要县衙花钱,采的石头却是可以卖钱的,邕城这么穷,大家肚子里两个油星子都看不见。真的把石头卖了,换些粮食绸缎的不是很好嘛。”
“尤其你看那些什么上延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一家子穷的叮当响,到冬天连御寒的棉衣也只有一件,不找点事情给他们做做,都等着饿死啊。”
许哲微微皱眉:“我想想。”
“大人可得快点想,这日子可不等着你慢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