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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她并不是那等天真烂漫之人,身为当家主母,那些腌臜之事也并非没有见过——可听完嫣然幽幽的述说,她还是觉着,有什么东西猛地砸碎在了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复当日听闻丈夫归来时那灼灼的容光,她蜡黄着脸,眸中一点亮光也无。可即便如此,脊背却还是挺直着的,倔强地不肯弯下。
张氏看着,便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万物,往往在得到后失去,方能令人痛彻心扉。
如她这般从不奢望从贾赦处得到海誓山盟的,反倒不会因为这纳妾一事而灰了心。她原本就是对那个人不抱任何期望的,又哪里来的灰心之说呢?
她也说不清是自己可悲还是眼前这个被十几年岁月彻底折磨的疲惫的妇人可悲,只是默默将手紧紧攥住了那双手。虽则保养得宜,被握住的那双手上还是有着细细的纹路,是被时间亲吻过后留下的痕迹。
“嬷嬷劝我说,”顾夫人低声道,“我是正室,对一个二房,定然是胜算妥妥的。在她平安生产后找个什么间隙,将人除掉了也就算了。孩子也可以养在我的膝下,老了也是一个依靠。”
张氏望着她的眸子,笃定道:“你是绝对不会做此事的。”
“我自然不会做,”顾夫人的眉眼蓦地多了些傲然的神色,“因为我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良心,以此来换的那可能早就已经消失殆尽的感情?”
她归根究底,是一个骄傲的人。哪怕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的倾城之色,却也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连最后那点自尊都抛掉的女子。
自己已经如此可悲,又何必去损害他人性命?
“那么你今日来找我,”张氏轻声问,“可是那二房......已有了身孕?”
话音方落,她便在顾太太的面上看到了满满的茫然、不甘,她不知所措地扇动了两下浓密的眼睫,眼底蓦地流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
“你准备怎么做?”张氏问道,“如今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你一丝动作也无,日后便只能做一个如我一般的主母——望着夫君将那小妾一房一房娶进门来,打着繁衍子嗣的名号,与另一个女子日日相对。这会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我自然不想!”顾太太坚定道,却又不禁喃喃问自己,“可是我又能怎样?”
“你想要的,他已经给不起,”张氏意味深长道,“你已仁至义尽,没有道理再为他付出更多了......这十九年的青春年华都献与了他,难道还打算赔上剩下的半辈子吗?”
本正沉吟着的女子猛地浑身一颤,惊讶道:“你是说和离......”
她是从未如此想过的。
哪怕那个人背弃了当年的誓言,枕畔身旁,已有了另外的软玉温香。可她心里,还是只有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在墙外小心翼翼折了枝红梅,擎进来送与她时,会不自觉微微红了脸。
曾经二字,实在太过绊人心。张氏只是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是并没有如此打算的。她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低声道:“也莫要让这些儿女情长过分干扰了你,想当年没出阁时,你的才情也是我们中一等一的。如今没事,待在家中烦闷,竟还是多出来走走才是。”
顾太太的嘴角便流露了些微微苦涩的笑意,慢慢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是对他抱有些期望的。”
“我在那府里,苦苦等了他一十九年,若是他只是想要个孩子......若是他的心中,仍是我一人。那就算有再多的姬妾,我也是能努力过活下去的。”
说这话时,她抬头看着窗外那一方飞着雪的天空,眼神宁静而欢喜,仍像是那个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少女,期待着,憧憬着,连心都微微打着颤的,等待那份独属于自己的爱情。
那日顾夫人顶着风雪回去后,张氏一个人在窗边坐了许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心头翻腾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怔怔地望着因着下了雪而异常明朗的风景,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这漫天大雪里,看到了当初那个轻笑拈花的自己。
她们并不是没有天真烂漫过,只是当时那份纯稚的心境,终究是在这冷冽的寒风里,被白茫茫的大地掩埋了个干净。留下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离开的那个人又去了哪里?此处,只剩下一个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的妇人,把当初的最后一点热情都燃烧殆尽。
柳意悄无声息端了茶过来,道:“太太,今日冷,还是把这窗关上吧。”一时一低头,却被吓了一跳,忙道:“太太,您如何哭了?”
“我哭了?”
张氏茫然抬手,在眼角轻轻抹了抹,果然在指尖晕开了湿漉漉的一片。她强笑道:“我何曾哭了,你这丫头,快些将账簿拿来是正经。今日的账还不曾核对呢。”
柳意察言观色,也不再说些什么,忙应了声扭头去取账簿了。
二人正在校对着,却忽见门前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忙忙道:“太太,北静王薨了,三爷已经直接去了北静王府了!”
这一消息令二人皆是一惊,讶异道:“北静王已经薨了?”
柳意忙去收拾各色素色衣裳,张氏蹙眉道:“早闻北静王病了这许多日,如今去了,还不知北静王妃哭的怎么样呢......”一面又不禁开始惦念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北静王刚刚去世,如何便跑到人家府里去了?
还是柳意知机,道:“太太莫要担心,三爷定是去劝慰世子去了。他一向与世子交好的,若是不去,倒显得去二人情分薄了。”
她说的不错,贾琅在刚听到下人传话时,便匆忙牵了马,一路向北静王府飞奔而去,连个斗篷也不曾披。待到了王府门前时,头发上都蒙上了一层雪,倒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白发。
他大跨步往里面走,两边的门人皆是见惯了他的,眼下也没人去拦。有个小丫鬟指道:“贾三爷,世子爷在那边儿小花园里呢。”
贾琅道了谢,匆匆忙忙赶过去,果见青年穿了一身极单薄的白衣,在那梅树下仰着头看雪。他一路走近,见那人面色尚好,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你怎么在此处站着......”
水溶低下头去看他,狂奔而来的少年尚且气喘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时,满满都是担忧。他蓦地伸展开了自己的双臂,一下子将少年抱进了怀里,闷闷道:“阿柒,只要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他一早便知道,凡人皆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早就看惯了沧海桑田,凡人的生死于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瞬间罢了。是这苍茫大海中不起眼的一滴水,连个稍微大点的水花也激不起来。
不过是蝼蚁,哪里有人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呢?
甚至北静王,也是不该活到今日的。他的命本该终结于几年之前,可却因为日日与水溶同处一府,身上多了些仙缘与福气,这才撑着病体撑到了今年。
可水溶明知道这些,胸口却还是密密麻麻地疼着,这是种令他很稀奇的感受。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阿柒一人能令他动容。他是没有父母的,他诞生于那洪荒混沌之中,与天地同寿。他不懂所谓的父母儿女,可眼下,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非同一般的酸楚。
酸楚到,他几乎都要落下泪来了。
贾琅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低声道:“想要哭的话,便哭吧。你现在是凡人的身体,本就是有这七情六欲的,这并非什么可耻之事。”
青年低头靠在他的颈窝,慢慢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的眼睫上果然挂上了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这却是我第二次哭。”水溶将那滴水珠点在手指尖上,轻声道。
“第二次?”贾琅怔了下,随即望向他,“那第一次是为了......”
水溶的眼眸忽然深远了些,一瞬间想起了那日漫天闪耀的光芒、飞射的羽箭,还有就在自己眼前,慢慢幻化做光点逸散开来的魂魄。
他下意识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像要确定这人确实在自己怀里似的,低头使劲蹭了蹭。
不明就里的贾琅也努力地回抱回去,他的身高尚且不足,胳膊也较短,却还是使劲让这个人可以依靠着自己。
二人于漫天飞雪中相拥相偎,许久之后,方才放开了些。贾琅去与哭的几乎不省人事的北静王妃道恼。
北静王的丧事办的很是浩大。
飘飘洒洒的纸钱将街道都覆盖了大半,四王八公建立的祭棚挤在街道两旁,锣鼓喧天,哭声震地。
而在这样的悲乐里,北静王世子扶灵回了乡,将这个曾经温和慈爱的父亲永远地下葬。
贾琅送他出了京城,立在漫天风雪里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带着小三爷回了府。
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风云卷卷,寒风凛冽。
只落得白茫茫大地上几行脚印,一直蔓延向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