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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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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石章打磨好,弘历将章子递到和珅手中,将蓝色的印泥推过去,笑道:“试试看。”

    和珅用印泥糊过章面,用力地印在那纸面上,弘历很自然地将他手里的灯接了过去。灯下蓝色的印子显出了几分肃穆,和珅看着那完满的印痕,心下欢喜,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丝丝缕缕的笑意。

    弘历一直瞧着他的动作,见他笑了,便轻声问道:“喜欢么?”

    和珅将那石章捧在掌心,眼神就一直盯着看,闻言使劲地点头道:“喜欢。”

    弘历颔首道:“如今太后丧期未过,只能用蓝印,待到日后你用朱印试试,想必更加好看。”

    和珅抬起头,不期然与弘历专注的视线撞个正着,宫灯之下,弘历的目光缱绻而温柔,让他禁不住双颊发烫。

    “朕......”

    “我......”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却又同时打住。对视之际,两人都笑了出来,最终还是弘历一锤定音:“你先说。”

    和珅也不推辞,他直视着弘历的眼睛,正色道:“皇上,我想我明白了你不让我去甘肃的理由。”

    和珅话音刚落,明显感觉到弘历的身子一僵,可和珅却并不打算就此停住,在今日之前,他还从未意识到,原来帝王与他携手的安全感也少得可怜。可弘历身为皇帝,习惯一切都在掌控之下,在他之前的岁月中,字典里也许压根没有吃醋二字。

    “今日归去,我想起了很多往事,也想起了甘肃有我的故人。”

    此话一出,和珅明显看见,灯光之下,弘历的脸色骤变。和珅轻轻地摁上弘历的手,指腹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背:“可是弘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如今的我,将一颗心都掏给了你,再好的姑娘都入不了我的眼。”见弘历诧异地看过来,和珅也被自己炽烈的话语弄得有些脸热,眼神闪烁了下,躲开了弘历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皇上大可放心地派我去甘肃,彻查王亶望一案。”和珅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弘历的声音:“朕曾听人说,王亶望府上有一女子,才貌双绝,知情识趣。”

    弘历说完这句话,就紧盯着和珅的脸,那视线焦急而灼热,泄露了主人此刻不安的心境。

    和珅闻言握紧了弘历的手,笑道:“纵是才貌双绝,又与我何干?”弘历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惶急道:“可是和珅,你身为男子,合该和女子在一起,鹣鲽情深,相敬如宾,她能为你做羹汤,能替你操持府事,能与你生儿育女,多年后你领着成双的儿女,来到朕的面前,由朕为他们婚配。”

    弘历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被和珅握住的手越发地冰凉。和珅听他越说越离谱,又见他目光游离,干脆倾身上前,以吻封住弘历不断开合的唇。唇舌相交之际,弘历也慢慢平复回来,渐渐夺回了主导权,两个人每一次的接吻,都是最好的交流。

    银丝牵连间,和珅搂住弘历的脖子,喘着气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他湿润的眼睛紧盯着弘历,却听同样气息不稳的弘历问道:“你想好了,做朕的人,方才的那些就都没有了,即便是这样,你也不后悔么?”

    和珅主动的吻,并没有能够打断弘历执拗的问话。和珅从未见过那样优柔的皇帝,弘历一向是果决的,雷厉风行的,他就像那天边的太阳,那样耀眼而不可一世,而今日的他,就像被云翳遮蔽了光芒,打破砂锅也要寻得一个答案。

    和珅的指尖抚上弘历微肿的唇,轻笑道:“我不后悔,这就是我的答案。”

    “可这样一来,满朝文武会怎么看你,朕听说了,这些日子上你府上提亲的媒人都......”

    和珅却忽然偏头一笑:“皇上,你顶到我了。”和珅的目光暧昧地扫过弘历的下身。

    弘历一怔,和珅就这样无辜地瞧着他,唇边的笑带着一丝了然。

    弘历忽然就被挑逗得心头火起,他状似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你自找的。”

    这一次,弘历没有再给和珅思考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地堵上和珅的唇,两人勾连着站起身来,彼此纠缠着往床榻边上挪去,被弘历压倒在床榻上的一刻,和珅抓紧了身下明黄的软缎,被手中柔软的触感激得轻笑出声:“我怎么嗅到一阵脂粉气,弘历,你的龙床上躺过多少人?”

    弘历心头懊恼:果然不该放过他的唇舌,一松开立马就忘了教训。然而看着青年亮闪闪的眼睛,弘历却鬼使神差地应道:“今后,就你一个。”一句承诺,就像一句开关,和珅由着弘历将近粗暴地将他的鞋脱掉,而后调皮地用仅裹着足衣的脚,将床榻边沿的帐子勾下。

    暖融融的室内还燃着昏暗的宫灯,动作间和珅禁不住轻哼出声,像是忽然想起自己置身何处,青年猛地咬住了唇。弘历却还有余裕留意到青年的小动作,他轻轻地用唇磨蹭着青年咬死了的唇齿,复又轻舔他的耳垂:“别忍着,便是他们听见了又如何。”

    和珅目光迷离间,隐约听到了弘历的话,一时间情难自禁地在弘历后背上留下了几道抓痕,仍旧强撑着道:“他们会说......”,弘历一个冲撞,青年口中的话语,便破碎得不成样子,就像是在跟弘历较劲一般,和珅挣扎着想将剩下的话语挤出来:“和珅,祸乱朝纲,迷惑皇上,罪不容诛。”

    弘历闻言轻笑出声,沙哑的笑声让和珅的浑身一颤,弘历趁机与神志不清的青年十指紧扣,唇齿缠上了和珅颈脖处最脆弱的位置,感受到那处温热的跳动,才觉得自己还有呼吸:“这话说得没错。”

    和珅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计较弘历的调笑了,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上方的男人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雄狮,他刀劈斧砍的侧脸,他喉间压抑的低吼,他情动时滴落的滚烫汗液,都成了青年迟钝的脑海中为数不多的印象。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说给弘历听,可舒适和疲倦的双重折磨让他忘却了言辞。

    在现代的岁月里,青年并没有过所谓的经验,右手是他多年来的好兄弟,如今的他早已无法求证,旁人是不是也如他一般。脑子纷乱得像是失控了的走马灯,种种记忆参杂在一起,有现代的,也有弘历第一次唤他的样子,还有他们争吵猜忌的模样,他们甜蜜交心的瞬间。

    如一叶扁舟般无处傍依的青年,只能用力地在弘历后背留下痕迹,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天知道,我花了多长的时间,受了多少煎熬才最终成了弘历的男人。”也许心念真的可以相通,在青年扬起脖颈的一刻,弘历猛地瞪大了眼睛,他清楚看到了青年将脖颈弯成一道漂亮的曲线。

    达到顶峰的那一刻,青年的心中无端地生出一丝失落,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满足,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个仪式,从此与弘历的关系又近了一重。弘历搂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让他慢慢平复下来。

    散落的发丝被弘历攥在手里一点点地把玩,和珅再也没有功夫去计较龙床的装潢和摆设,他闭着眼假寐,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弘历就着昏暗的灯光,慢慢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脸。青年的眉眼无论在梦中还是在现世,都看得太熟悉,却怎么看也生不出厌倦。很奇怪地,看和珅伏在自己身下,满足的并不是弘历的征服欲,而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你,是朕的,朕,亦是你的。

    弘历将青年的发丝把玩了片刻,就披衣起身,吩咐殿外的侍从准备热水。他将青年从床上抱起,冷不防换了位置,青年掀了掀眼皮,看清了眼前的人,又再度安心地闭上眼,还像只粘人的小动物般,将脑袋在弘历胸前蹭了蹭,依偎得更紧了些。

    弘历只觉得那疲惫的一眼,流露出的信任将他的心填满了。温热的水仿佛能将疲惫尽数洗去,和珅倚在浴桶的一侧,慵懒而自在,他听见弘历轻声道:“朕,还是不想放你去甘肃。”

    和珅此刻脑子转得有些慢,待反应过来弘历说了些什么时候,禁不住笑出了声,他睁开眼睛,缓缓地划到弘历的跟前,无比自然地倚在他的胸前,轻声道:“好,我依你的。”

    这一夜,和珅宿在了养心殿,躺在那龙床上。青年原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却没想到忐忑的心情敌不过生理上的倦意,半睡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弘历的手缠上了自己的腰身,然而他只是向后挪了挪,口中发出了两声呢喃,便进入了梦乡。

    当和珅再次睁开眼睛时,抬眼便瞧见了陌生的帐顶,他微微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有种挥不去的疲累。和珅缓缓地转过头,身旁的人已经离去了,床榻边上摆放着叠放整齐的官服。

    许是听到了内室的响动,弘历从外间进来,掀开帐子,将人缓缓地扶起来,温声道:“可有不适?可要用些吃食?朕让人用小炉煨着汤,喝些暖暖身子吧。”

    和珅有些好笑地看着有些惶急的帝王,竟真的像那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一般,倒豆子似的一通想必是怕他不自在。好在和珅本就不是扭捏的人,或许昨夜从进入宫门的那一刻,他就存了这样的觉悟——成为弘历的人。

    他笑意吟吟地瞧着弘历,轻声道:“皇上,我无碍,就是身子有些乏,歇息两天就好。”

    弘历端了汤给他,顺道递给他一个文折:“朕寻思着,还是派阿桂到甘肃去看看,王亶望一案关系到捐监的废止,绝不能马虎大意。”

    和珅颔首道:“的确,此案牵涉到了甘肃通省的官员,按大清律,数量在一千两以上者,拟斩监候。按这个数额,只怕通省大半官员都难逃罪责。”

    弘历长叹一声:“朕原想着,卖官鬻爵,以救灾荒,情有可原,谁曾想他们却将得来的钱财上下瓜分,沆瀣一气,情节实在可恶。”

    比起此案的牵涉面广,和珅担忧的还有另外一层,他捧着汤碗,陷入了沉思。和珅记得历史上,弘历处理王亶望案,因为涉案人数实在太多,到后来不得不提高判处死刑的钱财数额。由大清律规定的一千两提高到实际执行时的两万两。许多原本应当被判处死刑的贪官,或因贪腐数额不大,或因曾经立下过功绩,就被改判其他的“活罪”,一部分曾经犯下重错的贪官,更是在被撤职后重新启用。一整个甘肃官场,都被乌烟瘴气笼罩着。本来好好的一场治贪运动,却因为牵涉的范围太广,而只能草草收场,没有能够起到应有的震慑作用。

    和珅伸手揉了揉弘历微皱的眉头:“皇上,可有问过旁人的意见?”弘历扬了扬手中的一叠文折,将它们尽数递到和珅面前:“朕就此事考察过老八、老十一和老十五,他们仨就像是串通了供词似的,通通在文折里提到,要提高惩治的标准,方能体现为君者的“宽仁”。

    和珅翻着那些文折,虽然都出自不同的阿哥的手笔,可的的确确写的都是同样的观点。如果和珅不知道历史上的事情,怕是也会觉得这样的处理方法最为妥当——尽量对涉案的官员从轻发落。一来可以稳定甘肃地方的政局,二来也可成全皇帝“宽仁”的名声。

    但是,正因为他知道此案真正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它对甘肃地方或现下的影响,而在于它的余波和遗毒,所以和珅打心眼儿里不赞同宽大处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左右翻了翻,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不见十二阿哥的折子?”

    弘历一顿,蹙眉道:“他身在皇陵,这次朝堂议政当然没有他。”说着瞥了和珅一眼,像是怕他多想似的补充道:“他既然自请守陵,就该想到今日的处境。”

    和珅唇角显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他温声道:“可是我,对十二阿哥的答案很好奇,以十二阿哥聪慧的性子,或许他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也不一定。”

    弘历蹙眉道:“这有何难,你若是想知道他的答案,朕即刻拟旨命他就此案呈上策论一篇。”

    和珅被弘历严肃的模样逗笑了,他摆手道:“策论倒是不必,与诸位阿哥一般写写见解就好,否则十二阿哥该埋怨我,让他平白无故多写些字了。”

    弘历笑骂一声:“他敢!”嘴上说着,可到底是没再坚持让他写策论。

    却说身处泰陵的永璂,不日便收到了让他论证的旨意,当他捧着那份圣旨时,险些要落下泪来,那一道圣旨,虽然没有流露出皇帝的半丝圣意,可到底证明了他还没彻底被弘历遗忘。

    十格格接了弘历给她的赏赐,又将有些呆愣的永璂搀扶起来,才去细看那道圣旨。她反反复复地将那圣旨看了许多遍,才笑道:“原是让十二哥你议政呢,依我看,皇阿玛还是十分看重你的。”

    永璂没应声,只是问道:“十格儿,依你看此题该如何解?”

    十格格笑嘻嘻地望着永璂,噘嘴道:“十二哥,这是皇阿玛考你的题,又不是考我的,我才不想呢?”

    这段日子在皇陵,永璂和十格格算得上朝夕相对了,永璂也渐渐摸透了这个妹妹古灵精怪的脾性。他笑道:“好妹妹,你往日在上书房,不是最爱议政的么,这次大好的机会,当真不愿一显身手?”

    十格格咬着唇,闻言终归还是妥协了,她从桌案上那过一张纸,将它撕成两半递给永璂:“这样吧,十二哥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我也把我的写下来,回头两相比对如何?”

    永璂颔首道:“好!”

    正说着,方才传旨的侍卫又折返回来,在十格格跟前行礼道:“瞧奴才这记性,险些就给忘了,奴才今日与和大人一道出宫,和大人曾将一个锦囊交予奴才,说是赠与十公主的玩意儿,还要奴才务必亲手交予十公主。”

    十格格盯着那宝蓝色的锦囊,诧异道:“给我的?”

    那侍卫点点头,将锦囊奉上,这才转身离去。十格格回过头,见永璂已经执笔写了起来,也顾不上看那锦囊里的内容,急道:“十二哥,你居然偷着先写!”见永璂笔下未停,十格格也只好马上构思,盼着能赶上永璂的速度。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永璂渐渐停了笔,他细致地将圣旨又浏览了一遍,添改了几处,便静静地等十格格停笔。

    待二人都完成了,永璂笑道:“十格儿,这回你可是慢了。”

    十格格也不恼,娇笑道:“方才也不知是谁,非要抢在我之前动笔。”兄妹两一面斗嘴,一面交换了各自的纸张,而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永璂笑道:“古语有云,最毒妇人心啊,我从前还从未看出,十格儿你行事居然这般凌厉。”

    十格格吐了吐舌头,笑着应道:“十二哥不也主张重罚么,不过我原以为,十二哥会主张宽大处理的。”

    永璂轻叹一声:“王亶望这案子,真要处置起来,只怕会面临两难的局面,罚得重了,各省官员人心惶惶,甘肃一省立马就会出现许多空缺,官员缺位,百姓就疏于管理,尤其是地方,家长里短的案件堆积如山,极易由民怨引发民变。”

    十格格点头道:“可是民变到底是突发的事件,若是及早有所处理和应对,便也不至于演变到那一步,依我看,还是要重罚,才能够防止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永璂笑道:“正是这个理,只是不知道皇阿玛的心思。”

    永璂取来文折,刚准备落笔,就听十格格笑道:“我倒要看看,和珅这回又给我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总是那么神神秘秘的。”说着她打开了那锦囊,里头竟然是一只精致的文玩核桃。

    十格格愣住了,她将那核桃取出,又反复地将那锦囊口朝下倒了倒,确定没有遗漏才失笑出声:“十二哥,你说这和珅是怎么回事,哪有人盘核桃光盘一只的,不都是盘一对的么?”

    十格格将那核桃重新塞回锦囊中,递给永璂:“喏,十二哥,给你了,这大老爷们爱玩的东西,和珅送给我做什么?”

    永璂将那核桃从锦囊中取出来,他细细地端详了一下,而后两手稍一用力,那核桃竟然被他从中间破开,掰成了两半。

    十格格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瓣核桃,细看之下才发现核桃是空心的,里头还藏了东西,分明是一张纸条。

    永璂将那纸条取出展开,诧异地瞧着上头的两个字:从重。

    十格格已经完全被这样的转折惊住了,她偏着头道:“和珅这是在和我们玩什么字谜,什么从重?”

    永璂拿过放在上首架子上的圣旨,又细看了起来,这一回十格格反应极快,她瞧着永璂的动作,轻声道:“难道说,和珅这是在说王亶望的案子?”

    永璂沉思片刻,慎重地颔首道:“以我对和珅的了解,他费尽心思送进来的东西,绝不会没有用处,今日这核桃和圣旨一起送进来,因而他所指的,必定就是王亶望的案子。”

    十格格这时也冷静下来,分析道:“这么说,他所说的从重,指的就是给皇阿玛的折子上,要谏言从重处置王亶望?”

    永璂点点头,正色道:“我方才仔细瞧过了,东巡时我曾见过和珅的字,这的确是他的笔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将核桃送到你手里的,也只有他了。”

    十格格一双秀眉微微蹙起,犹豫道:“这从重二字,倒是与我们所想不谋而合,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皇阿玛的想法。”

    永璂颔首道:“你说的,也正是我所顾虑的,和珅与我非亲非故,实在没必要来帮我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十格格寻思了片刻,一双灵动的眼睛瞧着永璂道:“可我相信和珅的为人,更何况我们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十二哥不妨放手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