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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筠被封了县主,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在对寄真的处置上,罗英然请示了太子,得到的回复是送还璟王府,如实告知,让他们自行裁断。
璟王眼盲,不能处理府内俗务,加之他本就不爱管杂七杂八的繁杂事,所以全权交由王妃处置,即便有的地方不尽如人意,也不甚计较,比如让她的亲戚入府一事。
可让一个假亲戚蒙混他,这就太过分了。
今日听了大理寺寺正罗英然的话,他一度以为自己耳朵也出了问题,所谓的王妃表妹,不过是一个路边买的村姑,而且这个村姑其实是失踪的长公主之女。
这件事是王妃的亲信石寄真办的。
“虽然按理说应该将石执事下狱,此事不宜闹大,还是将他归还王府,请王爷自行处置罢。”罗英然说罢,起身作揖:“下官还有事要处置,就此告辞。”
璟王冷声吩咐左右道:“送寺正。”
确定罗寺正走了,璟王再压不住火气,质问跪在他面前的寄真:“王妃当真不知道此事?”
寄真视死如归:“王爷,这一切都是奴才和二管家私自做主的,王妃真的不知道。”
这时,派去传二管家邹福的人回来禀告:“王爷,二管家吞金死了。”
璟王记得这二管家是王妃从家带来的,是效忠了梁家几十年的老仆,更加不信寄真的说辞。这种养了几十年的老仆,简直比狗还忠诚,怎么会做出欺骗主人的行为。
这背后必有梁颜的主使。
先不论这个宁筠是不是长公主的女儿,就说自己的王妃梁颜,她究竟有什么目的,需要一个假表妹。
一刻也等不了,璟王立即吩咐人带他去找王妃。
梁颜于睡梦中醒来,看到自己的丈夫坐在自己床前,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意:“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梁颜无法从眼神中推测出他的用意,他的眼睛闭着,一圈浓密的睫毛盖在眼下,不时微颤。他的五官与太子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太子的意气风发,眉宇间有几分淡淡的哀愁。
璟王道:“你身体好些了么?”自从墨宁筠走了,她像害了病,整日歇在屋内,听闻她成了县主,更是一病不起。
兴师问罪之前,他按照惯例询问她身体状况。
她略略欣慰:“好多了。”
“那就好,我有事情和你说。方才大理寺罗寺正将你娘家带来的石寄真送了回来,让我自行处置。”
梁颜脸色一紧,半坐起来:“大理寺的人?他失踪多日都在寺正那里?为什么?”
“石寄真已经承认他买了个乡下人冒充你的表妹了。墨宁筠是假的,真名叫做田宁儿。且这个田宁儿就是前驸马之女。”璟王因看不到妻子的表情,自然也不用顾忌妻子的表情:“二管家已经吞金死了,石寄真咬死了是擅自做的决定,与你无关。”
梁颜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寄真嘴巴严,装作震惊的样子:“真的?怎么会?宁筠是假的?我、我还以为她在尼姑庵偶然得以宠爱于长公主,才封她为县主的。”
有的时候谎言很微妙,配合表情才能蒙骗人,若是只听语气,就会分辨出最细微的差距。璟王听出妻子口气中的生硬,冷声道:“我相信你未必知道宁筠的真实身份,但她一开始是外面买来的,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二管家和石寄真都是你从梁家带来的,没有你的吩咐,忠心耿耿的仆人怎么会做出欺骗主人的事儿。”
“许是怕我知道表妹死了而伤心,才找了个人代替。”
璟王闻言,扬手便是一巴掌,打的很准,正中梁颜的嘴巴:“你怎么知道你真的表妹已经死了?”
梁颜被打的跌在榻上,顾不得后悔自己的口误,更多的是伤心:“我还有孕在身,你却打我?”
“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要买一个假表妹?结果惹上这么多祸事上门,如今太子府和长公主府的人都得罪了。”
“怪我?你怎么不去怪瑞王,若不是他,计划早就成了!”或许是喊的太用力,她突然下腹一痛,活生生要将她撕开一般。
果然有见不得人的计划,璟王怒:“你到底想做什么?”听不见妻子的回答,却听见她在不停的喘息,一口一口抽着气。
“……我……痛……可能要生了……叫稳婆……”
璟王放在榻上的手,触到一股热流,便咬齿道:“你现在该祈求生,祈求上苍让你生下一位世子!”说完,大声向外喊:“来人——来人——”
方才打发出去的丫鬟们,这才推门进来,见王妃缩在榻上,裙上和手上都是殷红的血,吓的面无血色的向外喊:“快叫稳婆!”
太监们进来将王爷扶出去,让他在一旁的偏殿等候消息。妻子生产,若是之前,他或许还会对她有几分怜悯,如今却无半点疼惜,只觉得这女人若是死了,再纳一位王妃也比她强上百倍。
没过多久,有人过来报信,语气中满是欣喜:“王爷,娘娘生了,是位小郡主呢。”
璟王冷笑:“的确是个无福的女人。”
周围的侍从见王爷冷脸说下这番话,也不敢祝贺了,静默不语。良久,璟王道:“引本王去见王妃。”太监们心想王爷果然还是惦记王妃,赶紧将人扶到产室去。
梁颜听说自己生下了一位郡主,就在哭的几乎昏死过去时,听到王爷来了,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含泪看向他:“王爷……”
璟王吩咐仆从们将郡主抱下去,屋内只剩他和王妃后,淡淡的问:“你自己说,本王待你如何?”
平心而论,璟王待她算是好的,虽然并非对她宠爱有加,但也不拘束她,她在王府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从不加干涉。
“我知道,纵然对你再好,但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他不带任何感情的道:“毕竟你一开始的目标是太子妃。”
梁颜含着眼泪,并不回答。
“我眼睛看不到,但耳朵不聋,你为了当上太子妃使的手段,本王早就知道。”只是他并不在意,娶任何女人,对他来说都没差别:“……你为什么要弄个假的表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呵呵笑着:“……你以为我会告诉你?还是你会对我用刑?”
“我怎么会对你用刑呢,你还得当我的王妃呢。不过,永远是个只有郡主的废妃。”
他不会再碰她,她唯一的孩子只有这个女儿了,连最后一张护身符也没了,至于废妃,不过是时间问题。梁颜发出一串诡异笑声:“……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反正我也累了,为了讨好你这个瞎子练唱靡靡之音,我也够了。”
他不知为何也想笑:“瞎子?看不见你引以为豪的美貌,你很失望吧。”
梁颜哑声笑道:“假表妹是我吩咐人去买的,她必须是假的,因为我再残忍也不会真的毁了一个亲戚。”
“毁了?”
梁颜大声笑道:“太子那混账东西,我进京选妃后,的确与他偶遇,但我并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王家那几个贱人嫉妒排挤我,硬生生编排出我勾引他的谣言来。他竟然也真信,与皇后那毒妇说了,皇后便将我嫁给了你。哈哈。太子不是觉得我勾引他吗?好啊,我就真正派人去勾他,叫他沉迷……然后……”
他真想看看她的表情,更想看看她的心:“……然后怎样?”
“白姨娘那贱人也爱搬弄是非,想要构陷墨宁筠的名声,说她唱歌勾引你。呵呵,不知我最恨这种人了吗?!给了她点教训,不过殿下你一贯冷漠,也没空心疼她吧。”梁颜冷笑了几声:“本来一切都好,只是瑞王突然冒出来捣乱,把所有的计划都毁了。我早就有预感,扯上他准没好事。事到如今,我想做什么也没必要说了。”
璟王讽刺的笑道:“是啊,瑞王将你的道具劫走了,看你怎么继续实施计划。你刚产女,好生休息罢,其他的事就不要劳心了。”
她抹去眼泪,进而面无表情的扫了眼丈夫,心如死灰的不再说一句话了。
——
长公主告诉宁筠周围的人瞒着她,不许告诉她任何与瑞王相关的消息。所以宁筠只瑞王那日登门,至于后来和母亲说了什么,他如今人又在哪儿做什么,一概不知。
宁筠大概能猜到缘由,母亲跟她说过不要嫁给杀父仇人之子,就表明了态度。瑞王那天登门一定被母亲拒绝了。
宁筠纳闷,难道他没斗过自己的姑姑。
这倒是稀奇了,他也有失败的时候。
池畔边栽种的芙蓉树,花开如锦,随风轻摇。池中浮着一只采莲龙舟,静静的停在池水中央。
一本书盖在宁筠脸上,她懒洋洋的躺着,享受这闲适一刻。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也没在意,直到冷月低声道:“小姐,似乎是公子在叫你。”宁筠这才拿来书,起身探了眼,见沈子山在岸边朝她招手。
宁筠凝眉:“划回去吧。”
下了船,沈子山马上围上来,开门见山的道:“姐姐,你一整日都这么无趣的划船么。”
“我觉得很好啊,没觉得无趣。”宁筠摇着扇子,往回廊处走。沈子山跟上来,神神秘秘的看了眼周围,又对冷月道:“你先退下。”
冷月看向宁筠,宁筠吩咐道:“你去那边采些花,我与公子说几句话。”冷月这才退下,留下二人说话。
沈子山嘟囔:“你这丫鬟是璟王府带来的,你也敢用。”
“怕什么,难不成还有人敢在长公主府加害我。我没那么重要,值得如此下血本吧。”她如今名义上就是个长公主对养女,无足轻重。
“……您最近都没见到瑞王?”他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才小声问道。
宁筠摇头。
“听说那天他登门要见你,被长主拒绝了。”沈子山道:“你不觉得奇怪,瑞王居然会放弃?”
的确好奇:“你知道内情?”
“多少了解点。”沈子山洋洋得意:“长主说让你出来表态,你肯跟他走,长主就放人,结果瑞王一听就泄气了,当即就走了。”
宁筠惊诧:“当真?”
他重重点头:“这个细节是不会错的。看来他对你没把握,才不敢让你出来表态的。听说他走后,长主很高兴。因为瑞王的行为说明他和你之间并无太深羁绊,对你没信心。”
宁筠皱眉,如果当时叫她过去,她如何回答,的确是个问题。她面上浮起一丝愁云:“唉,不过也说明他了解我。”
“姐,你跟我说,你到底喜不喜欢瑞王殿下?”沈子山极小声的打听。
宁筠恨排斥,移开身子:“与你何干?”
“就是问问,好奇不行么。”
“不行,不是你该好奇的。”
“我也是为你好。长主见你和瑞王无感情,正打算快速给你另寻个婆家呢。”沈子山撇嘴:“我看最近要安排几个合适的人选给你过目。”
“过目?”
“找个由头把人请进府邸,让你在珠帘后瞧瞧看上一眼,若是合眼缘,家世也过得去,就定了。”沈子山轻描淡写的道:“能这么嫁的,算是父母疼你,多数都是盲婚哑嫁。”
宁筠笑道:“这么说,你早晚你也得被人拉去,跟相马一样隔着帘子看。”
“你别关心我了,还是多惦记自己吧。”沈子山道:“你不嫁瑞王,也得嫁给别人,而且这人,必然远不如瑞王。”
宁筠警觉:“你拿了瑞王多少好处,来替他说好话。”
“事实如此,怎么叫我替他说好话。”沈子山起身欲走:“就当我没说,反正你八成嫁个陌生人了。”
宁筠拦住他:“你先坐下。”
沈子山当真重新坐下:“你的意思是……”
“瑞王救了你两次,你不想嫁人,不如再依靠他,向他求救。”
宁筠哼笑两声,眯起眼睛狠狠拍了沈子山脑袋一下:“你怎么知道他救了我两次,还说不是受他指使来的。”
他捂着脑袋,见瞒不住只得承认了:“我替他说话也是为了你好。你总不会想嫁给上岁数的老匹夫吧。”
“什么叫上岁数的老匹夫?”
“比如嫁给军功在身的老武夫做续弦。”
宁筠摇扇子:“母亲大人不会这么对我的。”
“老武夫的儿子怎么样?喝醉了便打人。”
宁筠凝眉:“母亲大人会打听好对方人品的。”
沈子山起身大声道:“你倒是放得下!和瑞王好了这么久,突然转向别人就不觉得失落?”
宁筠忙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摁回椅子上:“吵嚷什么,还嫌弃知道的人不够多么?!”
“你到底是怎么看瑞王殿下的?”
宁筠叹气:“有些话真的很难说。其实我理解母亲,那天她那么痛快的答应瑞王,我就觉得有诈。你想啊,我这样的身份,从皇帝手中逃过一劫,已属幸运。再不知收敛,和他的儿子勾勾缠缠。真触怒了皇帝,一杯毒酒我就死了,他另娶他人继续过下半辈子。母亲也是为我考虑,并非为难他。如果你真是替他传话的,告诉他不要记恨母亲。”苦笑一笑:“当然也别恨我。”
“你就这么放弃瑞王,任由长主安排一切?”
“我总得先要命呀。”宁筠撑着下巴,语气淡淡的道:“当然了,如果没这么多阻碍,我自然愿意嫁给他。”
沈子山嘟囔:“你还真是个实际的人。”
“这样吧,你去问他,如果他现在娶我就要被削去亲王之位,你问他还愿意吗?这还不涉及性命,只涉及荣华富贵呢。”宁筠笑靥如花:“所以呢……情浅缘浅,及时止损,到此为止吧。”
“我怎么问他,我又不是替他办事的。”沈子山咧咧嘴。
话虽这么说,刚离开宁筠,沈子山便叫马夫套了马,直奔瑞王府求见。钰扬正等待他的答案,立即热情的接待了他。
“她怎么说?”钰扬赶紧问,幸好还有这么一位表弟,能传上话。
“她说……她当然愿意嫁给您。”沈子山享受着座上宾的待遇,便先捡好听的说。
他就知道,她愿意嫁给他,但开心过后,忍不住追问:“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前提是没眼下这么多阻碍。”沈子山道:“而且她说,如果您娶她,就要被削去亲王之位,还愿意娶她么?”
“……”
“她又说了十二个字,情浅缘浅,及时止损,到此为止吧。啊,不,这是十三个字了。”说完,小心翼翼的观察瑞王的表情,见他脸上无波动,看不出喜怒,不禁捏了把汗。
情浅缘浅?!情浅就算了,缘浅?她从小村子一路进京来见她,最后更成了他的表妹,半个皇族中人,这叫缘浅?
这十二个字并没伤着他,甚至比他预估的好一些。
“殿下?”沈子山见他半晌不说话,忍不住试探着唤了声。
“……你回去告诉她,本王也是爱自己胜过爱他人的人……就按她说的,到此为止吧。”
沈子山讶然:“真这么说,这不是完了么?”
钰扬默然,心说欲擒故纵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