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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楼音走进养心殿,长福命人把门关上,厚重的殿门无声无息地将寒风的呼啸掩在了外面,只余满室温暖。
皇帝还醒着,王太医跪坐在一旁问诊,搁置在一旁的碗里乘着浓稠的药汁,隐隐冒着热气,发出一阵苦涩的气味儿。
床上的皇帝脸色蜡白,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挣扎着,他沉声说道:“胸口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喘不上气儿。”
王太医点头应着,“皇上这是郁结于心,还需放宽了心。”
皇帝叹了一声,沉重之余,还有一丝无奈,他一斜眼,看见楼音已经进来了,便勉强扯出一丝笑,“阿音,你来了?”
楼音鼻子酸酸的,她走过去,端起一旁的碗,舀起一勺子,说道:“父皇先把药喝了吧。”
皇帝只是别开头,说道:“歇一会儿吧,又是扎针又是喝药,吃不消。”
面对皇帝这样的状态,楼音有些手足无措,她把药碗递给一旁的太监手里,思来想去,说道:“父皇好些了吗?”
入冬以来,皇帝瘦了许多,楼音这时才惊觉,她似乎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父亲了,心里梗了一下,一阵泛酸。
“好多了。”皇帝的声音低沉而喑哑,有气无力地说道,“太子总不让朕省心,这些年来,他做了多少有辱皇威的事情,朕老了,管不了了。”
父女俩说着知心话,王太医便默默退了出去,只留楼音一人服侍在床边。
她思灼许久,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坐着。末了,皇帝又叹一声说道:“阿音,朕此生最痛心的,便是你弟弟的去世,若他在世,一定是国之无双之才。”
“嗯……”楼音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弟弟若活着,如今也该和二弟一般大了。”
提起逝去的皇子,皇帝合上双眼,面上平静无波,双手却微微颤抖,“你若是男儿,那也是好的。”
“儿臣不是男儿,又有何区别?”
许是没想到楼音会说这样的话,皇帝忽然睁开了眼,双眸盯着楼音,尽是不可置信,他眼里神采变幻,却又像是蒙了一层雾,让人有些捉摸不透,许久,那震惊的神色带了一丝丝兴奋,但很快压抑住了,他别过脸,说道:“阿音,你母后会生气的。”
楼音知道皇帝会这样说,从小到大,每当他抱着自己上早朝,皇后总是会嗔怪,说是让金枝玉叶坐到朝廷之上,像什么样子?皇帝总是笑呵呵地说下次不会了,但禁不住楼音的纠缠,他总会妥协,完了再去哄皇后。
这十几年来,皇后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平安喜乐地过一生,而皇帝却希望这天下能交到自己最爱的孩子手里,可事与愿违,如今他与皇后只剩一个女儿,让他的愿想难以实现。
楼音怔怔的,不说话,为皇帝掖了掖被子,看着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睫毛也不再轻颤,便知道他睡着了,于是悄声退了出去。
此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黑得如同墨染,点点灯火像星星一样闪烁着。纪贵妃和太子还候在外面,冻得嘴唇都发紫了,见楼音出来,目光如剑一般刺到了她的身上。
除了纪贵妃和太子外,候在外面的还有妙冠真人,楼音见他穿着单薄的道袍,皱眉道:“真人来探望父皇?这么晚了还是先回去吧,父皇已经歇下了。”
说完,也不看纪贵妃和太子一眼,径直踏上台阶,走了下去。
不曾想,妙冠真人却追了上来。
“真人可是有事?”楼音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望着妙冠真人追上了,眼里的神色一言难尽。
楼音走得慢,妙冠真人也能追上,只是胖乎乎的身子在雪地里踩下深深的印子,让人感到吃力。
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自那日在朱府一别,贫道还未见过公主。”
楼音笑了笑,所以妙冠真人这是找她叙旧来了?
妙冠真人见楼音只是笑,说道:“如今那朱家逆子还关在朱府里,此事无其他人知晓,不知公主的意思?”
楼音望了望天,伸手不见五指,却有一股空旷之感,“本宫在等时机,如今,看来是到时候了。”
她说这话时只是盯着夜空,妙冠真人却懂了他的意思,说道:“贫道若有什么能帮上公主的,定赴汤蹈火。”
楼音侧头看了看妙冠真人,这修道一世的人,得尽了皇帝的宠信,却不想唯一的弱点竟是虚名。也是,“真人”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安上的名头,他到底是凡人一个,总有七情六欲也有心底邪念,若真能心无一物,便也不会进宫来侍奉皇帝了。
楼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轻言细语,如同在说家常事一般,却惊得妙冠真人眼底一闪,他望着楼音,说道:“公主可是当真要这么做?”
楼音只拂着袖口,说道:“完事都由不得我,在这吃人的皇宫,不是我死,就是别人死。”
几人还在游廊里走着,步子都极轻,耳畔只有落雪的声音。
许久,妙冠真人才道:“若是贫道帮公主做成了此事,公主当如何处置朱家逆子?”
楼音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亦不足挂齿,赶出这京城便罢了。”
妙冠真人沉吟了一下,说道:“逆子偷御赐之物,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不死难以见泉下朱家祖先。”
这话一出,连枝枝都忍不住别过头去看妙冠真人了,楼音也是惊了一下,笑道:“那便依真人便是了。”
妙冠真人沉默着不说话,一脸镇定,好似刚才说出那样狠话的不是他一般。楼音心里转了一圈,想到了其他事,问道:“本宫倒是有一事一直想请教真人。”
他伸了伸手,说道:“公主请说。”
“当初本宫前往平州之后,真人为何告知父皇,那周国季翊于本宫有福?”
妙冠真人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久楼音才提出来,他以为楼音早已忘了此事,便说道:“有福是假,但周国季翊与公主福祸相关却是真。”
见楼音面露疑惑,他又说道:“贫道直言一句,公主怕是与常人有些不同吧?”
楼音嘴上不说,心里却跳了一下,难道他看出了什么来?这老秃驴看着像是招摇撞骗的样子,难不成真有通仙的本事?原本她是从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但自己都能死后重生,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道长只管回答本宫的问题便是了。”
妙冠真人却也卖起了关子,抚弄几把胡须,说道:“贫道只劝公主一句,若想安度一生,前提是周国季翊也能平安无事。”
说完便告辞离去,只留楼音满腹疑问。
直到妙冠真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了,枝枝才啧啧了两声,说道:“奴婢万万没想到,这妙冠真人竟心狠至此,连一条活路也不给自己的子孙。”
然则他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当初便是朱庆元嚷嚷着要说出他早年的那些丑事,这才抓住了他的软肋,妙冠真人如此注重声名,想要斩草除根也不是怪事。
“他早年与自己的继母做了苟且之事,被赶出朱家,想必这是他一辈子都洗不净的污水吧。”楼音平静说着,“只因为这件事,他便愿意为本宫去冒险,可见他有多在乎虚名。也许像他这样的,在众人的尊崇下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才真是受不得自己有一点不堪之处。若是传出浩真教掌门早年与继母偷/情,且不说世人了,就他那些成日把他当天神一般供着的弟子会如何看待他?因此他要除去朱庆元以绝后患,但却不想自己的双手沾上血腥,便只能借本宫的手了。”
枝枝想想也是,妙冠真人越是宣扬自己一身正气,许就是越看重虚名,
“那公主,您说真人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合着您的一生还牵扯在季公子身上了?”
妙冠真人言尽于此,楼音根本百思不得其解,若换做以前,她只当妙冠真人胡言乱语,可如今她可不觉得这老秃驴是个骗子,总觉得他这话里有些自己参不透的东西。
什么叫做自己想要安度一生,就要保证季翊平安无事?
楼音突然问道:“季翊那边,是什么情况?”
枝枝还沉浸在妙冠真人的心狠手辣里,被楼音这么冷不丁一问,愣了一回才反应过来,“席沉说,自季公子从秋月山庄回去后,便一直在质子府不曾出门,只是这几日倒是常常请大夫。”
一提到季翊,楼音心底还是会轻颤,她总会想到那晚季翊对她说的话,让她感觉两世为人都像是梦一般活在自己制造的假象里。
刻意避免去回想那晚,楼音转移了话题,说道:“周国使臣呢?还在大梁?”
枝枝点头道:“还安排在驿站呢,不过即将返回周国,要赶在年关之前回去的。”
楼音点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游廊的尽头,软轿在外候着,她呵了一口气,钻进了暖和的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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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楼音就听说夜里皇帝发了高烧,整个太医院都人仰马翻,全在养心殿内候命,楼音心里一急,顾不得仪容,草草梳妆便想往养心殿去。只是还未踏出摘月宫,就听闻一消息传至了后宫。
“太子监国?”楼音问道,“旨意已经下来了?”
款冬姑姑点头称是,“许是一会儿长福公公就该来传旨了。”
说曹操曹操到,款冬姑姑的话音刚落,长福就踏进了摘月宫,带来了圣旨,只是除了“太子监国”以外,还有一句“公主摄政”。
楼音怔怔地看着长福,他叹了一声,说道:“公主,奴才瞧着皇上实在该歇一阵子了,您可要……”
他余下的话,不敢说出口,否则不大不敬之罪,只是眼里的神色却让人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