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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刑部出来时,天色已晚,但接近年关,家家户户门外都挂上了灯笼,还有不少人家户的管事在张罗着挂上对联,处处大红点缀着,因而显得没有那么萧索,但楼音丝毫感受不到辞旧迎新的喜庆,见四处越是喜庆,她心里越是一阵发寒。
席沉站在马车旁,与车夫说着话,见楼音出来了,伸手去扯马车帘子,将上面的雪抖落,然后牵过马来,却不见楼音有任何指示。枝枝一边搀扶楼音上车,一边对席沉使眼色,示意他回宫。
楼音靠着软枕,盯着指尖发呆,枝枝早就有话憋在心头了,此时才得空说出来,“公主,您也别太过于震惊,人说嫁人从夫,太子殿下若有什么指示,太子妃娘娘去做也是也是合理的。”
“不对呀……”楼音抬起手,描着发鬓,说道,“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太子妃可是舅舅的女儿,怎么会去涉足贪污之事?”
尤家世代忠良,尤暇虽是女儿,但从小耳融目染,浑身有一股别家女儿的没有的浩气,若是太子贪污,她只会劝阻,又怎么可能做帮手?
枝枝挑眉,别开了脸去,不再说话。她可没楼音想的那么多,人都是会变的,何况太子妃娘娘入主东宫,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哪能永远入少女时期一般纯洁无瑕呢。
主仆二人一时无话,听着车辙滚动的声音到了皇宫。宫门早就下了钥,席沉下去亮了腰牌,禁军开了大门后,楼音一眼却看见秦语阳往外走来。
大冷的天,又是夜里,秦语阳裹了雪白的素面杭绸鹤氅,一张小脸陷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几乎只看得见她的眼睛。
楼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问道:“秦小姐这么晚了怎么在宫里?”
“给殿下请安。”秦语阳先是从大氅里伸出双手行了礼,这才说道,“殿下的婚期提前了,若不加紧时日,霞帔怕是做不完了。”
她一双纤细的双手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指尖有许多针眼,在细嫩地肌肤上尤为明显。
楼音皱了皱眉,说道:“秦小姐是千金之躯,原不用如此屈尊的。”
“能为公主殿下亲手做嫁衣,是语阳的荣幸。”她将手收回了大氅里,并掖好了遮得严严实实,看着楼音笑得甜美如梨花,“哥哥能尚公主,是天大的福气,南阳侯府无以为报,便只能由语阳略尽一点薄意了。”
从摘月宫来的太监已经抬着软轿在一旁候着了,楼音微微往旁边侧身,说道:“太晚了,秦小姐早些回去吧。”
她回头望向宫门外,有一辆马车在候着,也有不少侍卫。
秦语阳对楼音回以一笑,掖了掖耳边垂下来的头发,走了出去。她走得极慢,像是一点也不急着回侯府一般,在雪地里拖曳着裙摆,留下一串串脚印。
楼音还在看她的背影,连又开始落雪了也没察觉到,枝枝撑了伞来,说道:“殿下,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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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月宫内灯火通明,款冬姑姑在正院前来回踱步,肩头上落了许多雪也不自知,见楼音回来了,连忙上前说道:“殿下可算回来了!”
楼音身上拍掉了她肩头的雪,又将手炉塞给她,说道:“外面冷,姑姑不用在外面等的。”
款冬姑姑在外面候着这么久,丝毫没有察觉到寒意,反而是楼音回来了,她才觉得外面的寒风简直要将人的脸割出两道口子来,她携着楼音往里走去,说道:“奴婢这不是着急吗?”
楼音在外奔波了一天,累得紧,她笑了笑说道:“姑姑有什么好急的,这不是回来了吗?”
款冬摇了摇头,此刻她可不是担心楼音回来晚了,“今日殿下一大早就出去了,可是没有听说朝堂上的事?”
楼音的脚步顿了顿,看向款冬,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今日皇上在早朝大发雷霆,差点又要将太子禁足!”
尽管款冬姑姑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起伏还是让楼音感觉到此事不小,她示意枝枝将其他侍女遣了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款冬姑姑连茶也来不及给楼音倒一杯,说道:“可不就是因为平州的事情!皇上不是让太子去筹款吗,谁知太子想了个歪法子,竟卖了不少官儿出去,没出事还好,这几日都察院查了几个户部和兵部几个杂碎出来,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个个儿全都是当初从太子那儿买的官!”
她往楼音耳边凑了凑,说道:“连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遭了牵连,只是皇上考虑到长公主的面子,到底没有把刘大人怎样,但是太子却是将皇上惹急了的。”
太子卖官儿这事儿楼音是知道的,她说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难道父皇没有耳闻?”
款冬姑姑消息灵通,早将这些事儿打听清楚了,“皇上应当是知道一些的,只是这几个月一直沉迷于炼丹,日日都在金华殿,已经疏于政事了,想必对此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
她顿了顿,说道:“只是都察院将此事捅到了台面上,皇上面子上也下不去,能不斥责太子吗?”
楼音哦了一声,懒懒地往内间走去,“父皇也不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对太子发火了,不足为奇。”
见楼音不在意的样子,款冬姑姑趋步跟上她往内间走,说道:“事情还没完!皇上斥责一番也就罢了,完了还说了一句‘朕如何敢将天下交付与你?你不如当个闲王爷了却此生罢了!’”
楼音突然顿住了,她目光闪了闪,问道:“父皇当真这么说?”
“可不是嘛!”
自从皇帝沉迷于炼丹,日渐疏于政事,已经有人开始揣测皇帝将要禅位了,因此不少人开始向太子靠拢。而皇帝不满太子此事从未摆到台面上说过,储位稳与不稳也只有太子和纪贵妃心里掂量着,如今皇帝在早朝说了这样的话,下面那些人只怕心思少不得要活络起来了。
楼音又问:“然后呢?父皇如何处理此事?”
款冬摇摇头,说道:“皇上大发雷霆,气急攻心,一时喘了起来,当时便回了养心殿,传了太医,此事当如何处置还未说呢。”
“糊涂!”楼音一听顿时急了起来,说道,“父皇病了为何不早告诉本宫?”
她也来不及听款冬的解释,连鹤氅都未曾穿上就冲出了摘月宫,往养心殿去了。
摘月宫离养心殿不远,楼音心急如焚,恨不得抬着轿子的太监各个儿长了四条腿,好不容易到了养心殿,轿子还未停稳她便跳了下来,往养心殿去了。
养心殿外,长福耷拉着眼皮站着,面前还立了两个人,分别是一身朝服的太子和脱了簪的纪贵妃,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长福苦着脸,说道:“贵妃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皇上这醒了几回了,没回都不见您二位,奴才再进去通传也是这个结果。皇上急了要砍了奴才脑袋倒是没什么,扰着皇上休息的话那奴才才是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谢罪啊!”
长福心里叫苦不迭,今日皇帝被太子气得仰倒,整个太医院都吓得不轻,一连施了两个时辰的针才让皇帝缓了过来,期间纪贵妃和太子一直想进去探望皇帝,可皇帝就是不见。后来和妃带着二皇子来了,皇帝便见了,这态度不是很明了了吗,可纪贵妃一味要长福进去通传,传得皇帝一看见长福就皱眉,连口都不让他开,这还通传什么呢?
纪贵妃还想说些什么,长福一见楼音来了,远远地就鞠了个躬,拉长嗓子喊道:“哟,公主来了,奴才给公主殿下请安!”
太子猛地回头,见楼音盛装来了,眼里一股怒火难以熄灭。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心血来潮跑去平州,捅了这么个娄子出来,给平州筹集灾银的烫山芋哪里能落到他头上来?又怎么生出这么多事情惹了皇上发怒?
楼音无视他似火的目光,对着长福说道:“父皇醒了吗?”
长福瞅了两眼纪贵妃,又瞅了一眼楼音,摸摸下巴说道:“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吧,只是皇上今日心情不佳,若是不见人,公主也别怪罪。”
他转身进去了,养心殿外便只剩楼音与纪贵妃母子二人。她看到纪贵妃穿了一身素衣,脱了一头的金簪,掩嘴笑道:“贵妃娘娘这是刚起床吗?连梳妆都来不及。”
她又瞧了瞧太子身上的朝服,说道:“皇兄还未出宫?平日里也没见皇兄如此勤于政事呀。”
她这一笑,纪贵妃只觉胸口都痛了起来,她咬牙说道:“皇上病了,你还在此处笑意盈盈,当真是个孝子。”
话音刚落,长福便出来了,低着头也不去看纪贵妃和太子,说道:“公主,皇上传您进去。”
楼音拂了拂袖子,上前两步,让纪贵妃和太子只看得见她的背影,“父皇又不是本宫给气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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