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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一人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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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二十一年

    重阳过后的某一天早上,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之中,却听得街上一阵踢哩叭啦的爆竹声响。

    被惊醒的人家纷纷探出脑袋,瞧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热闹。

    被人唤作的孝廉公的史文站在门口,笑的像个咧开嘴就合不上的招财蟾蜍,对着戴红缨帽子的报喜人连连称谢。

    红缨帽子接过分量不轻的红包也笑的十分谄媚,好话儿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嘟噜,俞家的女婿这回可真是发达了。

    送走了报喜人,史文却没有立刻回屋,而是继续等在大门口,跟探头探脑的邻里们互相虚应着。

    大家一口一个孝廉老爷,举人老爷,直把史文捧得天上无有地下难寻,史文面上假模假式的谦虚客气,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也难为他昨个儿一晚上都没好生睡觉,五更天就穿好了见客的大衣裳,坐在堂屋里等天明。

    天还黑早,史文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急啊,上次乡试明明自己榜上有名,谁知半道上却出了岔子。

    原是有个史文的小同乡,听说史茂才中了举人,半是恭维半是奉承的求闱墨。

    史文自然得意,可坏就坏在这小同乡拿着这闱墨到处吹捧炫耀,夸大其词,引得主考、阅卷官们尤其是老翰林的不满,要求复查史文的考卷。

    也该着他背,每到这时候,那有权有势的人家都拿着大把银钱等着候补的缺儿,每届也确实能空出一个两个的缺位,偏史文的卷轴不翼而飞,复查不过,立刻被人给顶了,连俞教授也是爱莫能助。

    这也是当初史俞两家婚事闹得很不愉快的主要原因,不过婚后小两口过的不错,俞薇薇对他还是多体贴小意儿。

    周围的邻人陆陆续续的回了,史文还杵在大门口,身子挺得比平时高了二寸,仿佛自己站的不是自家门坎,而是矗立在金銮殿里头。

    一会儿,俞薇薇出来了,她请史文回去“用早膳”。

    史文并不动,而是在门前儿跟“夫人”讨论起摆宴和祭宗祠的琐碎事情来——请宴的席面要定哪家馆子,酒要哪些;除了整猪整羊要上贡,还要炮手、乐工和礼生,再请工匠打两面旗。

    俞薇薇听了暗自好笑,就公婆家的那些人还懂什么礼乐!不过见史文正说到兴头上,俞薇薇不好泼他凉水,一一应下。

    过了一会儿,史文等的人终于来了。

    前面三个是系着大红绢花的鼓手,敲锣打鼓的领在前头,中间立着一块墨黑的大匾,上书“孝廉第”三个大字,被两个漆匠小心翼翼的抬到史家门前,身后还跟着一群孩子。

    史家再次放起爆仗,孩子们见了史文也是好词儿冒个不住的道喜,史文也舍得,将早早准备好的铜钱和糖块一把一把的往外撒,孩子们立刻上来哄抢,和看热闹的人挤成一团。

    这帮小孩大多都是家里放养的,每日除了在街上闲耍,就是等谁家有喜去抢喜钱喜糖,若运气好,还能碰上发喜饼喜糕的,一天的伙食就出来了。

    史文对那领头的孩子道:“你们还去了谁家?”

    那孩子眨咕眨咕眼,冲史文道:“你家是头一户咧!”

    “没去桂杏巷那边?”桂杏巷住了不少史文的同学。

    那孩子琢磨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曾听到。”

    史文听了大喜,又赏给那孩子几个铜板。

    周围亦是一片恭喜和赞扬声,等这波人走了,史文才想起来回屋吃饭。

    ******

    乡试的成绩如何,除了必须具备的真才实学以外,关键还得看门子硬不硬。

    托俞家的福,史文早早就算计着自个儿能上榜,且他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如今只是等个名次的问题。

    四十一名,排到中等,不好也不坏,史文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

    考试的名录是倒着往前抄的,等在榜下的人群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高呼,说谁中了,那个谁又中了。

    到了下午,报喜的人一班接着一班,满城议论的都是新晋的举子们。

    季先生老神在在的喝着茶,似乎并不在意明宇坐立不安的小动作,他一刻也安静不下来,跟屁股上长了尖儿似的。

    “先生...”明宇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秋日昼短,太阳已经斜西了。

    “作得了?”季先生给明宇布置了一篇文章,但此刻他哪还有心思做文章,满脑子想的都是姐姐考中没。

    若考中了,怎么不见来给先生报喜?

    若没考中...想到姐姐平日里的努力,姐姐那么聪明都考不中,换了自己...

    “没得...”明宇羞愧的低下头,不等他再说,季先生摆摆手道:“你回吧。”

    明宇如蒙大赦,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也顾不得形象,一路狂奔着回了家。

    等在杏榜底下的诰哥儿也越来越焦躁,这都报到前十甲了,怎么还是没有姐姐的名字?

    想到姐姐这一年来的努力,若不中...诰哥儿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一年,晴岚过十分辛苦,但也特别充实。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好在吃的是一如既往的好,个子冒了十公分。她像是又重新回到了高三的战场上,每天在书本和考题里拼杀。

    家里诸事都不要她插手,只拿出一切精力来好好准备考试。

    很快,八月如期而至。

    初八那天早上,舒老二送她去贡院。

    晴岚接过考篮,忽然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一种即将被关进监牢的沮丧。

    “贡院”两个大字,看起来更像是“监狱”。

    好吧,其实两者长得并不像。

    舒老二不舍的叮嘱了闺女几句,这些话晴岚听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意思大都是“谨慎”二字。

    冲舒老二敷衍的挥挥手,晴岚焉头撘脑的往大门去,她昨儿晚上失眠了。

    递上自己的考引等考试凭证,晴岚盯着公衙们的水火棍出神,到时候自己会不会把考棚给烧了呀?

    不怪她多想,一人一个小窝棚,听说高个儿站在里头都直不起腰,这几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呃...晴岚扶额,她想起了一个词:窝吃窝拉。

    进了贡院,肃穆的气氛很是震慑人心,晴岚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早知道该跟小宝一起来的。

    她不过是想多睡一会儿,显然大部分考生已经安顿妥帖。

    这次检查她是否有“夹带”的仍旧是个女兵,她面无表情,查完后跟晴岚指了个方向,那是女子的考棚。

    晴岚觉得自己走了很远,监察这里的公差是些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晴岚听说她们是看管女囚犯的。

    找到自己的号房,拉开简陋的铁门,晴岚觉得自己更像是坐牢了,还好,她安慰自己,你还不够高。

    屋里头简陋的实在是令人无语,有股道不清的霉味儿,晴岚敢保证,如果外头下大雨,号房一定会秒变淋浴间。

    房内十分狭窄,只有孤零零的两块木板,一上一下,卡在两边的墙上。

    幸亏不是固定的卡槽,上头的木板可以当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将两块板一拼——这就是床。房内另有一盆炭火和一根蜡烛。

    晴岚将姥爷为自己考试特制的小炉子拿出来,丢进去几块炭,现在夜里还不凉,用不着取暖,但可以用来烧水做饭——她此刻迫切需要一杯热茶平复下心情。

    木板不敢往实了坐,怕一屁股扥到地上。看着那一支蜡烛,晴岚忍不住撇嘴,号房没窗户,这么暗的光线,一根蜡烛够使才怪。

    考生考试期间与外界完全隔绝,很快,女公差们挨个将铁门上锁,晴岚幻想着如果此时她将胳膊伸出去,大喊一声“大人我冤枉啊~!”,会不会很应景?

    没错,毫无违和感。

    卷袋一发,公差们连外头的门也上了锁,晴岚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初试的考题内容选自四书,《论语》一文、《中庸》一文、《孟子》一文,每道题要求写两百字以上。另有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四道经义题要求在三百字以上。

    晴岚一开笔就写到了下午两点以后,这才发觉自己腹中空空如也,咕咕噜噜叫的欢腾。

    但在吃饭之前,她迫切需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往铁门外左瞅右瞧,除了一趟儿考棚外没有人巡检,她快速坐到恭桶上,用裙子盖住大腿,呼~爽啊~

    将恭桶很嫌弃的提到门边,晴岚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饿了,不过她还是拿出来一包潘二娘手作方便面,投到沸腾的小锅中。

    “好香啊~”

    听到这声叹息,晴岚顿时一愣,这隔音效果也太差了吧!要是晚上有人磨牙打呼噜...

    监考官们似乎对女子考场特别放心,一个时辰巡回一次,到了晚上八点左右,晴岚很肯定的表示她听到了呼噜声。

    晴岚习惯晚睡,有时候反倒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得一两句佳作,所以当所有考棚都一片漆黑的时候,她还在案前奋笔疾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心理作用,总觉得夜晚的女子考棚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尤其是配合着“哗哗”的树叶摇曳声。

    她安慰自己道:舒晴岚,你可是读书人,身上有“浩然正气”,不怕不怕。

    为了给自己打气,她小声颂道:“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隔壁猛敲了一记墙,这边儿扑簌簌的往下掉灰土,晴岚顿时噤声不敢再言。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心大,晴岚竟然一夜好眠,睡的十分香甜。只是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惹得巡考官多瞅了她两眼。

    等到初试考完,晴岚背着包袱卷,拎着恭桶快速出了贡院——恭桶太味儿了!

    别人出贡院的第一件事儿是吃或睡,而晴岚却是——洗澡。

    半途还叫了潘二娘进来给她搓澡,头发洗了三道——谁知道棚子里有没有虱子跳蚤。

    第二天放了蓝榜(蓝色笔写的榜单,写作不合规矩者,取消考试资格并公布出榜),晴岚只扫了一眼便去季先生处背考题和答案。

    到了十二,晴岚再度领着考篮进场,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她觉得那号房也没那么小了,在里头窝着也没那么不自在。

    第二场考议论文,这是高考生们必备的考试素质之一,试诏、判、表、诰一道,字数限制在五百字以内。

    第三场则是晴岚最擅长的策论,试以五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目前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见解。

    晴岚写着写着写激动了,临场发挥了不少她以前忽略的小细节,之后背给季先生听,先生只道了一声好,具体是加的好还是文章好,亦或是他晓得了,晴岚不解其意。

    考完试之后便是门生请主考,晴岚也混在其中,大大小小的吃了几回宴,日子才算平静下来,她便安心的等成绩出来。

    ******

    “姐!”明宇一路跑进院儿里,爹娘都在前头铺子里忙碌,家里根本看不出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姐,”明宇话到嘴边儿却卡住了,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晴岚道:“姐,榜上...”

    晴岚冲他摇摇头,明宇慢慢坐到她身边,“你...你别难过。”

    晴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拿眼瞧他。

    明宇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又安慰道:“姐你还小,先生也不过是想叫你先试试水罢了...”

    “姐!”诰哥儿风一样的刮进来,打断了明宇的话。

    姐俩同时弹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诰哥儿,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一样。

    “姐,姐你中了五魁!”诰哥儿激动的抱住晴岚,话说,自打诰哥儿三岁以后,就再不抱人也不让人抱了。

    呼~~~晴岚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没让家人和先生失望就好。

    (五魁,乡试中的前五名,大顺沿用了前朝的“五经取士”,即《礼记》《春秋》《诗经》《书经》《易经》五经中的头一名,猜猜晴岚是哪一经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