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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芬痛苦的抱着肚子,半靠在炕沿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潘二娘的怒气更盛,“啪”!一个使出全力的巴掌甩了过来,王玉芬一个不稳扥到地上。
此时天快黑了,下了马车的舒老太太急匆匆的往家赶。刚才在舒大姑家,她看见回来的舒二姑戴着她给潘氏的狐狸围脖,当场就坐不住了,勉强喝了两货茶,让大闺女叫车送她回家。
刚走到大门,就听见潘二娘怒火冲天、穿透力极强的咆哮声:“我闺女还那么小,你们怎么就下得去手!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我闺女要是不好了,我叫你们赔命!!!”
舒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舒二姑做了什么吧。
刘大夫回来的时候,明显注意到了舒家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心里打鼓,难道是晴岚...刘大夫有些可惜那孩子。
舒老三转头看见刘大夫回来大喜过望,立刻跑过来,拉起刘大夫往自己屋里走。潘二娘快步上前,挡在路中间,请刘大夫去西跨院看晴岚姐弟。
刘大夫扯下舒老三的手,往西跨院走去,舒老三待要再求,被舒老太太一把抓住,冲他摇了摇头。舒老三失望地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心下又气又愧。
晴岚的情形更加不好了。高烧迟迟不退,再这么下去,即使能救回来,人也废了。而且刘大夫仔细查看后发现,晴岚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已经有了肺炎的征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明宇的热度逐渐退下来了,虽然仍旧危险,但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刘大夫决定先给晴岚扎针驱寒,又吩咐潘二娘去熬一大锅他配好的药方,待会儿让晴岚泡药浴。
可还没下去第二针,刘大夫被突然闯进来扑通跪在他面前的舒老三吓了一大跳。
“刘大夫!求你了!去看看我媳妇儿吧!她,她...”舒老三急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玉芬早产了,胎儿还没入盆,如今正躺在床上撕心裂肺的疼。
舒老三对这个孩子是抱着很大期望的,毕竟长子的残疾已经无法挽回。他虽然气恼妻子犯下大错,让他连句跟二哥二嫂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为了孩子,他也只能腆着脸来求。
可无论舒老三跪在地上怎么求,刘大夫都有条不紊的给晴岚扎着针。这是规矩,即使是一家人,这个规矩也不能打破。直到收了晴岚身上的最后一针,舒老二才请擦着汗水的刘大夫去看王玉芬。
比起晴岚,王玉芬的情况好太多了,妇人生产哪有不痛的。不过这次生产确实会吃些苦,而且王玉芬上次生产吃了亏,后期也没怎么调理,以后怕是难有孩子了。
舒老太太听完,心里直呼报应,恨心术不正的王玉芬,又心疼子嗣艰难的小儿子。
午夜,晴岚的情况进一步恶化,刘大夫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舒老二和潘二娘大气也不敢出。
如果到下半夜能退下烧来,可能只是普通的肺炎,养个两三年,随着孩子的成长,或许还能好。可如果退不下来,即使晴岚底子再好,也很可能会发展成严重的肺炎,弄不好成了肺结核,而肺结核在这个时候是治不好的,只会一点点咳血而死。
“有没有什么法子,什么都行,刘大夫你只管说。”舒老二看出来了,女儿的情况怕是很不乐观,否则刘大夫不至于一晚上眉头紧皱。
“除非…”刘大夫环了一眼屋子,觉得也许舒老二还是有条件能试试的。他再三斟酌道:“能请到省城德义堂的于大夫或秦家的当家人,或许还有三分把握…”德义堂的于大夫已经年逾八十,是自己老师的老师,而秦家…秦家在儿科方面很擅长,还出过三位太医。但无论是哪一位,想要请来给晴岚看病都非常困难。
才三分...舒老二和潘二娘对视一眼,对刘大夫挤出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容。
“而且,”虽然困难,刘大夫还是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了,“若想不留后患,最好是能弄到夷人的药。”他去年上京城学习,曾亲眼目睹过夷人用药,虽然他没有实际操作过,但夷人确实用他们的药治好过类似的病症。
“不过…”听到刘大夫的不过二字,舒老二和潘二娘的心再度攥起来。
“夷人的药可是不好找,而且极贵,怕是没有个三五千两…”没有个三五千两,怕是买不来的。
舒老二和潘二娘同时倒吸了一口气,端粥进来的舒老太太也吸了一口气,就是把舒家全卖了,也没有那些钱啊!
舒老太太看向儿子媳妇,心中暗道不好,看这两口子的表情,怕是…舒老太太再呆不住,匆匆回了正屋。
舒老二把粥端给刘大夫,他和潘二娘还没来得及吃完饭,估计匆匆忙忙扒了两口晚饭的刘大夫现在也饿了。
“我们治!砸锅卖铁也给孩子治!”两人在孩子的事情上分外一致。
刘大夫了然道:“那我再开服药让侄女喝下,省城一来一回至少两天,不如你带侄女儿去,也好早些治病。”那于老大夫肯定是不会出城的,即便他肯,他的家人也不会放心他去,不如亲自去求医还多些把握。
舒老二打定主意,谢过刘大夫,又拍拍潘二娘的手,“我去跟爹娘说说”。说完立刻起身,潘二娘给了他一个鼓励又期待的眼神。
三五千两舒家是没有,但三五百两…舒老二侥幸的期盼。
子时已过,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风大的很,冷的刺骨。舒老二来到正房,看见舒老爷子下班回来时的衣服都没换。他端坐在主位上,如老僧入定,舒老大坐在他下首,舒老太太坐在舒老大对面,下首是舒老三。
舒老二一愣,这是…专门在等他?
屋里光线很弱,家里所有能点着亮的都送到了晴岚和王玉芬的屋里。
舒老大手里攥着短烟锅子,红色的火光一亮一亮的。舒老二看不清舒老爷子的表情,但还是把晴岚需要夷人的药和带晴岚去省城治病的事说了。说完,屋里一片静默。
“老二啊,”舒老爷子终于开口了,舒老二觉得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你治你闺女,我什么也不说了,这里有三百两,是家里所有的钱,你拿着。”
舒老二大喜,他也估算着家里能拿出来的现钱可能差不多就是这些。但是,舒老爷子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钱你拿着,但是今天我把话也说明白。我和你娘以后没有了,这个房子就是你哥和你弟弟的了。你上哪治病我不管,以后你就和潘氏出去好上过吧。”
这是…把自己家这一股撵出去了?舒老二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家族抛弃了,一阵无措。
“你也别觉得是我把你们撵出去了,树大分枝,你和潘儿都能干,以后日子肯定不能糙了。当然,你们兄弟以后该咋地咋地,骨头断了连着筋,咱们还是一家人。”舒老爷子补充到。
这是...用钱把他的后路都给堵死了,也就是说,舒家出了钱,既撵走可能未来负债累累的自己,还不允许自己再找舒二姑和舒老三的麻烦,即使他女儿挺不过去,不幸...
几个人小心翼翼的看着舒老二,舒老二自嘲地歪了歪嘴,笑了。笑的好像如沐春风,笑的在座的人心里有些发毛。
“中,就这样吧。”舒老二拿起桌上的银钱,揣在怀里,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那背影坚毅的令人心疼。
舒老太太盯着儿子离开的身影,自始至终攥紧的手掌没有松开。她原本只是想让老头子和大儿子劝劝老二,结果...
潘二娘看着回来的舒老二,眼睛通红,眼角明显的湿过,忐忑地问道:“怎么了?爹不同意啊?”经过上次舒明壮的事,潘二娘觉得舒老爷子不会大大方方的拿钱出来治女儿,除非是舒老大或者舒大朗病了。
“没有,”舒老二冲她露出一个微笑,“爹给了我三百两。”
潘二娘大喜!虽然离三千两还差得远,但加上他们自己攒的、她出嫁压箱底的,也有七百多两了!再去潘家借上些,不奢望那夷药,至少去省城治病应该够了。
“不过,”舒老二的表情变得苦涩,“咱爹把家分了,以后咱们得自己找地方住了。”
潘二娘愣了一秒,明白过来,这是舒家怕他们拖累,用三百两银子买断了。
“没事,”潘二娘想安慰自己男人,泪却不争气的掉下来了。
“没事,没事,都会,没事的。”
两个人在外间互相安慰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进了里屋。
刘大夫已经听到了,对舒老爷子的为人甚为不耻,对自己的亲儿子还用趁火打切这套,就舒家这院子,现在卖了都不止三百两。
刘大夫又给晴岚开了一副药,“路上能让她好好睡。”舒老二感激的冲他点点头,再三道谢。
潘二娘把钱包好,又准备了个小包袱,拿出给舒老二做的大氅——本来这衣服是留着过年穿的。
舒老二不再耽搁,大步迈进浓浓的夜色之中。
已经五更天了,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舒老二敲开了潘家的大门。
潘老爷子和潘大舅脚前脚后的进来,一看见舒老二忙问:“这是咋唻?”
舒老二没有客套,直接把晴岚急病需要去省城治病的事说了。
潘老爷子是个急脾气,“那还耽误什么!快走,问我和你一块儿去。”
舒老二大惊,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能让潘老爷子跟车!
潘大舅和舒老二轮番劝起来,但根本不管用,潘老爷子铁了心要送外孙女去省城。他大声反驳道:“我能驾车,这雪地不找个老把式怎么敢上路啊!这个点儿你上哪找人切?!再说,去了省城上哪找你们知道么!我和你娘在那呆了不少日子,大体地方都知道!”说完立刻叫陈玲给他收拾东西,他去套车。
潘大舅知道已成定局,不再劝,也跟着潘老爷子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递了三张一千两的银票给舒老二。这是潘家账面上所有的钱,只剩下些零碎,货款年底才收,还有一个月,到时候再想办法。
舒老二忙摆手,把潘大舅惹发乔了,“晴晴的病是大事!你跟我在这客气什么!赶紧拿着,把我外甥闺女健健康康的捎回来!”舒老二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大金字很是高兴,它都憋坏了!肚皮都要长肥膘了好不好!从它来潍后,大部分时间呆在这个小马厩里,偶尔出去一趟,跑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它没意思的很!即使给它套上拉车的辕和轭,它也兴奋的直刨蹄儿。
等舒老二回到舒家接晴岚的时候,潘二娘已经把出行看病的装备都收拾齐了,甚至细心的把女儿最爱的荷包也挂在她身上。不论里面是什么,只希望女儿第一时间能找见,潘二娘红着眼眶想。(晴岚:娘你真是太贴心了!)舒老二心里难受,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受这样的罪。
刘大夫用晴岚的纸笔写了一封信,希望于老大夫能给他这个薄面,舒老二接过信又是一番道谢。
冬至的早晨,城门刚开,一匹白毛金棕的骏马,拉着一辆油蓬马车,出城门往西奔驰而去。
就在同一时间,王玉芬生下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女孩,舒老三脸上掩盖不住的失望,舒老太太也是好一顿叹。潘二娘送爷仨走后,开始收拾家什,刚才潘老爷子嘱咐她先回潘家住,待会儿潘大舅会叫了车来来接她。
潘大舅来的时候,明宇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刘大夫给他开了十天的药剂,再三叮嘱了一些饮食禁忌,起身告辞。潘大舅和潘二娘感恩刘大夫的一夜守护,送出去好远才返回舒家。几个伙计来回几趟,将西跨院屋里的箱子家具生活物什搬都到骡车上,潘大舅抱着明宇,潘二娘抱着诰哥往出走,舒家安安静静的,临出门前,潘二娘跟舒老太太道别。
“娘,我们走了。”潘二娘有些哽咽,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和舒老太太婆媳这些年,你亲我敬,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尤其是诰哥出生后,俩人的关系直线升温,说亲母女也是有人信的。虽然气恼舒家的做法,但潘氏不是不讲理的人,也理解舒老太太的难处。
“哎。”舒老太太点头应着,“晴晴回来了往家里捎信儿昂“,若说舒老爷子最疼大朗,那舒老太太毋庸置疑是这个家里除舒老二两口子外最宠爱晴岚的了。
潘二娘点点头,一转身,泪再藏不住的往下掉。此时舒家的男人都在堂屋里,却一个出来送送的也没有。
潘二娘不再留恋,快步出了胡同。附近的邻居张头探脑,但看见潘大舅的黑脸,没有敢上来问的。
舒老太太一个人走进西跨院的正屋,坐在还稍留着余温的炕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泪珠子终是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