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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洲站在宴会厅门前,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揉揉太阳穴,问,“几点了。”
刘长裕连忙回答:“八点十二分。”
今天可以说是刘长裕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常一丁在欢送宴会上特地和刘长裕私聊几句,语言间很隐晦的问他对市委办工作的看法。
这无疑就是释放一种要用他的信号。
刘长裕按捺激动地简单阐述了他的工作看法。
这些稍微的看法,刘长裕和常一丁都明白,只一种负载工具。真正起到关键作用的,是关键的人,在关键的时候说了关键的话。
当然,郭小洲推荐刘长裕,常一丁也愿意用他,不完全取决于郭小洲的推荐力,这涉及到刘长裕的工作能力和活动能力。
还有个原因是他没有站错队。自打郭小洲来武江后,不管任何时刻,刘长裕都坚定的站在郭小洲一边。用刘长裕的话说,这不是人为的划线那么简单。而是他要时刻和自己水平高的人站着一起。这样,他才能不断提高。如果和自己水平低的人在一起,难免自负,或生出“怀才不遇,生不逢时”之怨。
而实际上呢,刘长裕只是被逼无奈的选择了郭小洲。因为他当时没得选择。
陪着郭小洲一起送客的除了刘长裕,还有胡君逸,徐云飞和魏哲。这四人,是他在武江的真正班底。
郭小洲喊上四人,去了不远处的一座茶楼。
泡了一壶正山小种。
郭小洲离开武江,那么这几个人必须有个主心骨,而且这个人必须沉稳,有耐心。
他倾向于刘长裕。
说实话,论才气论大局观论情商,刘长裕都不算最好的。但他最稳。即使在自己和市长田红兵发生严重摩擦时,还能屹立不倒,这就是本事。
郭小洲喝了一口茶,语气平和的环视四人说:“明天我去京都,以后相见的机会不多。今天我有些话对你们说。”
刘长裕和胡君逸自然屏住呼吸,认真倾听。
包括一向喜欢和郭小洲插科打诨的徐云飞和魏哲,也罕见的一脸严肃。
“我先问你们,当官有什么特殊性?”郭小洲问。
“实现自己的抱负!受人尊重。”胡君逸说。
魏哲咧嘴,“我是被逼上梁山的。没想到上山就下不来了,上瘾了。”当初他在陆安县就是个体制内的混混。
徐云飞现在相比以前沉稳许多,他轻易不开口。
因此他和刘长裕还在静心思考。
郭小洲扬眉,“在我看来,这个行业的特殊性在于,官是被官管的。不管多大的官上面都有官管着他。即使到了顶峰,还有体制和团体约束。”
“首先,当官有三好三不好,三好:有一个“饭碗”可以供自己和家人谋生,有一套晋升体系可以供自己向上攀登,有一块工作领域可以让自己施展才华。三不好:虽然有谋生的手段,但吃得好吃得不好却最终自己说了不算;虽然有一套晋升体系,但走得近走得远却最终自己说了不算;虽然有自己的工作领域,但干得长干得短却最终自己说了不算。”
“说的太对了。精辟!”徐云飞大拍马屁。
郭小洲瞪了他一眼,“不管做官还是做普通百姓的人都知道一个词——功高盖主,尾大不掉。这是体制内大忌。当一件事情办成了,从来是将聚光灯向上挑,告诉天下人,我仅仅是在为官之人给定的框架下把具体事情做好而已。这有点像领导学里的一句话:领导者是指什么事情是对的人,管理者是把事情做对的人。我们就是管理者,定位在此,既有功业,又有安全。我们的手下还有一批被直接管理的下属,这些人既要为你服务,也要依靠他们把事情办成。”?
“当上级把事情托付给你的时候,没有一批死心塌地跟你一起干的人,没有一批在你的业绩簿上留痕迹的人,你纵有三头六臂也做不成事情,因此,对下属的“杀、赦、奖、惩、激”,往往成为考验为官者水平的重要尺度。而且,当事成之后,人们把功劳算到你头上时,你要学会将聚光灯往下打。”
胡君逸等三人还在回味并尝试去理解。刘长裕的目光中却透出满满的崇拜。难怪郭小洲如此成功。就是他这个官场老狐狸也没有他看得透彻。
郭小洲说到这里,喝了口水,继续说:“清华大学老校长梅贻琦先生有句名言:“吾从众”。当他主校十年颇有建树,同仁们为他开庆功会盛赞其功业时,他这样说道:“诸位都看过京戏里演‘王帽’(即演帝王角色的),‘王帽’每次出场总是王冠整齐,仪仗森严,文武将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其实会看戏的,绝不注意这正中端坐的‘王帽’。因为好戏……并不需要他唱,他因为运气好,搭在一个好班子里。”?
“有这样的气度和理念,才能做出一等一流的业绩,才能成为清华大学历史上最出名的校长。”郭小洲微微停顿,说:“当然,现实中也有这样的领导,当着他顶头上司说他下属的坏话,有功归于己,有过赖于人,真正下属要造反你帽子也戴不住,蠢呀!所以,我认为,上级和下级既是为官者的攥帽子之人,也是为官者的一面镜子,没有什么人可以不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帽子戴得是否端正。常想一想我的上级如何看我,常想一想我的下级如何看我,你不想成熟和发展都不可能。对此,毛C东当年就说明白了:“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从工作的角度看,群众就是下级,党就是上级。”
“另外,就是勤勉与精细。为官之人贵在勤勉,为官之人成在勤勉。我们考察干部往往是五条要求:德、能、勤、绩、廉。“勤”看似只有五分之一,但作用绝对不止这个数。“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这既是做官者的真实写照,也是某些做官者的挡箭牌。”听到这里,魏哲和胡君逸不由自主朝刘长裕看了一眼。
刘长裕就是勤勉的鲜活例子。
“所以,会做官的人,都善于“忙”,大多数人是真忙,手头之事堆积如山不由你不忙。也有少数人是假忙,不管他在忙什么,总是给人忙忙碌碌的样子,天天坐在办公室里,连周末都不休息。领导者对于这样的人是难以挑错的。”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工作能力。也就是本事。要说起来,当官比当百姓更难。难就难在,他上面的为官者往往不是一个而是若干个,要把这些人都“整”明白,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人包括:主要领导,即班子里的“一把手”,主要是管人的,得罪了就要丢帽子;主管领导,班子里的分管领导,主要是管事的,得罪了是要打板子的;至于其他班子成员,则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得罪了是要穿小鞋的,请他们帮你的忙,他们未必会做,让你难受,一句话足矣!更何况随着班子工作分工的调整,那些你根本没有想到的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人,甚至平常非常怠慢甚至有过过节的人,会突然之间成为你的主管甚至是主要领导,那真是一个郁闷!?”
郭小洲忽然点了刘长裕的名,“老刘你谈谈和上级领导的相处之道。”
刘长裕干咳两声,这样小范围聊天的感觉,居然比他在市政府开会讲话还紧张。
“现在有一定的基本规则。就是多向主管领导汇报,少与主要领导接触,一般不让其他领导讨嫌。多与主管领导汇报,你做的事情就有人认可,就有人指路,就有人记得住。少与主要领导接触,接触少了麻烦就少,印象就深,漏洞就不易被发现。不让其他领导讨嫌的办法就简单的多,一句话,不介入他们之间的事情,管他是好事,还是坏事。介入了,是好事,他们之间都分不均,有你的吗?是坏事,他们之间都扯不清,你担当的起吗?”
郭小洲笑着说:“老刘说得基本没错。但流于形式,至于内容,记住,在主管领导面前绝对不谈人事问题,只谈具体工作,谈人事问题不仅他管不了,也容易生是非。在主要领导面前少谈些具体问题,他一般不感兴趣,但是也不要轻易谈人事问题,那是他的职业和专业,谈浅了他瞧不起你,谈深了他会误会你。那谈什么,在有限的时间里,所问即所答,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至于,与班子里的其他领导谈什么,有个诀窍,只要是他不单独找你谈,他们在谈什么你谈什么。有没有什么犯忌的地方,不会有的,“法不传六耳,坏不出一人”,是从政者的行规和底线。谈要害事情,你什么时间看到一人以上,只有“老天爷”看得到,没有第二个人看得到,否则一定会牵出来的。但记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他单独召见你,那就先不要想谈什么,而要想某些“格局”性的变化。这要么是更高的领导希望如此,要么是他本人希望如此,但不管怎样,他都可能成为你的“新的”主管领导或主要领导,这个问题搞明白了,按照上面的套路办就行了。?”
说完,郭小洲再次看了看手表,“我能指点你们的,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靠你们的领悟能力。当然,我说的很粗浅,甚至很低俗,而且也不一定对。好了,明天你们都不要来送我。我还有个安排,先走一步。”
…………
…………
郭小洲驱车来到黄玉婉的别墅。
摁响门铃,他本以为是黄玉婉的保镖珊姐来开门,但开门的却是黄玉婉本人。
黄玉婉身穿端庄典雅的服装,显得很“外交“很“正式”。她脸上微施妆淡,精致的容颜和超凡脱俗的气质,两只眼睛看不出任何波澜。
郭小洲呵呵一笑,抬腿迈步而入,“珊姐呢?”
“放假了。”黄玉婉不动声色看着他,“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这样想?”
黄玉婉挑挑眉毛,“谁都知道这是你最关键的时期。不允许出任何纰漏。你敢来私会我,胆子不小。”
郭小洲缓缓坐上沙发,动作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看着这个令他“焦头乱额”的女人,神情平静的说:“我或许有许多缺点,但我有一个优点,从不逃避。”
黄玉婉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从他手上夺下茶杯,“茶有些凉,我帮你泡热茶。”
郭小洲默默看着她。
黄玉婉一边泡茶,突然说:“你还是心虚了,否则不会进来就端起凉茶……”
郭小洲也不否认,“我承认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怕我要挟你?怕我跟你闹?还是怕我离开……”黄玉婉摇头,“你肯定不会怕我离开,我若离开你,你只会轻松。”
对于不好回答的话,郭小洲要么不回答,要么转移话题,“我来,就是把选择权交给你。”
黄玉婉眼眸掠过一抹精光,“任我处置?”
郭小洲点头摇头,“在我自身范围内,你拥有权利。”
黄玉婉盯着他看了半响,眼神里难得流露真情和纠结,“我喜欢有大智慧的男人。你懂的,聪明和智慧是两码事。现在,聪明人太多。而拥有大智慧的男人都很大气,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优雅。”
“也许你看到的只是哗众取宠。”
黄玉婉摇头,“子怡看错,我也看错?这样的几率几乎不存在。聪明的女人可以一眼看穿卖弄小聪明和大智若愚的区别。真正的智慧是质朴的,也像你一般犀利。”
郭小洲苦笑,喝茶。
黄玉婉托腮看着他,语气柔和道:“你有官场上的狡黠,也有商人的世故,也不乏匠人的技巧……这些,很多人都拥有。但你还依然拥有天真。而真正的智慧和天真未凿是浑然一体的,越纯洁的人就越接近真理。在超品女人眼中,也是最可爱的一类。”
“我脸红了吗?”郭小洲装出捂脸的样子。然后说:“我是不是该回报你的赞美,也来评价评价你?”
黄玉婉淡然摇头,“我是什么样的女子,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他人的评价。”
“你是个高傲得要死的女人啊!”郭小洲长叹。
黄玉婉依然那么看着他,一眼不舍,“有些男人就像是一片大海,神秘而苍茫;又像是天空,清澈高远;可以一时走进他的怀抱,却永远不能尽情占有。”
郭小洲有点儿坐立不安。按一般的外交规律,都是“先扬后抑”的套路。黄玉婉用罕见的语言给予他极高的褒奖,然后呢……是不是很狗血的“你狠好,但我要XX你”诸如此类。
黄玉婉忽然妖娆一笑,伸出玉指轻触郭小洲的脸颊,“你害怕了?”
郭小洲老老实实承认,“我怕!”
“看着你今天答应出来见我的份上,我就不再吓你了。而且,我也舍不得呢!”黄玉婉的玉指在郭小洲的唇角抹过,“我打算去巴黎。”
“嗯……你说什么,去巴黎?”郭小洲面露惊色。
“是啊!你觉得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留恋的吗?”黄玉婉淡淡一笑,“今天也许是最后一面。”
郭小洲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愣愣看着她。
“是不是终于放心了?再也没有人能影响到你了……”黄玉婉忽然问,“我算不算你最后的一道缺口。你补满了,就能塑就金刚不败之身了。”
“呃……”郭小洲忽然想起他把同样的评价给了颜婕。简直是命运的嘲弄。
“你很大方,把选择权交给我。所以,我也不能小气。我去不去巴黎的选择权也交给你。”黄玉婉终于释放出了自己的终极武器。
这个问题对郭小洲来说,实在不好选择。
他选择“你去巴黎吧”,有些冷酷无情,这样很容易激怒黄玉婉的逆反心理,她没准就不走了,跟他和甘子怡耗下去。
他如果选择“你留下”。明显是虚假的话。她会因此而看不起他。一个面对爱自己的女人,还不敢说真话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不是要予以“打击”,像黄玉婉“打击”熊文涛一样。
果然,郭小洲似乎被这道“选择题”难住了,有点不知道如何张嘴,眼神里闪过了某种忧虑,脸上纠结好半天,才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