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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环的安抚下, 泽阳府的情况尚可, 逆贼也想在民间煽风点火, 可惜应者寥寥,十几个混混的造反,当地的大家家丁就拿下了。
这一小伙反贼扯了块破门帘当旗子, 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集市上吆喝着要造反, 正好当地大户王家的老爷带着人路过,顺手就把这群不知死的东西抓住,绳捆索绑送去了县衙。
当此多事之秋,当地的县令不敢怠慢,一面派人飞马与贾环传书, 一面就把这伙反贼就地□□。上午送进去, 下午人头就挂了出去。
贾环面上带笑,镇定地为该县令背书, 嘉奖了见义勇为的王大户,回家就抬手砸了杯子。
砰的一声!屋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不知他发什么邪火。黛玉瞄了他一眼, 见他面上的火气隐忍不发, 眼睛里却几乎要喷出火来, 缓缓地道:“有事说事,胡乱摔什么东西。想那东西是个死的, 你就是把它摔碎了, 它也不觉得疼, 倒是碎瓷片溅起来划了手怎么好?”说完也不管贾环的反应, 便示意紫鹃收拾碎片。
紫鹃偷眼溜了上首的贾环一眼,不敢发一句话,默默地寻了箕帚来收拾了。
“因着前些日子的旱情,大家都无心理会小鬼头们,他们可撒了欢儿了。你那学堂一直没开课不是?正好这会子也闲了,再把孩子们叫回来罢。”听了黛玉的话,贾环的怒气倒是退了些。头脑一冷静,他立刻就有了主意。
“行,我备的课都有那么一叠了,也该把他们叫回来上课了。”黛玉心领神会,立刻接道。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贾环叹道:“多亏有贤妻相佐,不然哪,我真是没办法了。”
“哄我开心呢?你做县令的时候可没我。你不会对三位先生也都这么说吧?”做了这么久的夫妻,黛玉可不会被他耍的花枪糊弄住,立刻就回以犀利的一问。
“呵呵,我前头还有事,这就过去了。”贾环微窘,忙胡乱搪塞了她,起身逃开。
身后追来一串银铃轻响似的清脆笑声。
大雨只是解了旱情,可以开始种庄稼了,但农家此时多没有存粮,幸好先前朱善之流贡献了一笔,贾环下令受灾农民持户口黄册,到当地衙门按口数领取口粮。
一般这种福利政策,大头总是被当地的胥吏和相关士绅吞没,下头的百姓能剩一点残羹剩饭就是经手的人积德了。贾环也做过临民官,这种小手段见过不知多少。为治上下人等乱伸手这个弊端,他特地在衙门里择选积年老吏若干成立了巡查组,派往下头监督,承诺若工作尤其出色的事后会举荐他们为官。
国朝吏与官的地位是天壤之别,中间隔着一道巨大的分水岭,吏不可以为官,位置世袭不变。开国之初,这条规矩还没被那么定死,如今却是难以打破的了。
其实不用贾环说,嗅觉敏锐的胥吏们也琢磨出了味道,但是这么公开一说,不异于给大家吃了定心丸,顿时人人奋勇。
就是这样,贾环还怕有些爱钱如命的,总是亲自带队进行不定时突击。果然,胆大包天的人一点儿不少见。贾环毫不手软,遇见一个除掉一个,顿时官场上下一片风声鹤唳。
不过他有一个“好处”,不罪士绅。这当然很窝囊,却也有它的无奈之处,国朝的特殊制度,造成了“皇权不下乡”的局面,同时开罪胥吏与士绅两方,那贾环的统治基础就荡然无存了。没有下头人的支持,他这个知府也不过是知府衙门里一座泥做的雕像。
就在他憋屈又无奈地履行着自己官员的义务时,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流民发展得很迅猛,在一个叫“白教”的宗教势力组织下,有计划地攻城略地,刚刚围了本省的首府安阳,把总督尹秀堵在了城里。
安阳被围的消息一传过来,贾环立刻命令封锁了道路,烧毁了栈桥。事实证明,这个命令正确无比。
泽阳虽穷,却也是四战之地,南方的流民大军想集中兵力打安阳,泽阳是必经之地。几乎是准备工作一做完,逆贼就打过来了。
接到发现贼军的消息后,贾环心中大叫不妙,呆在原地。齐师爷察觉不对,一拉他,发现他手脚冰凉,连叫道:“东翁,东翁!”
被唤回了神智,贾环拱手道:“在下身为朝廷之臣,守土有责,纵是殉城也是本份。几位先生却不需跟着我陪葬,早早去了罢!”
孙师爷还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已经转头跑进后院里去了。
黛玉正和紫鹃说说笑笑呢,紫鹃正说着“我婆婆教我说,喷些酒熨衣裳,最好不过的了……”贾环就闯了进来,什么也没说,先赶了紫鹃出去。
见他脸上的神色不似以往,黛玉的心突突的跳,一阵不好的预感涌起。她捂着心口,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贾环很满意她的机敏,他抓着黛玉的手,快速道:“先别问,听我说,流民就要打过来了,我是不能逃的,我逃了,他们就都知道了。他们知道了,人心一散,就败得快,就更不能抵挡住逆贼,所有人都不会得着好,只会死得更快。我得留在这儿,活,我是功臣,死,我是忠臣。你赶紧收拾些衣裳细软,我叫寄英去赶车了,你们这就走!薛家有海船,可以带你去杭州,那里还算平静。如果我活着,自然会去找你,如果我蒙不幸,你把咱家的钱和地契都收好,别漏了底。快收拾罢!”
乍一听到流民军打过来了,黛玉还吓了一跳,想说那咱们快跑吧,又听到后头这一长串子话,不由怒了,心一横,说:“在你眼里,我就是只能和你同富贵,却不能同患难的小人吗?我不是别人,我是你老婆!天底下哪里有把做夫君的扔在城里,我自去逃命的道理?你也忒看不起人了!”说完就哭了。
贾环急得跳脚,见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直往下淌,又软了心肠,忙搂了她在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别说胡话,我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往,不然谁想顶上去呢?要说倒霉,也是我先千方百计考了这个官儿,不能平时享着当官的福,临了撂了挑子,那得坑多少人?你和我又不一样,你又不是朝廷的官儿,逃命也没人能说你不对,是不是?乖,听话,你在城里我不安心。”
他自觉逻辑清楚,论辩有力,黛玉却不上这个当,咬死了只是一句“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跑我跟着,你留我也跟着”,怎么哄也不听,急得贾环简直要上吊。
“你留在这儿,万一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跟老太太还有老爷交代?你是姑姑唯一的血脉,要是因为我出了事,我就是死了,也没脸面去见姑姑姑父哪!”贾环掰过她的肩膀,说道。
黛玉立刻回道:“那咱们就一起走。你说做这个官儿不能光享福不担责任,我可没看见你享着什么福。镇日的就是政务、政务、政务,这才几年哪,你回去和宝玉再站在一块儿,不知情的人家准拿你当哥哥呢。”
贾环一时语塞,黛玉当然是胡搅蛮缠,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但都火烧眉毛了,总不能两口子还要拌嘴,进行一番关于“官员的权力”的辩论吧?那不是他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正焦躁间,门外传来怯怯的一声儿:“老爷?”贾环暴喝道:“什么事?”原来是寄英套好了马车,百等人不到,叫人进来催促了。
他心知不能再等了,咬了咬牙,一手刀劈到黛玉颈上。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手刀竟能劈得这么准。接住她软软倒下的身子,进里头包了一包细软,又把大额的银票和地契折好放进她衣裳的暗袋里,出去叫了两个人进来,叫一个支开下人们,另一个和他一起扶着黛玉出了后门。
他将黛玉拦腰抱着放进车厢,让她平躺在软垫上,就在起身要离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回头看了妻子一眼,她正昏迷着,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他有些想哭,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咬紧了牙根,转身出去,郑重地整理衣冠,向寄英拜道:“三奶奶就拜托你了。”
主仆多年,寄英自是懂他的意思,也肃容垂手回道:“三爷放心,小的定不负所托。”
他在心里加了一句,以三爷待他的恩义,就是拼了他的命,也要把三奶奶平安送出去。只是知道贾环不爱听人说虚话,才没有说出口。
送走了妻子,贾环一身轻松,回到前院,胡师爷决定出去搬救兵,其实就是逃跑的委婉说法,另两位表示再看看情况。贾环不置可否,命人给胡师爷准备了程仪,还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儿。胡师爷也有风度,并没挤着这点儿时间逃命,还说了好几句漂亮话儿。
接着,就是贴布告告知民众消息,号召大家守城。贾环站在官衙里,环顾四周面上掩不住凝重之色的属官们,已经暗下决心,必要时候大开库房,尽取库中财帛犒赏勇士,战争期间,一切资源向军事倾斜。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守住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