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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宇文熙驻跸泰安州泰山脚下, 明日便要登泰山。
圣驾停驻稳妥之时, 已经是傍晚时分,宇文熙要同大臣亲信议事, 贾小环便骑了马在山下溜达。整日都在船上呆着,胳膊腿儿总有些困乏,总要伸展伸展才好。
待他撒了欢儿回来,戌时都已经过半了, 却发现膏药伯伯的那一摊还没有忙完, 便连李庸然都还守在门外。贾小环有些惊讶, 出巡这么多天, 可还没见伯伯这般忙碌。
“怎么回事, 伯伯还在忙?可送了茶水、点心进去?”贾小环是饿了,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捏起手边的果子颠了颠, 却不忘向李庸然问一句。
“小爷放心, 主子爷那边儿东西都齐备着呢。倒是您,主子爷命给您备了羊肉锅子, 让您先垫垫肚子。”李庸然小心地将送上来的锅子接过, 笑眯眯地摆在贾小环面前,又帮他将餐具摆好。
贾小环点点头, 正要叫李庸然一起用些, 却听见他又道:“主子爷正在议泰山封禅的事。太上皇那边传话过来, 说是太上皇要亲自出面封禅,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希望主子爷出面。”
“哦。”对于这些政事,贾小环并不太上心,抑或者说对膏药伯伯颇有信心,是以只随意应了一声,便向李庸然招手道:“你也别干站着,坐下陪我喝碗汤吧。”
李庸然心中慰贴,也并不推脱就答应道谢,先是伺候好贾小环,方才自己盛了碗肉汤坐下。他一直为主子爷守着门,也是饿得不轻,能有碗肉汤垫垫就是享福了。
贾小环用餐之间并不说话,一碗热汤下肚方才舒了口气,刚放下碗便听见正堂那边有了动静。抬眼看过去,果然门已经开了,陆续有大臣鱼贯而出。
正待他想进去的时候,就见宇文熙已先走了出来,便连忙迎上去见礼。不过,腰还没弯下去就被拉住,宇文熙牵着他往里间走,口中向李庸然吩咐着。
“为我和环儿收拾行装,我们明日一早便离队先行。庸然你留在队中,有什么事见机而行。太上皇若是问起,就报个病吧。”
李庸然听得蓦然一惊,却不动声色地领命下去了。
倒是贾小环扯扯宇文熙手臂,诧异地问道:“伯伯,那泰山封禅呢,你真的不去了啊?”不用再整日困在船上,能满地领略风光人情,他自然是高兴得很。但膏药伯伯受了太上皇的委屈,他都替伯伯不服气呢。
“封禅而已,不去了,且让他们折腾着。”宇文熙淡然地摇摇头,笑着捏捏贾小环的鼻头,戏道:“不是想让伯伯带你去玩,咱们明儿一早就走,伯伯带你好好逛一逛。”
贾小环拿下自己鼻子上作怪的手,看了看宇文熙的笑脸,他也笑了,“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半途而废了,看我不扔下你,自己逛江南去。”
当晚一夜无话,宇文熙并贾小环两人翌日辰时不到,便已经离开了行在。
此时天边尚未放亮,两人静悄悄地离开,身边再未有旁人。只是,贾小环却知道,在暗中还不知有多少护卫在守护着他们。
而行在的另一处宫殿里,在隐约昏黄的灯光下,戴权躬身立在龙床前,轻声禀报着宇文熙的行踪。禀报完毕了,龙床的帷帐里却半晌都没动静,戴权也安静等待着,不敢有丝毫异动。
“罢了,想玩就让他胡闹去吧。把封禅的事情备好,不得出任何差错。”一道苍老的声音冷不丁想起,让戴权的拳头捏得更紧,“还有,那件东西给他送去吧。”
戴权尚未来得及领命,便听那声音又道:“若是他身边不好去,他不是还带着贾家那小崽子,就让他们同病相怜好了。”
“哼,竟然把心思都落在个小崽子身上,丢脸的玩意儿。”戴权领命安排去了,良久之后,那声音轻鄙地叹了一声,“罢了,朕做皇父的,成全他们便是。”
……
离开行在之后,伯宝两个并没直接南下,反是重回了济南,好生领略了番泉湖山色。其中,贾小环特意到大明湖畔逛了逛,可惜并没碰上朦朦的下雨天,自然也不会遇见一位雨中撑伞的小美人儿。
宇文熙好奇他的举动问了问,贾小环就给他讲了个故事,是当年师父说给他听的。说完之后,他就瞪着一双眼睛,古怪地看着那贴膏药,眼里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身为当今圣上的膏药伯伯,也不知会不会如故事里的帝王一样,在大明湖畔留下一段风流韵事,以及……一颗种子?
被环宝宝那么盯着看了,宇文伯伯如何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就给气乐了,逮着小东西就按在腿上给了两巴掌。这小家伙也不知哪听来的胡言乱语,真是什么都敢乱讲。
出了济南之后,伯宝两个便一路南下,起先路过的便是泰山。
而此时,太上皇封禅泰山已毕,南巡的队伍已经继续南行了。当今圣上虽未随同太上皇一起封禅,但皇二子、皇三子、皇四子三位皇子却都紧随在太上皇身后。
宇文熙对此并不在意,听过就抛在了脑后,仍旧带着贾小环往东南而行。两人没在山东多做停留,一径便进了江苏直奔扬州、金陵等地而去。其间,他们路过淮安府时,特意往盐城一行。
盐城,乃是本朝南方最大的盐场之一。扬州能够成为两淮盐商汇聚之地,与这里脱不了干系。
伯宝两个在盐城停留了两天,离开的时候宇文熙是皱着眉的。贾小环并不太懂是何缘故,却贴心地不去多问,只给膏药伯伯耍宝讲笑话解闷。
有个宝贝都自己开心,宇文熙很快就展开了眉眼。他微笑着搂搂贾小环,解释道:“是江南私盐的事,那些私盐盐商如今是越发放肆了。”那些为他们背后撑腰的人,更是肆意妄为,猖狂得很。
贾小环只是点点头,对这个也只是听听,并不关心。事实上人活两世,他对这些政事纷争都不感兴趣。尤其是上辈子,因为各种缘故被卷入了两皇子夺嫡,最后落得个烈火焚身的下场,更让他提不起兴趣。
两人出了盐城便往扬州而去,只是刚刚抵达扬州那一晚,却出了点事。
“伯伯,出了何事?”一路风尘仆仆的,伯宝两个掌灯时分方才在扬州城安顿下来。贾小环刚刚冲澡出来,便瞧见宇文熙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那儿不知道冲谁运气。
在宇文熙的身边,站着一位年纪五十的男子。此人贾小环认得,正是曾经被大伯父请到密云庄子上的那位张太医。看见了他,让贾小环挑挑眉,向膏药伯伯问道。
“来,怎的不将头发擦好再出来,还在滴水呢。”看见了贾小环,宇文熙不禁收起脸色,将人拉到身边,小心地替他擦拭头发。
同时,他也不忘向张太医使了个眼色。张太医不敢怠慢,忙告了罪上前两步为贾小环诊脉,扣住他手腕的时候,还仔细端详了他的气色。
待到那头毛茸茸的发丝不见水迹了,张太医也放开了贾小环的脉搏,躬身回道:“贾侍卫身体很好,并未沾染那些杂乱病症,请圣上放心。”
说着,他也悄然向贾小环勾勾唇角。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为这个小郎君诊脉,而且诊断还俱是天花那种病症,这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呐。
宇文熙闻言,始长舒一口气,挥挥手让张太医退下。直到张太医离开,他方将贾小环紧搂进怀里,额头同他的蹭了又蹭。过了良久,才听见他的一声低叹,“宝宝,还好你没事。”
天花?
贾小环皱着眉头,有点弄不明白膏药伯伯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至少,在他自己六岁之后,贾小环就再没有担心过天花这回事的。
他正要推推膏药再问,宇文熙却已经开口了,“宝宝可还记得,你昨儿在高邮镇国塔寺外,得的那只荷包?那里面……被塞了天花毒。”他的声音很沉重,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昨天,伯宝两个还在高邮,去了趟镇国塔寺,正好赶上寺外有集,贾小环凑巧就得了只小荷包。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随意塞到了包裹里罢了。却不知是如何,居然被宇文熙发觉了那荷包的异样。
宇文熙看出了他的疑惑,道:“我们这次出行,背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任何意外都可能有问题,伯伯时刻都盯着的。自然,也不会放过那只荷包。”他本是要随手就扔掉的,却莫名地就是拆开看了,结果……
“那,这是有人想要针对我,还是冲着伯伯您来的呢?”贾小环皱眉看着宇文熙,他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他一个小小侍卫,还不至于让人远奔千里费这工夫。
忽然,贾小环又想起件事,一拍大腿拉着宇文熙,急切地问道:“对了,光是给我诊脉,伯伯你呢?可让张太医看了?”他霍地就站起来,想要出门去喊张太医回来。
“没事,我没事,已经诊过脉。”宇文熙连忙将人拉住,看着小东西那焦急关切的脸色,让他心里别提有多慰贴欣喜了。
他抚抚贾小环的后背,安抚道:“这事脱不了大明宫那边的手笔,伯伯自有回敬给他们,你不必担心……”
宇文熙正说着,却忽然听见环宝宝幽幽地说了句话。
“伯伯,不如……你就得回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