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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完全黑透之前,河岸两畔的灯终于次第亮了起来。
朦胧的灯光连接成一片,就像是呜呜作响的水壶里刚烧沸的白开水,滂沱而至,冲淡了快要熬出香味的夜色,过滤出来的人影绰绰却变成了最好的画笔。
它将那些好的坏的情绪调和成最恰当的色彩,在商亦衡的脸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把他眉宇间的神情混作一团,隐隐约约煌煌得让人看不真切。
当意识到自己是被抱了起来后,闻雯文惊讶得连眼睛都忘了眨,心脏还在因为失重感的余威而剧烈跳动着,扑通扑通的轰隆声也在摇旗呐喊。
不过面对商亦衡这莫名其妙的示好,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以为他要把自己摔在地上,就像刚才小流氓报复她那样。毕竟这世上哪有人前一秒还掐着你的脖子,下一秒就好心地帮你的呢。
然而这回现实又狠狠打了一下她的脸。
明明应当不怀好意的人走了好几步也没有突然放开手,反而步伐从容地一级一级上着阶梯,平稳可靠得甚至令人安心。
“……”呸呸呸,安心个几把啊安心!
闻雯文极力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仿佛是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般,坚决不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
这种不问因果的好意就和来历不明的糖果一样,谁也不知道收下后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所以她宁愿冒着随时有可能被摔下去的风险,也不愿和商亦衡有任何过多的接触,将两只无处安放的手举在了胸前。
可是……这人这到底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连一点套路都不给人留?
闻雯文猜不到他的意图,只能客气地提醒道:“先生,我伤的是背不是腿,所以路还是可以自己走的,就不用这么麻烦你了吧?”
虽然现在她的背还很痛,走起路来或许会比较困难,但也好过这种不伦不类还很别扭的姿势吧。
于是在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后,闻雯文挣扎着,想要从男人的臂弯中跳下来。
她的动作幅度不算大,可商亦衡的眉头还是微不可察地轻皱了下,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避开她的伤口,把快要滚下去的人重新往怀里揽了揽。
“……”嗯?这是没听清还是听错了?
见商亦衡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闻雯文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心想他应该是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再把自己放下,于是决定先多观察一会儿再做接下来的决定。
谁知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预料中的情景发生,这下可以肯定他刚才是真的没听清了,便干脆直接抬起一只脚,用手指了指,图文并茂道:“hello,先生,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这……”
这次商亦衡有了一点反应,瞥了眼那只就差伸到他脸上的小细腿,搂着她的手上多了几分危险的力度,语气轻而缓地打断了她的话:“腿也不想要了么。”
再一次被威胁的闻雯文动作一顿,而后缓缓放下了差点酿成大祸的腿,半怒半惧地望着眼前这个一点道理都不讲的男人。
也不知是不是被对方的不要脸激起了熊熊斗志,她望着望着,突然间改变了想法,不想就这样驾鹤西去,决定重新寻找出路。
这一次闻雯文学聪明了,没有再从商亦衡的身上找突破点,而是把希望寄托在游客的身上,往四周看了看,偷偷摸摸搜索着能够帮助自己逃脱魔爪的最佳人选。
可没想到这一看,有用的信息没有搜索到多少,反倒一眼看见了消失多时的夏雨荷。
她依然站在河岸边上的人堆里,却没有再关注对岸的盛况了,而是和身边一个陌生的西装小哥说着什么,更加奇怪的是,刚才说是要去找人的小流氓居然也乱入了。
“……”这仨怎么凑到了一堆,还聊起天来了,真以为有缘千里来相会,反正吹牛不交税么?
闻雯文被这非主流的组合惊得目瞪狗呆,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逃跑计划,除去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而不停往前挪动的脑袋之外,便没有别的部位在动来动去的了。
谁知她挪动的幅度好像有些太大,以至于最后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商亦衡的肩头上,透着浅浅粉色的耳朵还时不时在他的颈侧蹭两下。
更糟糕的是,偏偏始作俑者还不自知,仍在用尽毕生智慧想大招。
好在对于这一动静变化,商亦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一边步伐不变地朝庙外走着,一边轻瞥了眼终于安分下来的人,见她两弯眉毛拧成了结,一脸的认真,似是不忍看她做无用功,难得好心地提醒道:“你朋友今天可能帮不了你了。”
这话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却一下子捏碎了闻雯文的希望,听得她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后,错愕之余,更多的是懊恼。
她刚才之所以不敢随随便便找夏雨荷帮忙,一来是因为不想拖累她,二来也是给自己留条退路,免得到时候真的没人再来救她了。
不过她都这样避嫌了,居然还能让他找到机会提前下手?妈哒加斯加的,这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闻雯文立刻收回视线,抬头望着幕后黑手,提高了音量,愤愤不平地质问道:“虽然我也没指望你能是什么好人,但更没想到你会这么卑鄙!无耻!不要脸!有本事你就全都冲着我来啊,凭什么动我的朋友!”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轻拂在商亦衡颈边的温软呼吸也跟着一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滚滚热风,细微的差别让他神色微敛,低头看了一眼。
怀里的人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刚才还不停闪躲的眼睛此刻正因为不服气而熠熠生辉,就像是曙色微明的四月天。
只不过无论她说的话有多么难听多么不客气,也全凭冲上头的怒意在支撑,一旦把其中的个人情绪剥落后,整段话里就只剩下了满满的稚气。
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商亦衡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动怒,嘴角的弧度反倒因此不再是冷冰冰的了,至少终于有了一点该有的温度,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嗓音如常地反问道:“这样就算卑鄙无耻不要脸么。”
“……”不……不然呢,怎么说得他好像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他似的。
见识短浅的闻雯文被堵得无话可说,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可以反驳的话,气得轻轻鼓了鼓腮帮子,继续沉思着该如何强有力地反击回去,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抱着走出了庙宇。
入了夜的加德满都仿佛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来往的车辆行人毫不受影响地自由穿梭在坍塌的庙宇之间,随处可见的印度香也跟着一起飘荡在大街小巷里。
虽然这味道在热气的烘烤下显得有些浓劣,可也好过刚才的烧尸味,而闻雯文便是被这香味刺激得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弄错了重点。
淦,她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一个对自己毫无用处的问题上?
后悔不已的人恨不得把脑子有问题的自己掐死,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她已经上了贼车,早就没有退了路。
车辆正平稳地行驶在拥堵的马路上,救人一命的冷气冲淡了一些炎热天气所带来的不适,却没能减弱来自身边人的压迫感。
闻雯文整个人又丧到了谷底,这下是真没辙了,也装不下去了,毕竟她已经把软的硬的敬酒罚酒都试过了一遍,可也没见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先生,你看我既没钱也没色,再加上你又不瞎,所以我实在没想明白你看上了我哪一点。”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索性以一副“有什么话大家都说开别再虚与委蛇整些有的没的了”的姿态,开诚布公道,“要不你也爽快些,有什么就直说吧,成么?”
商亦衡正阖着双眼倚在座椅上,听了这话后,放在膝头的手指轻敲了两下,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又迟迟不见有下一步动作。
然而有些时候沉默比单纯的语言更有力量,闻雯文则用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个理论的正确性,因为她那挺得笔直的腰板随着他指尖的敲打,正在一点一点往下瘫。
“……”算了,反正她现在也不占任何的优势,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出招比较好,安安心心坐在窗边看风景得了。
想明白这个道理后,闻雯文闭上了嘴巴,刚想往旁边挪一点,却依稀觉得自己的腰间好像又多出来了一只手。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半抱着重新回到了商亦衡的身边,甚至比刚才还要挨得近,刹车不及时的身子也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磕着鼻子的闻雯文“哎哟”了一声,懵逼得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扑了满怀的专属于男人的气息。
不过这味道对她而言也不算陌生,似乎在昨天那个下着雨的夜晚也闻到过,可当时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即就被泥土和青草味掩盖了。
而此刻没有了旁物的干扰,这气味也慢慢突显了出来,却一点也不浓烈,就像是白蒙蒙的冬天里干净而寒凛的空气,只需吸上一口,便能让人冷得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比如闻雯文。
还在发呆的她立马回过神来,吃痛地揉了揉鼻子,期间还无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这才发现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垂眸盯着自己看。
窗外的月光晴朗,照耀得如同万顷玻璃一般,一大把一大把地投进车内,在他黑而沉的瞳孔里镶了一抹脆弱的亮意,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
见状,闻雯文手上的动作一顿,很想要重新来过,无奈腰间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拿走,害得她根本躲不开,所以只能把手撑在座椅上,尽可能地和他拉开距离。
她实在有点无力招架了,和那些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罪犯并无二致,好像身体被掏空般,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又忽然想起这样会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投怀送抱。
于是闻雯文只好努力地昂着头,在夜色中与商亦衡对视,算是无声的抗议。
这样的姿势让她被口罩遮住的下巴露出了一点圆润可爱的线条来,再往下延伸便是纤细嫩白的脖颈,上面还留着几道被挎包勒出的红红的印子。
不过由于她坐得稍微靠里,落在身上的影子多过月光,其实也看不太清楚,可商亦衡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这几道碍眼的红印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用指腹在上面轻轻摩挲着,仿佛是在抚平什么褶皱似的。
“……这位先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摸摸摸,又摸,真以为不收钱就可以这样无法无天么!
再一次被骚扰的闻雯文坐不住了,一边生气地问道,一边捉住了正在自己颈间胡来的手。
只可惜她的手生得小,最多只能握住两三根手指,所以对商亦衡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只要稍一用力,便能轻易反客为主。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盯着两人相交的手看了一会儿,清冷的嗓音和之前那番动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缓缓道:“做更卑鄙无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