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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嬷嬷是个极会办事的,平素里她就对宫里宫外有头有脸人家的种种颇有些心得,今番替德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寻婆家,更是不敢耽搁,只用一天的工夫,就挑选出了几个人家,偏皇上摆架回宫,又是一番的折腾,德妃也没顾得上问全嬷嬷,这才又耽搁了几日,德妃要把自己身边的宫女子嫁出去的风声走漏了出去,就是这几日,全嬷嬷交给德妃的名单又多了好几个。
秀儿又在里面挑捡了一番,她指了指名单上的三等侍卫纽祜禄荣理道“他也是世家子弟,怎么嬷嬷把他列了上来。”
“这个荣理奴才本也未将他列出,偏她玛嬷求到了奴婢的头上,要说这荣理也是个苦命的,他家是纽祜禄家旁枝的旁枝,家境倒也殷实,只是荣理十岁那年额娘难产死了,阿玛在平三蕃的时候殉了国,他十三岁就顶了他阿玛的缺,进宫做了侍卫,家里虽有玛嬷主事,可这无父无母,终究差了一层,他玛嬷原与我家小姑相熟,听说了德主子您身边的宫女子要寻婆家,便寻到了奴婢这里,说是不拘什么家境,只要能当得了家,管得了事便成……”
秀儿皱了皱眉头,当初皇太后身边的宫女子确实有嫁给三等侍卫的,可那是太后身边的,海棠……她想了想“这个荣理多大?”
“二十二岁。”
“岂非比海棠小了三岁?”
“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他玛嬷这些年身子也不好,不敢找那些个年龄小的孙媳妇,怕未等调教好呢,老太太就……老了……真是……都闭不上眼。”宫里不兴说死字,遇上死了,若是寻常百姓,只说“老了”。
秀儿点了点头,又指了另一家。“这一家又是怎么回事?”这上面写着的是护军统领赵佳氏……
“这一家家世上虽不如纽祜禄家,家底却是比纽祜禄家还要丰厚些,他家家传的护军统领衔本是由长男隆秀承继,后来隆秀亡故。就落到了二儿子隆春头上,偏这隆春命不好,去年死了原配,也是要进门就能当得了家管得了事。”旗人便是这样的风俗,男子出则为军入则为民,又不许自己经营些什么,家里全靠女人管家。娶媳妇家世容貌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能干利落会管家,讲得是厨房一把铲子屋里一把剪子,还要懂人情往来。
秀儿又问了几家,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情形,便将海棠和冬青叫了来,让她们自个儿选,这两个人在宫里住了这些年。从小宫女熬到了掌事的姑姑,经过得见过的,别人几辈子也比不上。自然比旁人多了几番的计较,结果海棠选了荣理,冬青选了隆春,秀儿点了点头“嬷嬷你跟这两家人说,我这里应下来了,让他们预备着婚事。”
“嗻。”
不到半日,德主子将海棠和冬青指了出去的事,就传遍了永和宫,海棠与冬青一个是掌事一个是副掌事。平日里虽说严励,却都是处事公正的,宫女们虽说家底都薄,还是凑出了礼,送给了这两个人,第二日正式的指婚懿旨下来。两个宫女在永和宫正殿外磕头谢恩,秀儿赏了这两人一人一匣子首饰,四匹衣料,另有赏赐若干,又一人赠了一百两的嫁妆银子,这才风风光光地将两人送出了宫备嫁。
宫里的规矩,嫁出去的宫女子再不能回宫向后妃请安,海棠和冬青含着眼泪又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哭着离了永和宫。
秀儿送走了她们两个,也是心里难受,一整个下午都没有什么话,偏康熙掀了她的牌子,她虽心里恹恹的,还是沐浴更衣,坐着步撵到了乾清宫。
康熙倒是兴致极高的样子,拉着秀儿看他前几日新得的一方宝砚“你看这砚台,石眼长得极巧,工匠也颇有些巧思,这一个石眼在上端,有如明月当空,另一个则在下端,又刻成水中倒影一般,正应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秀儿瞧了许久“的确是件极难得的宝物,妾瞧着还似是古物?”
“果然还是你眼毒,此宝曾是当年苏东坡赠友之砚,后有苏体东坡二字,又有奇物章……”康熙说罢将砚台翻了过来,让秀儿细看,秀儿看了一会儿道“妾身眼拙,只觉得此砚颇有神韵,后面的刻字也极轻灵……”
“你不是眼拙,你是不看皮只看骨。”康熙揽着她的肩道“你觉得这砚台,给老四做新婚贺礼如何?”
秀儿有些惊讶地瞧着康熙“皇上您的意思是——”
“老四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朕品度着几家的闺秀也有一阵子了,原还有些犹豫,见太后和你对乌拉那拉家的格格极中意的样子……便觉得将她指给胤禛也是不差的。”
“妾身不过是觉得那孩子实在是老成……这才……”皇子婚事,虽说后妃们明面上不能管,暗地里使手段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毕竟哪个当妈的也不会对儿子的婚事不闻不问,可康熙这么明着说——就有点……
“朕晓得你的心思,乌拉那拉家的格格是个好的,配老四还是配得上的。”康熙瞧着秀儿诚惶诚恐的样子,刚觉得一丝好笑,后又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摸了摸秀儿的脸,又不知该说什么。
“一转眼,妾身就要娶儿媳妇了,这日子过得快了些。”
“是啊,是快了些。”康熙点头笑道“听温僖说王常在有孕了?”
“正是。”
“她这一胎不管是儿是女你都养着吧,额林珠也大了,永和宫里没有小孩子,总觉得欠缺些什么,这孩子再大些,你我就要抱孙儿了。”
秀儿抿嘴笑了笑“果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康熙瞧着她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不明显的细纹,却觉得已经有些年纪的秀儿,瞧着不似年轻时人淡如茶,倒似是一杯老酒,更添韵味。
第二日天亮时,康熙依着往日的习惯。未等太监叫起,便醒了过来,摸摸身边居然还有人在,睁眼一看见秀儿倚着自己的肩膀睡得正沉。脸颊上隐隐地泛起红霞,鼻息沉稳,颇觉有趣,忽起了童心,伸手去捏秀儿的鼻子,却未曾想秀儿却似毫无所觉一般,依旧沉睡。康熙皱了皱眉头,推了推她“秀儿……秀儿?”
梁九功本来在门外带着四个端着梳洗工具和衣裳的小太监守着,听见里面康熙叫秀儿,心里颇觉有些奇怪,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忽听里面康熙大声地喊道“来人!传太医!”
秀儿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只见不远处点点烛光灯火通明,又听见床榻前几个孩子哭个不停,使劲儿想要张嘴说些什么。问自己身在何处,却只有张嘴的力气,怎么样也出不了声儿,想要伸伸胳膊,却是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听着自己身边的哭声越来越大,却没有丝毫的法子。
又听见有人在外面吼着些什么“都是些废物!德妃病了已经有十几个时辰了,方子开了十几个,没有一个有用的不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病因,朕养你们又有何用?”
是康熙?他骂太监干什么?秀儿这般想着,忽觉得像是有人在耳朵里用钻往里面钻一样,疼痛异常,她皱着眉头想要去捂耳朵,可还是动不了“……呃……”
“皇阿玛!皇阿玛!额娘的耳朵流血了!”不知谁哭喊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屋子的哭嚎之声,秀儿只觉得有个人把自己抱了起来,脸颊贴着她的脸颊“秀儿……秀儿……”
秀儿却顾不得分辩此人是谁,只觉得自己不止是耳朵疼,像是那个顺着耳朵眼往里面钻的人,又钻到了她的脑子里,又惊又惧,快来人!救救她!快来人!秀儿总算喊了出来,听在别人的眼里却只是一声呻吟罢了。
康熙一整夜没睡守着她,急得眼睛通红,听见她哼了一声,忙又叫太医“太医!”
荣太医在地上跪爬了两下“皇主请容奴才再把脉……”
康熙现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示意宫女铺了条帕子,便命荣太医把脉,荣太医把完脉后,想了许久,忽然退后了几步跪了下来。
“奴才有句话,一直不敢讲……只是现下若是不讲,德妃娘娘怕是要……熬不过这一关,此症实非奴才与一干太医能医之症……倒似是外邪入侵之症……”
“外邪?”厌胜之说历朝历代皆为宫廷禁忌,紫禁城里镇邪之物之多,怕是世所罕见,康熙虽说学了许多的西学,对厌胜之说一样是深信不疑“你是说有人害德妃?”
“奴才……只敢斗胆一猜,不敢妄议……”
所谓厌胜之术,必有一样施术的物件在中咒者左近,再联想德妃是在乾清宫病的,康熙便不止是气恨有人害德妃了,又要忧心有人想要害得是自己……德妃是替他挡了灾,更是怒火攻心“来人!给朕搜!勿要把那些个害人的物件搜出来!”
荣太医跪地磕了个头“请皇上稍安勿噪,皇上若是大张旗鼓地搜,故然能将那物件搜出来,可施术者必定受惊,若是……对德主子下了死手……便是日后将此人抓住千刀万剐也难换德主子……”
胤禛在一旁听得清楚,他本是信佛的,于厌胜之术也略有涉猎,自是晓得荣太医说得是真的“是啊,皇阿玛,若是您大张旗鼓地搜,惊到了那人,怕是凶多吉少。”
“那待如何?”
“宫里镇邪之物颇多,此人偏还能害人,定是有些神通,还是要从长计议……”
秀儿虽说不能动,却将荣太医得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什么极大的不妥之处,偏偏怎么样使劲儿,也再难说出一句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