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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把钥匙一把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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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刘希夷《代悲白头翁》

    飞机穿过云层,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进入了跑道。跑道上的飞机像极了一只巨型的蜻蜓,伸展着两只硕大的翅膀。

    方圃一下飞机,机场上早就有人在等着了,他们看见方圃一拐一拐地艰难地走下,紧走了几步。大家寒暄了一通后,方圃冲他们一摆手,让我自己来吧。

    方圃带得行李并不多,只有一个拉杆箱。就是这么一个箱子,楚荆还不想让他带,因为考虑到他自己走路都不方便,别说再拉着个箱子了,这还是方圃当时坚持要带才带上的。这里面的东西对于方圃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楚荆考虑了一下,或许猜到了其中的意思,也就没有坚持。

    方圃说这里面的东西,跟了我半辈子了,就让我带着吧。这样说的时候,方圃的脸色极度地消沉。

    来的人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大大的酒糟鼻子上好像很多年前被划了一刀,经年的疤痕留下了尘封的记忆。他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恩人啊,我们一直盼着你来啊。

    方圃笑了笑,说都是自家人就不用客气了。

    他们一行人雇了辆红色的出租车,车门打开,他们先把方圃搀扶着进了车子,方圃说我想喜欢做车窗的位置。

    上了年纪的人点头说好好。大家一一落座。副驾驶座位上坐了一位中年男人,红脸膛,满脸的络腮胡子,皮肤粗得像纱布一样,男人说了个地址,出租车司机一按油门车子扬尘而去。

    车子里的人安静下来,他们只是互相点头笑笑。方圃的眼睛望着窗外。

    随着车子的疾驶,天空越来越高远,蓝天白云,小溪流水,草长莺飞,远处偶然可见几只低头吃草的牛,可是却缺少了牛背上牧童的短笛。

    这样的景致只是梦里有,小时候的记忆力有,而今真的又来到了眼前,很多逝去的回忆也来到了面前。

    方圃看着窗外的情景,心里浮想联翩。

    车子最后在一家农舍前停了下来。大家又一起前呼后拥地把方圃拥进了院子。看家的有两只狗凑了上来,一只黑色,一只灰色,都长得毛发发亮,两只耳朵机敏地竖了起来,冲着方圃汪汪地叫着,仿佛暮鼓晨钟一般。

    刚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抬起腿来一脚把两只狗踢开,叫什么叫,也不看看是谁!两只狗呜呜地叫着往后退去。方圃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他看了看那两只呜呜的狗,对着大家说我以前最喜欢养狗了。

    屋子里的人一听到大门响就都跑出来了,首先走出来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也就四十岁的年纪,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下身穿着一件水洗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平底凉鞋,头发高高地挽起个发髻,用一根簪子别着,有几缕头发掉了下来,贴在脸颊上,增添了几分妩媚。

    但是,女人的脸是苍白的,白的里面的毛细血管几乎都能够看出来。眼睛是典型的双眼皮,但是眼袋明显地耷拉在眼皮下面。左脸靠近鼻梁的部分有一个大大的褐色的斑点。

    女人或许是瘦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具快要散了架的石膏模特。

    跟着中年女人后面的是一个小女孩,也就是十来岁的样子,扎了根羊角辫,上面系了条黄色的丝带。小女孩因为怕生的原因,紧紧地跟在中年女人后面,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神态。

    方圃冲小女孩笑了笑,说读几年级了。小女孩怯怯地说三年级了。说完这句话,小女孩就把头垂下来了。

    方圃一抬头,看见扶着门框站着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妇人,方圃紧紧地走了几步,喊了声伯母。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方圃的手,激动地说你可来啦,我们一家都盼着你来啊!

    方圃被人搀扶着走到里屋,屋子里一张看不出颜色的圆桌上早就摆放好了茶水。一只胖胖的虎皮色的猫咪在人们的脚下穿梭。

    农村的人大部分很憨实,见了面后恨不得把对方的好处都一一再讲述一遍,好像不讲就觉得热情不够似得。这一家人见了方圃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方圃的好处数说了一遍,弄得方圃自己都很不好意思了。他一个劲儿地说咱们都是自家人就不要再说客气话了,说得太多了反而觉得疏远了,大家才慢慢地停下来,述说写别的事情。

    几天后,赵君堂从g州回来了。他刚打开房门,女儿淼淼就从书房里冲出来,抱着爸爸一通狂亲,赵君堂乐得嘴里不住地说还是我女儿最好,知道想着爸爸。

    芷楠正在厨房里收拾着什么,听见门响了,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子就走了出来。她看了看赵君堂,什么也没有说。君堂冲她笑笑,也没有说什么。

    女儿拽过了爸爸的行李箱,帮着爸爸一件件地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拿。赵君堂一件件地说着,女儿一件件地往厨房里送,还不住地说妈妈你还说爸爸坏,你看爸爸给我们带回来多少好吃的。

    芷楠说你就是属猪八戒的,只要有好吃的就行。

    赵君堂说怎么了?小孩子不要吃要什么?我们现在就是吃和玩!

    芷楠说天天就知道玩,也不知道好好学习。淼淼我告诉你你现在在吃老本你知道吗?

    淼淼不解地说,什么是吃老本呀?

    芷楠说就是把以前学的东西卖出去,现在什么也没有学到,或者说什么也不学。

    淼淼说哦,我以前都学什么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呀?

    芷楠说在娘胎里的事情你不知道很正常,但是我跟你讲的是现在,现在要多学点东西,知不知道?

    赵君堂说学什么呀,学来学去人都傻掉了,我们什么也不学,现在就要玩。

    芷楠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两个人一个味道!

    赵君堂说你不是一直不要女儿学什么的吗?怎么现在反而要她学了?脑子里哪根筋动了?

    芷楠说马上要上小学了,最起码的规矩总要有吧?一天到晚,不知道自己在做点什么,好好的时间全都浪费掉,不可惜吗?时间最宝贵啊!

    赵君堂说这倒是真的。说到这里,赵君堂仔细地想了想说,我好像记得有个事情想跟你说,怎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芷楠说这就叫老了,什么事情?

    赵君堂说我一下子忘了,知道什么事情的话不就直接讲出来了。

    芷楠说现在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到时候不想的时候反而跳出来了,连想都不用你想。

    赵君堂说也是啊。

    一家人围坐着吃饭,女儿夹一块黄瓜先给妈妈,然后又夹一块给爸爸,三个人其乐融融。

    吃着吃着,赵君堂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芷楠说你这个人呀,到四十大几了,还跟个孩子似得一惊一乍的,诈尸啊!

    赵君堂说我在上飞机以前,好像看到以前周普仁的老婆小朱了。

    芷楠猛地一怔,抬起头定定地看了赵君堂一眼,说你就做梦吧,前几天,她还跟我一起吃饭呢,我还跟她讲要是走的话一定要跟我打个招呼,我还要为她饯行呢?这怎么说走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打?这不是小朱的做派。

    赵君堂说你以为每一个人说话都跟你一样,言必行,行必果呀。你说给人家饯行,人家还当你说的是客气话呢,人家会当真呀!

    芷楠说你是不是看花了眼睛,认错了人?

    赵君堂说就她那样子,还有复制品呀?谁有那么高的整容技术呀!绝对是她!我不会看错的。

    芷楠说看看你眼圈上的年轮吧,老花眼了!

    赵君堂说最让人费解的是小朱的旁边还有一个男的。

    芷楠说有什么不正常吗?男的女的不都一样?

    赵君堂摇了摇头说,好像不大对劲,他们俩很亲密的样子,男人三十多岁,刚刚下飞机的模样,托着一个亮得能够把人的眼睛亮瞎的拉杆箱,小朱手上挎着一个玫红色的小手提包,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芷楠说你既然看得这样仔细,为什么不走上前去跟她打个招呼?

    赵君堂说跟她打招呼?我有病呀!躲还来不及呢!

    芷楠说人家跟你怎么了?跟你又没有什么事情的。

    赵君堂说别忘了她曾经可是老周的老婆。

    芷楠说对啊,以前你还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现在看了人家,招呼都不敢打一个?

    赵君堂说大家还有什么意思呢?又不是跟她撞个面对面,只不过在旁边瞥见了罢了。

    芷楠说哦,那就另当别论。

    赵君堂说要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话,或许还好意思,人家旁边有一个那样的男人,我凑上去说什么呢?还想叫嫂子呀?我有病呀我!

    芷楠呵呵一笑,说你是没有病找病呗。你说这事情真也凑巧,人家同处一个弄堂里,一辈子有的也见不到几次面,你说你跟小朱却大千世界下在机场碰见了,也是个缘分了。

    赵君堂说跟她有什么缘分呀!看见她只会倒霉,这样的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载就载在她的手上。

    芷楠说你别胡说,小朱人还是很不错的。

    赵君堂说人不是坏不坏的问题,是站错队的问题。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她跟方圃楚荆可是走得很近的,你忘了?

    芷楠说她跟楚荆有一段时间走得近是真的,她跟方圃走得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个大男人,少来这些胡思乱想的功夫,女人都被你搞烦了,我都不想听了。

    赵君堂说要不说你这个人一根筋了,你也就在个半死不活的报社混混吧,要是到社会上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吃了呢!

    芷楠说让你这么一说,小朱还有很大的嫌疑了?

    赵君堂说嫌疑大着呢,不信等着瞧吧。

    芷楠低下头,想了一想,说,看来在社会上要找到一个交心的朋友,还真是不容易啊!

    赵君堂说哪里还有什么友谊,有的只是利益了。

    芷楠不屑地说,这是对你们这些人来讲的,真正的好人还是有的,真正的友谊也不少,只不过被世俗的灰尘给遮蔽了。

    赵君堂说,那你就去找吧,看你不碰一鼻子灰才怪?

    一家人边吃边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饭后,芷楠洗刷完锅碗瓢盆后就到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赵君堂也来到书房放资料。

    芷楠看了看赵君堂,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赵君堂一开始只顾着收拾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芷楠微妙的表情。他边整理资料边说,方圃离开了?

    芷楠点了点头,说是呀,是离开了,你怎么知道?

    赵君堂说我早就告诉过你现在谁还会有*?

    芷楠说你又做那种事情了?

    赵君堂说现在不比以前,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了,私家侦探的事情早就成历史了,历史崭新的一页已经开始了。

    芷楠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

    赵君堂看了芷楠一眼,说你没有去送送人家?

    芷楠说你盼着吧!连个电话我都没有接到,还去送人家呢,送个魂呀!

    赵君堂说方圃这个人来头不小,他这边的事情全权交给楚荆办理了,楚荆这个人也让人摸不清。

    芷楠说你摸清人家干吗?好好做你的生意就可以了,别把做生意搞得跟侦探片里的就行了,踏踏实实地做人做事吧,少动些不该动的脑筋。

    赵君堂没有说什么,收拾完手头的资料,又站着理了理桌子上的资料,便走开了。

    芷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巴又张了张,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赵君堂把书房的门带上,房间里只剩下芷楠一个,女儿已经在卧室里睡着了。芷楠走到卧室,拉开蚊帐,给女儿盖了盖被子,又重新回到书房坐下。

    本来刚才她还在看一本纳兰性德的诗集,可是现在她什么也看不下去了。其实,刚才她也什么都没有看下去,装装样子罢了。人,有的时候还是需要伪装和面具的,芷楠一点儿也不例外。

    她把书慢慢地合上,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轻轻滴拨打着一个号码,可是传来的是嘟嘟嘟的声音,没有任何连线的希望。

    她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她想起了楚荆前些天对她说的话:只要我们不换手机。现在,不,此刻,芷楠在静静地想着楚荆的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是光想又有什么用呢?她嘲笑着自己的迂和傻,还当自己是十八岁呀!她嘲讽着自己,也提醒着自己。

    人有的时候,把讽刺别人,挖苦别人当成家常便饭,可往往忘记的是自己有的时候也需要适当地嘲讽一下的,学会自嘲,才会少做傻事,不是吗?

    她把跟楚荆的简单的那几句对话有重新想了一遍,又想了想楚荆当时说话的表情,她知道她问的那个问题,其实是没有答案的。她的脑子里一遍遍地播放着跟方圃的一幕一幕想,小时候的画面实在是太纯真,太温馨了,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的花蕾,带着清晨的晨露,带着初绽的芳菲,带着婀娜的淡淡的清香。

    她知道那个玫瑰的花蕾里藏着的是一颗明镜透彻的少女的心,怦然心动,又懵懂无知。

    最后,她想到了那把钥匙,那是怎样的一把钥匙呢?跟她书房抽屉里随便的哪一把没有任何区别。她把它拿在手里,跟别的钥匙比较着——真的一点儿区别都没有。

    可是,它们之间的分量却是不一样的。这是一把怎样的钥匙呢?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可是书房里除了她自己,还真的没有别人。

    门外响起了走路的声音,是赵君堂的脚步。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赵君堂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快去睡吧。他们俩几乎同时说着同样的话,他们几乎同时都被逗乐了。

    看这么多钥匙干嘛?赵君堂不解地问。

    你能够看出它们有什么不同吗?芷楠调皮地说。

    你脑子正常吗?几个破钥匙有什么好比的,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再简单不过了,连想都不要想。

    芷楠说那要是开不开怎么办?

    赵君堂不假思索地说,撬锁呗,不然那么多开锁的人不都饿死了!

    芷楠看了看赵君堂一眼说,有一把是方圃留给我的,你能够看出来吗?

    赵君堂的脸色一沉,留给你一把钥匙干嘛?就一把钥匙?

    芷楠定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对就一把。

    赵君堂说没有说哪里的钥匙?他自己给你的?

    芷楠摇了摇头说,是让楚荆送来的。

    赵君堂哦了一声,好半天没有说什么。

    芷楠说我问他方圃去哪里,他也不说。我问他他会换手机吗……

    还没有等芷楠说完,赵君堂打断她说,他怎么说?

    芷楠说他只说只要我们不换。

    赵君堂说看来,方圃这次走是有问题的走,他想了想,又说看来里面肯定有问题……但又是什么问题呢?

    芷楠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却想不出什么?

    赵君堂说你上次跟小朱见面,小朱没有透露点。

    芷楠说你别把小朱想得跟侦探似得,说着,芷楠白了赵君堂一眼,说小朱只是说到以前方圃曾经因为救楚荆而受到连累,说他的那根腿就是那个时候断掉的……

    还没有等芷楠说完,赵君堂又打断了芷楠说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