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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李忱《吊白居易》
第二天,天气格外地好,市区的天空罕见地出现了几朵白云,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水银一般,在浩渺的苍穹荡来荡去。
丝网大厦后面的小花园里聚集了很多人,警车和救护车都开来了。松抱槐树下的椅子上瘫坐着面容慈祥的老社长,他的眼睛微闭着,似乎留有一丝残存的微笑。身边是一摞发黄的报纸,有一张还在他的手里被紧紧地捏着。老花眼镜斜挎在鼻梁上。
人们把手指放在他的人中处,他已经没有了呼吸,医护人员赶紧把他抬上担架,据说当时他的身体还有一丝暖意。
这是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老社长是被清晨的一个清洁工发现的,该人员正好过来打扫卫生,一开始以为老人在休息,再细看还真是把她吓了一跳,她赶紧掏出手机报警。
警察来了以后,迅速拉起了警戒线,其实最后证实了老人不是死于非命,而是死于心脏病。
过后,那位清洁工说这个小花园平时是看不见一个人的,最近却总是发现这位老人在这里坐着,而且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不过,今天早晨他来的实在是太早了,平时都是过了九点以后才来的。
清洁工絮絮叨叨地跟周围的人们呢诉说着。人群中大多数的人是沉默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这样的一位老人,更不知道他的身份。
丝网的员工大多数是八点半以后才来上班的。大家知道了老社长的消息后脸上是不同程度的痛苦的表情,特别是芷楠,她可是老社长一手栽培出来的,她最了解老社长,老社长也最了解她,他们两人可以算是忘年交了。
芷楠一个人默默地走进了老社长的办公室,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关于他的回忆,而且就是在中间办公室里她亲自聆听老社长的教诲,他给她讲授如何做报纸,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报人。
她的脑子里像是放电影一样频频出现一组组镜头。在她的印象中老社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微秃的头顶,刻板的表情,一双几乎每天都会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个层次分明的双眼皮,可见他年轻时候的刚毅和英俊。
他的书橱里摆满了书籍和报纸,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书橱中间那一栏,摆放着一张老旧的照片,颜色都发黄了,镶在一个木头镜框里,那是一张合影,是他跟太太的合影,那个时候的他们还很年轻,他留着当时很流行的中分发型,穿着长衫;她则是一副学院派打扮,齐耳的学生头,中长款的旗袍;他们脸上的笑容是一样的:恬淡,静穆,平和。芷楠看着看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楼梯里传来沉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开始的时候细若游丝,进而越来越大。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芷楠怔了一下,她刚想开口问你是谁。男人说我是来整理我父亲的遗物的。
芷楠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她说我正好可以帮你。
男人话语不多,他把抽屉一个个地打开,又关上,书橱的门一扇扇打开,又合拢。芷楠帮他一件件地整理打包。
男人的目光由桌子转移到书橱,在书橱的第二栏,他的目光凝固了,他看见了那个相镜,手颤抖着伸了出去,一把抱在怀里,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芷楠注意到了他的微妙变化,她为了缓解一下气氛,也是为了减轻他内心的痛苦,说他们的爱情肯定是很让人羡慕的。
男人缓了口气,说其实,我的母亲早在我出生几个月就过世了,是我的父亲把我一手带大的,我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的父亲这一生实在是太辛苦了。
芷楠点了点头,说以前老社长从来也没有跟我们说起过家里的事情,我们原来还以为他的家庭很美满呢,可是没有想到……
男人说他是把工作当成家庭婚姻来经营的,他的工作就是他的爱情和婚姻,所以他能够始终如一,一丝不苟。
芷楠是啊,他是我们社里的脊梁和灵魂,没有他,我们丝网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男人默不出声了。
芷楠停顿了一会儿说他以后就没有再找吗?
男人摇了摇头说我们曾经为他操劳过这个事情,可是他不想考虑这个问题,他说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女人,他的心里只有我的母亲,并且死后还可以跟母亲聚首,要是再找别的女人的话,到了死后上了天堂他们就会纠缠不清的,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芷楠说他真是太伟大了,不管什么方面都替我们树立榜样。
男人说只是他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了,他不该走得这样早。
芷楠心有感触地说是啊,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会走,前一段时间他们还一直探讨动迁的事情呢,他还说自己回家休养去了,没有想到他却……
说到这里芷楠说不下去了。男人也哽咽了,他用手擦了擦眼睛说,他走了也放心不下这里,这里才是他的家,他太爱这份事业了。
芷楠说他一直担心丝网被改制,或者动迁以后变了味,其实,这块地方我们还是可以保留下来的,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他走得太仓促了。
男人一开始有点惊讶,继而平静地说人员都搬走了,留下个空壳有什么用呢?就像一个人,五脏六腑都被摘掉了,躯壳又能够保存多久,他是看不到保存的希望后才决定走的。平时,他的口袋里都装着救心丸,可是今天他的口袋里却是空的,我知道他是决意要走了。
芷楠的眼前一片模糊,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男人收拾好东西就走了,走的时候只带走了那个相镜。
楼道里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远了,芷楠的心却一点点地沉重起来。她关上了社长办公室的门,走到楼道的尽头,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后面的那个小花园,那个松抱槐下的躺椅。
有的时候她就是在那里跟楼下的老社长打个招呼,告诉他吃午饭的时间到了,要不要她帮他带一份饭过来。
他会仰头望着她,说好啊。
可是,今天,楼下的躺椅上却空寂一片,就连下面的地面几乎也是寂寞的,但是,树上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却落了一地,清洁工不是早晨刚刚扫过吗?怎么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叶子就落了一地?
芷楠愕然地想到,万物有灵呀!跟树呆久了,树也会对人产生感情的,何况人呢?
芷楠正在望着下面的叶子出神,小邓走了过来,说楠姐一个人又发呆了?
芷楠打了个冷颤,回头看了小邓一眼,说饭吃过了?
小邓说都什么时间了还不吃饭?你还没有吃呢?
芷楠叹了口气,说肚子一点儿也不觉得饿。
小邓说那都是因为你思虑过重,心里有事情堵着。
芷楠说现在社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能够轻松吗?
小邓说人死不能够复活,把心放开,让死者也早早地安息。
芷楠说是啊,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到那个人没有了,才知道失去得太多。
小邓说说文学的就是多情善感,死人不是很正常的,何况还有心脏病?
芷楠说他原本可以不死的。
小邓说怎么讲?
芷楠说他今天的口袋里是空的,平时他都装着药的。
小邓说那看来他是故意的了。
芷楠咬着牙齿,痛苦地点了点头。
小邓说这老人的心理也实在是太难捉摸了,不就是挪动一下地方嘛,至于把自己的老命赔上?
芷楠说这就是他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有时候还巴不得挪动一下呢?
小邓说就是嘛,每天一走进丝网就像是走进一活棺材似得,光是走那个楼梯就够让人心里翻腾的了,吱吱呀呀的,真让人受不了。
芷楠说习惯了就好了。
小邓说习惯这样的环境我有病呀?芷楠说那是你对它还没有感情?老社长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声音,所以他把生命留下来了。他是把这里当成家的,把工作当成爱情和婚姻经营的。
小邓说呵呵,有老婆才有家,好吧?
芷楠平静地说他老婆早就死了。
小邓说早就死了?
芷楠说是的,是他的小儿子说的,他在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老社长再也没有找过别的女人,他忘不了自己的老婆,还说要是再找的话那等到大家都死了以后到那边就纠缠不清了。
小邓说这都什么逻辑呀!人家那些找了三四个的都没有什么吗?
芷楠说这就是人跟人不一样了。老社长是真正重感情的人,是真正懂得女人的人,他的老婆别看死得早,我觉得她哪怕在地下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小邓说楠姐,看你说得,难道你的心里还真的羡慕起人家来了?
芷楠说羡慕归羡慕,可还得面对现实,还得艰难地生活下去,不是吗?
小邓说你又触景生情了。
芷楠说难道你的心里不也是吗?
小邓的脸上微微一热,说我的心里怎么说呢?很平静,很平静。我们有一天或许也会这样死去,有人叹息,有人扼腕,有人——也很平静地看待我们。
芷楠说我们看到过太多的死亡案例,我们的心已经慢慢平静了,平静到了冰冷的程度,可是老社长的离去却让我们的心慢慢复苏了,他选择离去的地点很好,一把躺椅,旁边是他心爱的一摞报纸,也是他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所在,一棵松抱槐,象征着团结友爱的另类树种,但是你发现没有?下面已经是落叶满地了。
小邓说这有什么,这几天一直刮大风,树叶当然很容易被吹落了。
芷楠说是吗?一直在刮风?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小邓说那是因为你把生活都当成文学了,照这样下去你会走火入魔的。说到这里,小邓呵呵地笑了起来,芷楠听后也觉得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脸上不由得也露出几丝苦笑。
他们两个正在为老社长的死而感概的时候,小邓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老公,今天冰箱里的菜没有了,你下班的时候顺便去超市买点菜吧。
小邓一看是老婆的电话,唉唉地说个不停。
对方说老公,别忘了我最爱吃的甜点,还有宝宝们最喜欢吃的意大利披萨。
小邓又是一阵的唉唉。
芷楠在旁边听着,心里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她忽然想起走掉的老社长,心里又一阵难过。
小邓接完电话,脸上像是开了朵花。
晚上回到家里,芷楠跟赵君堂说起老社长的死,赵君堂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了?人都要死的,死了他就不难受了,不然,看着丝网被清空的话,那他的心里肯定比死还要难受。
芷楠说你什么逻辑呀?你以为你嘴巴里吐出来的是擦屁股的纸呀,那么不值钱!你就这样评论人家的!
赵君堂说这事跟你有关系吗?没有关系的事情就不要讲。有人早就说了现代人最好什么都不要看,连电视也不要看,生活就太平了。
芷楠说跟我肯定有关系的,毕竟是我的上司和导师呀。
赵君堂有点鄙夷地说说是上司还差不多,导师你也说得出?你未必太敬重你们社长了。
芷楠说你再也没有机会跟他哪怕是说上一句话了,你看看人家对老婆的情谊,一辈子不变,并且死了以后还要在一起,人家儿女主动给他找女人,老社长都不要,你看看现在你们这些男人呢,巴不得天下所有女人都为自己所有所用,恨不得天下的孩子都是你们的种才好呢!
赵君堂嘿嘿地笑着说这老头死就死了吧,不然他活着也是让我们这些男人难堪。
芷楠说你看说真话了吧,承认就是了。
赵君堂说承认什么了?
芷楠说你自己知道呀。
赵君堂说还不都是那些那些烂女人先gy我们男人的,不然男人怎么会变坏呢?
芷楠说你呀,真的是让我怎么说你呢,堕落到了极点了。
赵君堂说堕落什么呀?你放心,你老公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
芷楠冷笑了一声,刚才还大言不惭呢,现在又一套托词,真佩服你的大脑,瞬间急转弯呀,你这还算正常吗?
赵君堂说有什么不正常了,是你自己不正常,不知道是哪个古墓里钻出来的。
芷楠说我告诉你,我爱老社长这样的男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重情,守信用,尽职守,老成持重,一丝不苟。
赵君堂说你爱就去找呀?没有人会挡着你。
芷楠说你想挡也挡不住。
赵君堂说说着说着还真来劲儿了,怎么咱们就不能够好好地交流一下呢?
芷楠说道德观价值观都不一样,看来该分了。我看电视节目,看到比咱们关系好得多的夫妻都分了。
赵君堂说要不说了女人不能够看电视,看多了脑子就乱套了,一胡思乱想就要犯神经病了,男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芷楠说说得好像你还是一个受害者似得。
赵君堂说怎么不是?
芷楠说不跟你说了,对牛弹琴!看来真该换一个了。
赵君堂说好啊,不是有现成的等着你吗?你就去吧。
芷楠说你还算人吗?
赵君堂把旁边的椅子一推,说你以为你给我的生活很舒服?我是在受罪!你的心里想得是谁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芷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既然大家都挑开了,那就不用打哑谜了,我问你,你以为你给我的生活舒服吗?你以为你跟你单位里那个胖子的事情我不知道呀?男人外面有了花头你以为做老婆的会不知道?除非她故意装傻!
赵君堂喘了口气,很平静地说我要是喜欢她的话不早就娶她了,还用等到找你吗?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的?何况还是一个胖女人!
赵君堂的话一下子把芷楠给气乐了,她坏坏地笑着说你不就喜欢又白又胖的女人嘛?
赵君堂也被芷楠的话给气乐了,他攥着拳头走到芷楠的面前,挥了挥拳头说你再乱说小心我真的揍你!
芷楠说来呀,以前也不是没有打过?不还是为了狗跟肉包子的事情!
赵君堂恨恨地说你这个女人呀,这张嘴巴真的是臭。
芷楠说不是臭,是我能够说到你们这类人的心里去,击中了你们的要害。
赵君堂说我呢,一拳就能够击中你的要害,说着挥拳过来,猛地把芷楠抱在怀里,芷楠说就知道你这几下子。
赵君堂说知道又怎么样?你不还是我的老婆?谁也抢不去。
芷楠仰着脸看着他说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跟别人走了。
赵君堂说你跟了别人,我跟谁呀?
芷楠说跟你们公司里的那个胖子吧。
赵君堂说那么胖的一个人,我的口味又不重的。
芷楠说你们不也是有一腿的吗?
赵君堂说那都是在你之前发生的好吧?谁在结婚前没有故事呀。
芷楠说我就没有。
赵君堂说所以说你这个人是张白纸呀。
他们俩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芷楠手提包里的电话响了。她一看是方圃来的,她拿着手机往君堂的眼前一晃,君堂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她冲他扮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