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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岁月(126)
林家这丧事, 办的差点打起来。
瞎子爹的丧事是林玉健办的, 从头到尾别的兄弟啥都没出。
光是在礼簿上上了一千块钱的礼金。
英子跟林雨桐打电话的时候说:“礼簿上那事也别提……当时二哥家是上了一千块的礼金,可实际上只写了一笔,钱根本就没给。”
林雨桐一愣, 想想也就明白了。
写上一千, 是为了叫林玉健回家糊弄媳妇的。但钱却没给, 而这账上对不上的钱,肯定是当大哥的后来添上去的。
农村办事也有这种糊弄面子事的, 但这都是跟主家有默契的。知道你拿不出来, 又不想叫你没面子,所以跟礼房吱一声,只说钱直接给他手里了就行了。这都得是非常亲近的关系才会走这一道手续。可要不是没办法, 谁能豁出脸干这事。更何况他林玉康不是那种拿不出钱来的人!不给钱只怕是觉得他不出完全可以吧。这事该咋说?亲爹的丧事一毛不拔, 那么照佛你的大哥主动办丧事, 你连礼金那一千都不出。这事办的可是相当不经讲究的。
英子叹气:“大哥那边呢,是瞒都来不及, 怕人笑话。要不是那边帮着记账的,跟你二哥熟悉,咱也不能知道。”
那现在再说这个也没啥意思了。丧事过了也就过了,林玉健不往出说,其他人议论也都是私底下说说。
不过知道林玉康办的这事吧,就觉得这次的丧事只怕不太平。果不其然, 亲娘没了, 问题就出来了。
当老大的把当爹的埋了, 那这剩下一个娘,怎么轮也不该是老大。
停丧停在哪?丧事怎么办?都是什么章程?结果人家礼房的执事都进门了,问这些事的时候每一个人说话。人家看了林玉健半天,觉得气氛不对,才赶紧问:谁是事主儿?
就是说着老娘谁来安葬,丧事谁来办?
结果没人应声。
都看林玉健呢。
好像在说,你有钱,你是老大,连爸爸那边你花钱都花的没边了,自家亲娘,丧葬钱不都不出吗?
林玉健心里正一肚子气了,就说林玉康:“你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这辈子你总得干一件拿的出手的事吧……”
言下之意:爹是我埋的,你家大儿子的工作是我找的,娶媳妇我掏的钱,聘礼房子都是我给准备的,就是你家儿媳妇生孩子,也是我给联系的医院出的医疗费。你说这都过了半辈子,你说说你都干啥拿的出手的事了?种地不管产啥我都帮你卖,家里的房子我是帮着盖的。到头来,最后一桩事了,你不挑头?
林玉康一听,就道:“那爹娘也不是只生了咱们哥俩。”
下面除了一个妹妹,还有两个弟弟。
这俩弟弟天南海北的,一个在鹏城买了房落户了,一个在外地工作却在本省的省城买了房子铺子,应该是有回来的打算的。
反正说起来,就只林玉康和林玉叶在家里务农。
但也不能说林玉健对不住林玉康,他家的儿子不是给找了工作了吗?包括儿媳妇的工作。
其实真没对不住谁,就是林玉叶家,要是萧萧好好的本本分分的,也算安置好了。
因此林玉健坐在那就是不说话,他没对不住谁,只有这些弟弟妹妹对不住他的。
在鹏城工作这个林玉顺最小,也比较光棍:“我买房了……结婚又添孩子……那边的生活成本高……我真没多少钱……要不,娘的棺木我来出……”
他好歹是当兵之后给领导开车的,工作相对来说比较稳定。
而林玉福人老实,真是在外面啥都是一点一点省出来的。能在省城买房子,大部分还是大哥给补贴的。孩子又才上小学,户口不在那边还得缴借读费,又得租房子住,还得还房贷,感觉真过的比较辛苦了,就说:“娘装殓的衣服我买……然后再出一千块钱……”
林二嫂就说:“那可得说清楚,这一千块钱是拿出来办丧事的钱,你上礼簿的钱是另外的。”
林玉福当时没言语,算是默认。
但到了上礼金的时候,他媳妇递了五十过去。
那跟寿衣一起的一千属于不拿不行的,但这随多少礼金这总是随意的吧。我就乐意给这些,你能怎么着?
林二嫂靠在门边,看着一个个的进去随礼的。老大给了一千,她撇嘴,以他的身家给这点他也好意思?但到底没说什么。林玉叶也来了,半死不活的,拿了一千块钱,她又撇撇嘴,要不是这小姑子婆婆且死不了呢,丧事不多拿点,她也不怕遭报应。林玉顺拿了一千,她耻笑一声,弄了个薄皮棺材糊弄事,占了大便宜了,就这也只拿一千?英子给了一千,嗯,这还行,算是礼尚往来。替桐给了一千,她又轻哼,人不回来,礼金也不多给点,到底是后认回来的。这姐俩没带供品,这最是叫她不舒服,这是打算跟自家断道还是咋的?得把这事给记下。玉玲没来,她女婿来了,也是一千,这还算是差不多。林玉奇又给了一千,她撇嘴,爸爸那边花了大哥多少钱,这边大哥的亲娘没了你就只拿一千,脸呢?不过蓉蓉搁在最后,披麻戴孝的也给了一千块钱,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缓和下来了。看看!人家玉龙没了,人家这媳妇在正事上也没往后缩。
一扭脸见玉福家两口子拉拉扯扯的,然后进来就掏了五十,她立马就炸了:“……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被子褥子的给缝上,床单被罩的给置办上。你家添了俩孩子,我单衣棉衣给准备上,这会子了你拿五十块钱来……羞谁呢……”
当时就给吵起来了。
老二说英子:“你林家先人把人亏了!”
一个真就拿了五十,一个当场就往出叫嚷,不知道丢人两个字咋写。
办老人的丧事,平平安安、热热闹闹的办下去就行了。天大的事情都不能叫嚷的叫人看笑话,叫逝者走的不得安宁。
家家都不是那过不去日子的,偏都计较的多,谁都不肯当那个吃亏的人。
英子没说老二,这事确实是难看。办丧事这种事,就没有啥固定的章程。家里的条件允许,咱就办的热闹些。家里的条件不允许,人一样也得埋,是不是?办不起大席面,白菜豆腐端上去,一样得叫老人入土为难。
你说这么吵吵嚷嚷的,到底是图啥。
玉福家媳妇说林二嫂:“席面你们家出,可就是满汉全席又能花几个钱,这礼金可都是你们家收的。你是一分钱都不想往出掏,还谋算这借着娘的丧事赚一笔是咋的?”
林二嫂能怕她?这家里就没有她跟她家男人摆布不明白的,往灵堂前一跪就哭她的恓惶去了,从她过门的时候小叔子小姑子都是孩子哭起,哭她帮着照看小叔子小姑子的辛苦,又哭诉帮小叔子小姑子成家立业的艰难……“……您老倒是说句话啊……您当时是咋说的……说我对弟弟妹妹好……他们总不会丧了良心……这如今不是丧了良心是啥……娘啊……你咋就走了……丢下我这恓惶该给谁说啊……”
吔吔啰啰的,把林家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遍,来往的亲戚,帮忙的亲友,倒是觉得玉福家两口子办事不讲究的人多些。
到了埋人的正日子,金家按说也该到的。
结果李仙儿不去,也不叫捎带礼金,跟人家说了:“我爹妈死了又不指着别人去……”
好吧!不去就不去。
这种事是该给姻亲报丧的,家家户户都得报的。
给老五家也报丧了,马小婷坐在门口,满巷子都是人,然后报丧的骑摩托车过来停在巷子里,问了:“哪家是金老五家?”
别人还没说呢,马小婷一看摩托车上系着的白布条,就知道是报丧的。她才不管谁家的丧事,就直接到:“老五一家都出去打工去了,人不在。”报了丧就得随礼,她不想掏那一份钱。
人家报丧的又不知道真假,直接把车调头就走了。人不在,报给谁啊。
巷子里的人把马小婷骂的死臭,这事办的得多不讲究。
有那爱说公道话的人就说了:“我就不信你爸妈将来不死……”
“我爸妈死了有我哥我弟呢,关我一个出嫁女啥事?”马小婷呵呵的笑,一副没啥大不了跟人说笑的架势。
那人就说:“行!你爹妈不要不管,你公婆都死了你家暂时是没啥大事要办。我看到将来你闺女嫁人,你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咋办?大家都一样,出门打工了,不在家!”
边上的人都点头,是这个话,还笑说:“我就不信你跟老五将来都不死……人家也不接你家的报丧……”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马小婷起来,转身往回走:“要你们操这闲心。”
然后把他们家的大门哐当一声给甩上了。
这种玩意,别人的话那是听不进去。骂了几句,就都相互打听,金家哪个亲戚家办丧事。
不知道谁说老二没去果园,说是丈母娘还是谁没了。
这些人就直接骂马小婷是傻子。
林家的丧事你都不去,那不光是英子的娘家,那还是桐的娘家。你个傻蛋省那五十一百的零碎钱,蠢不蠢?
桐手底下随便漏出来点,都不是小数目。
桐是那叫人家吃亏的性子吗?
多厚道的人啊。
所以报丧的还没回来,有人就把电话打到老二手机上了,把马小婷的行事一五一十的都说了。老二气的够呛,倒是也没瞒着英子,只说:“……老五不知道这事……”
就是知道了会有啥不一样?
报丧这事,瞒不住的。人家报丧的人回来肯定得回复林家的,林二嫂当然就问英子了,“那就是金家不来几个是吧?”
老三家肯定是来的。
其他的,爱来不来。
英子就点头:“不用给金家预留多的位子……”没解释老五不在家的事。
结果第二天,不光是老三家两口子来了,来的还有赵爱华,以及赵爱华的俩儿子。还都是分开上礼金的,都是二百。
很是给面子。
丧事办完了,英子就打电话跟林雨桐说了一声,“……四六不懂的东西……”是说李仙儿和马小婷,“这也得亏是咱们跟娘家不亲,要不然这得结仇……”
是这么一个道理。
又说起赵爱华:“别管怎么着,人家事办的敞亮。”
林雨桐点头,这事记下来。赵爱华这俩儿子,那自然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咱不能真袖手旁观。另外吴双还没结婚呢,“等结婚的时候,你记得跟我说……”得添礼的。
礼尚往来,是对人基本的尊重。
英子把这事放心里了,又说林大娘的丧事:“……好些年都没见这么丢人的事了……薄皮的棺材……不合身的寿衣……尤其脚上那鞋……小了整整一个码子……用鞋拔子往上拉才算给穿上了……”
鞋最是得合脚,尤其不能穿小一号的。这叫穿小鞋,到了那边还要穿小鞋,这得多惨!
“大哥不知道?”林雨桐觉得要是这么着,林玉健还没搭手,这就有些奇怪。
英子就耻笑:“谁去说去?穿戴都是儿媳妇和闺女的事,儿子是不到跟前的。谁没事多那嘴。我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人家那闺女儿媳妇都是亲的,哪里就轮到我多嘴了。”
林大嫂没去,也不可能知道。即便知道了,林雨桐觉得,说不说管不管还在两可之间。
跟林雨桐说话,英子没啥要遮拦的,有啥说啥,“……席面是五十块钱一桌的席面……稀汤寡水的……鸡鱼肘子一个大菜都没有……酒是散酒……几十块钱买了一缸……四口吹打的送丧乐班……”
细细数下来,整个丧礼都透着一股子寒酸。
如今很少见到五十一桌的席面了,都在一百往上,一般的人家,都在一百到一百二之间。一百八到两百的席面算是比较体面的。吃的喝的不讲究,但至少得热闹些吧。四口送丧的乐班……林雨桐摇头,寒碜点的,都是六口,一般都是八口,十口算是热闹的,十二口那是体面的。要想更热闹得十六口。当年瞎子爹整整有二十口人吹吹打打。
这一比较,可不寒碜。
“估计是故意的,想叫大哥搭茬接话。看不过去他就把事给揽过去了……”林雨桐这么说,要不然咋解释林玉康办的这事。
英子也是这么想的,“哭穷哭的不行,大哥也没接话。丧事办完了,二嫂不叫走,把人都叫一块,要分娘的私房钱。”
大儿子年年孝敬,加在一起可不是小数目了。
“九万八。”英子咂舌,“这不算偷摸补贴给玉叶和几个孙子孙女的。二嫂问大哥要,大哥就问了,说你们给娘啥了,是买过一双袜子,还是送过一双手套,这里面的的钱有一分是你们的吗?然后玉顺家的媳妇就说,话不是那么说的,钱这东西给了娘就是娘的,娘的东西儿孙都有份……最后大哥给了,叫平分了……我看大哥是真寒心了……”
一个个的如今都是翅膀硬了,不是当年求奔着老大哥的时候了。
不过林玉健把钱给了,只怕以后再想叫他拿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的多了,就难免有些可怜林玉健了。想了想,还是抽空去看了看小熙。这孩子对林家她那些叔叔婶子哥哥弟弟妹妹的,全没有好感,就是她奶死了,她也不过是冷笑一声。
感情这种东西,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不能说人家孩子冷漠。所有的期翼都耗光了才会如此吧。
因着小熙跟林家成在一个医院,林雨桐来了,林家成自然就知道了,然后就闹起来了。林玉玲过来说,爸那脾气越来越不好说了……不打针,不吃饭,闹着要出院。心里也是难受的很……娘没了,爸爸要回去送娘最后一程……
人都埋了才想起来要送了!
“想送就送吧。”林雨桐还是去了一趟病房,见了林家成。主要是不打针不吃药,还动不动的就把人家过来检查的护士一推搡,人家手里端着那个盘子,针啊药啊棉签之类的都在里面放着呢,损坏就不说了,他凭啥这么对人家。要不是自己的面子他能住这里?要不是这病房的特殊性,人家护士干嘛忍受他?她过去郑重的跟人家护士道歉,然后就说林家成:“要不然我打个招呼过去,帮着办出院手续。”
至于说出院之后的事,自己想办法去。
跟自己闹,闹什么?我惯过你那些毛病没?
一见林雨桐真恼了,也不闹了,但也不提出院那一茬了。又换了口气了,“……京城的医疗条件好,以后少不了复查……咱们离京城远……来回不方便……”
那意思竟然是想赖在京城,在京城住哪?住自己家吗?
跟自己说这话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
林雨桐只作不知,就道:“大哥搬到京城了,是要去大哥那住吗?那可得跟大哥商量去,还得问问大嫂的意见。小熙那孩子刚出事,大嫂估计不会答应。当然了,答应不答应的,你们问问才知道。”
就是不接你那茬。
可能是见住京城真没指望,就又说:“其实省城的医疗条件还可以,做手术不放心,但是做复查应该没大问题。要是住在省城,出门检查也方便。你大哥那边空出来的房子是五楼,轮椅上下不方便……”
林雨桐的房子是一楼,阳台改了门,不走小区门也能直接入户。轮椅倒是很方便。
又想借住自家的房子。
林雨桐马上接话:“一楼的房子也好找,找中介总能租到合适的。”
然后直接往出走。
林玉玲追出来:“二姐别生气,爸这一病,性子越发左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还跟林雨桐抱怨:“……上回瑶瑶他爸来,过来看看爸玉奇也跟着一块来了。结果爸要抽烟,我说医院不叫抽烟,结果非不行,叫瑶瑶他爸去买。我们家那位你是知道的,最是实诚的人。然后就去了,我说买一盒算了。爸不行,要一条,还得要那什么红塔山还是啥的。买回来了,趁着我们家那口子去厕所的空档,爸把那烟递给玉奇,叫玉奇偷偷的装起来,不叫我们家那口子看见。还说,你看,你姐夫买了,你抽烟就不用另买了,这是给咱们省钱了。听听这话,我还在当面呢。”她叹气,“爸以前不这样,这几年病的,性子实在是……”
林雨桐也没跟林玉玲说难听的话,病人这种情况她以前见的多了。
或者说是人到了某些时候,是本性战胜了理智。有理智的时候还会想,这事不能这么干,人家要笑话的。可脑子就是管不住,凡是只从利己的角度出发。
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客套话,这些事就交过手了。林玉玲这人她还是知道的,只怕有了这一遭,再难都不会朝自己开口的。
林雨桐也不管他们有没有不好解决的事,她除了工作,还有的忙呢。
转眼孩子们开学了。
清平之前都跟徐强说好了,他跟清宁一起送她去。结果到前一天晚上了,她四叔和小姨说:“明儿送你去……”
这个……是不是有点劳师动众啊。
“不用!”她说,“清宁带我去学校转了,没人带着我都行的。再说还有清宁呢。”
林雨桐就笑:“怕什么?怕我跟你四叔给你丢人?”
才不是!
好吧!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得去的。
然后见识了人家的宿舍之后,清宁就比较怨念,“这宿舍也太好了……”
四人间,还带电视。宿舍里还套着卫生间。虽然洗澡还不行,但是上厕所却不用出去了。
“羡慕死了。”清宁里里外外的看,“我得等到上研究生,搬到那边的楼上去,条件才会好点。”
林雨桐却皱眉,这是新楼,干净是干净,第一拨住的学生嘛,贪图个新鲜。但这样的房子一般都会潮,“每周这辈子褥子都得晾晒。要是学校不方便,就带回家来。再拿家里的新被子过来替换……”
其实没那么娇气,但小姨说了,她就应着。
四爷见宿舍里没电扇,九月份还是有点热的,他下去买了小风扇给放在床头,“周末不能回家要打个电话,遇到事别管大小,别自己扛……”
等四爷他们走了,清平就给家里打电话:“……我四叔跟我姨送我的……家里带的都在家里放着呢……我姨不叫带那个……另外给买了……嗯……应该很贵……我用的跟清宁用的是一样的……”
英子就叹气:“……你四叔跟你姨对你好,你要知道好歹……周末回家去……别偷懒……不许睡懒觉……洗衣服做饭能干的活要多干点……勤快的孩子讨人喜欢……生活费会按时给你,不够你就说……别总要你四叔跟你姨的钱……”
其实这学期根本就不用家里给生活费的。
别说来之后四叔跟小姨给的钱了,就是严格的妈妈过来也给了不少,还有三婶如今的娘家……给的都是大钱。自己不要的,小姨点头了才接下的。
谁给了多少,她都记着呢。这会子压着声音跟自家妈一一说了,“……大姥姥没了,你忙那边,我也没顾得上说……”拿了人家的钱了,这事当然得跟家里说一声。
挂了电话的英子就觉得:人情太厚,不好还啊。
清宁陪着父母在国家民族大学校园里漫步,不疾不徐的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报名的新生和家长,跟爹妈说她的事:“……上次国际航天飞行模拟比赛,我拿了个一等奖……没想到辅导我的李教授前儿给我打电话,说是保研的事情已经下来了,问我的意向……罗一平教授跟我们老师联系了……也跟我提过,说想叫我读他的研究生……”
罗一平这个名字林雨桐倒是没注意过。
谁啊?
她看四爷。
四爷知道,解释说:“探月工程……”
只这四个字,林雨桐就明白了。
她诧异的看清宁:“你?行吗?”
清宁白眼翻的蹭蹭的,“妈!”她有些气恼,“我现在问你跟我爸的意见呢!”
这么一位大牛人,你有啥可犹豫的。这样的院士作为导师,这以后也算是系出名门,又有很多的机会参与到课题研究中去,机会难得。
几乎想不出有什么好犹豫的。
清宁停下来看她爸:“航天……我还没有入门……我不知道努力一辈子之后会不会有结果……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一直碌碌无为,您跟我妈会失望吗?”
这话真傻!
在家吃白饭,爹妈也不会嫌弃。
但这话四爷觉得压根不用说,他家闺女需要的一点勇气和自信。
他说:“就没有我闺女想干却没干成的事。”
清宁小下巴一扬:“那是当然。”然后又有些低落,“要是这样……我这研究生只怕得去首都航天大学了。不得不承认,他们还是更专业一些。”
舍不得母校吧。
老大个子的大姑娘了,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哪个同学考研,哪个同学准备参加工作,宿舍里的谁谁谁准备出国,说的正热闹呢,突然间不说话了。
林雨桐扭脸一看,自家闺女盯着一个方向瞧呢。
已经快到学校大门口的位置了,很容易能看见那边的情况。
此刻,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但正中间那一道却没人走近。只见一个上身是老式的碎花半袖,下身是蓝色校服裤子,脚上一双土布的红条绒布鞋的姑娘背着一床被褥手里丁零当啷的拎着许多的东西往进走呢。
被子是旧被子,大红花的背面,上面疙疙瘩瘩,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年,浆洗了很多次。露出来的被子边原本该是白的,如今看到的却是暗黄色的,像是没浆洗干净。捆着被子的是尼龙绳,绳子应该是绑过农具吧,土从缝隙里渗进去,是洗不干净的。她拎着被子背在后面,手被纤细的绳子拉扯着,不用看都知道勒成啥样了。还有那看不见的肩膀,只怕早伤痕累累。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应该是化肥袋子的塑料内瓤,能看见里面的东西:半旧的洋瓷盆子,洋瓷缸子,带着洗不掉油垢的热水瓶。身上斜背着个包,放的该是衣服吧。
她低着头,头发湿漉漉的黏在头上脸上,一路上谁见了都躲开两步。
偶尔仰起头,清宁就能看见不算太陌生的脸——刘燕儿。
她轻轻叹气:“她家不至于……不至于这么穷吧……”
舍得还是不舍得,跟贫富没啥太大的关系。
他们看见刘燕儿,刘燕儿也看见了他们,远远的就招手:“叔……婶儿……清宁……”
林雨桐笑着等这姑娘过来,塞了两百块钱过去:“你爸没送你吗?”
“没!”她把东西放地上,把钱收了,笑的甜甜的,“我都是大学生了,该自立了,不用我爸送。原本还想着跟清平一块来,结果她先走了……你们这是……送清平啊?她可太有福气了。”
“她跟你不能比。”林雨桐拍了拍这姑娘的肩膀,“她没你能干。我们不来看看不放心……赶紧去报名吧,我们这就走了……”
“叔婶子再见,清宁没事到我们学校玩啊。”很热情,很阳光。看起来特别自信。
一家三口挥手走了,刘燕儿的笑意也没散去。
她出来了,她考出来了,她从那个泥窝里给逃出来了。她是大学生了,是天之骄子了!满村谁不夸她,说她是飞出去的金凤凰。
她羡慕清宁那样的,如今,她也会成为清宁那样的。
过去的那些全都应该被埋葬了,从今以后的刘燕儿再不是以前的刘燕儿。
她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这话。
清宁走到校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她考上大学了……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了……开始自信了……”
可是,到了大学就会知道,所谓的天之骄子,一点也不稀罕。
在青华,状元跟大街上的白菜似的,什么考了第一啊,考了多少分啊,千万别拿出来炫耀,真没啥值得炫耀的。
自信是用来干嘛的?
答曰:用来打碎的。
打碎刘燕儿自信的第一拨,来自于现实。
什么是现实?就是贫穷。
她自信走进宿舍楼,见了同学就问好,见了学姐就微微欠身表示尊敬。有的报以微笑,有的避之如蛇蝎,有的冷漠的路过。她没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
天之骄子嘛,不会这么浅薄。再说了,能考进来就代表实力,自己是她们中的一员,是同类,以后前程不可限量,暂时的贫穷有什么了不起。
依旧扬起笑脸找到宿舍,推开门,扬手热手的笑,然后特别时髦的站在门口‘嗨’了一声。
然后正围坐在一起分享彼此的零食的三个刚认识的姑娘同时愣住了。
刘燕儿丁零当啷的进来,东西往地上一放:“嗨!大家好!我叫刘燕儿,你们的舍友!”
三个愣住了。
然后那个高挑的姑娘尖叫一声捂鼻子:“什么味儿?”
另一个坐在床沿上的干净把脚抬起来,指了指地上的东西:“你都带的什么啊?味道怎么这么冲……”
刘燕儿尴尬的笑了笑,赶紧解释:“没什么?就是一罐头瓶的凉拌洋葱,路上带着干粮不带菜咽不下去。”她弯腰收拾,“我放包的时候不小心,大概是饭盒没盖好,汁子流出来了……”
说着,就把东西往出掏,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雪白的桌布,是三个女同学凑钱新买的。刘燕儿低头扒拉她的东西也没注意,带着洋葱汁水的饭盒,装着油辣子的罐头瓶,泡着蒜薹和大蒜的小坛子……一股脑的都放上去了……
然后味道就说了,乱七八糟的汁水和辣油,把雪白的桌布沾染的乌七八糟。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长发的女生一下子就怒了:“把你这破烂罐子赶紧给我拿开……”
刘燕儿一下子就僵住了,热情跟同学分享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了起来。
什么叫破烂的罐子?
最起码的尊重呢!
说好是大学生的!大学生就这素质?
然后她就看着她们嫌弃的走开,捂着鼻子,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这么一个舍友……”
这么一个舍友是怎么一个舍友?
不就是穷吗?
穷,又碍着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