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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大手把已经磨损得很旧的竹杖,从盲女手掌中轻轻拿开。
耳边一个温柔而富有磁性的男声说:“以后,你再也不需要它了,因为,我会当你的眼睛。”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属于她的善报,终于姗姗来迟了么?
紫云残剑中一去,苍郁失去了知觉,连肉身带魂魄,一起支离破碎,烟消云散......
不,其实还有零星的魂魄,不自觉地,恋恋不舍地,留在了相依剑上!
那是她最后留给越云泽的念想。
相依剑乃铸剑大师息涛花费多年心血,以特殊材质制成,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摧毁它。
后来,越云泽将相依剑和沾有苍郁气息的鸟笛一起,冷冻在冰棺之中,用尽毕生所学,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与古法,加上自己仅剩的真气,悉心地助那仅有的零星魂魄成长,努力了整整十年,终于育出一魂一魄,放它去重生。
一般人的死,不会这么惨,只剩了一魂一魄,也没法喝下教人忘掉一切的孟婆汤,年纪一大把的孟婆就这么稀里糊涂让它过去了。
如此,今生的苍郁才得以保全上一世的大部分记忆。
也是因为这一世的性命,用仅有的一魂一魄换得,因此落了个双目失明为代价!
欲语泪先流。
苍郁幸福地靠进那个熟悉而宽阔的怀抱里,嗅着那带着一丝凛冽寒意的气息。
他的双臂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她,虽然他抱得未免太用力,虽然眼睛也看不见他,心中却是风光无限旖旎!
别后梦飘渺,云海风萧萧。
二十二年桑田沧海,历尽风霜,苦苦守候,终于等到你!
这一世,虽未曾谋面,你却早已在我心里,情根深种,不曾离去!
“还好,你还记得我。”扑了半天火,还是一身白衣胜雪的越云泽,长出一口气,终于如释重负,“当年,我......”
每每忆当年,稳重的越云泽就几乎要泪湿眼眶。
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了完成他交给的任务,为了保护他的安全,置生死于不顾,以其娇嫩的肉身投入紫云残剑中,顿时被震得粉身碎骨、体无完肤、烟消云散!
他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不要说!”苍郁立即制止了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掀起伤疤再痛一次?”
失而复得的美好,令越云泽感慨万千:“这一世,我会好好照顾你。”
照顾?
像照顾花花草草、猫猫狗狗那样?
苍郁决绝地说,“不,这一世,我要平等地爱你!”
这是苍郁用了二十多年时间,悟出的道理。
没错,前世的苍郁之于云仙,如同小石头跪望朝霞、小海螺爱慕大海,爱得卑微,爱得失去了自我,爱得教人怜悯,严格的家教使然,令她生性顺从又叛逆,但上一世在云仙面前,就只剩下无条件百分百的顺从。
云仙就是她的全部信仰和呼吸,若世上没有了他,她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生存下去,也就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这种顾此失彼不平等的爱,严重倾斜的天平两端的感情,注定无法有个好的结局。
经过了生死的考验和岁月的磨砺,这一世的苍郁,坚强而独立,双目失明,没有法术傍身,依然能养活自己,云仙之于她,是,且只是一个心心相念的男人。
如今他是仙,是人,是鬼,对她来说都没有分别。
越云泽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唯恐弄疼了她,于是松开双臂,却又舍不得放开她,环着她,低头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女子。
她睁着一双美丽却无神的杏眼,脸上一些地方被烟熏得发黑,头发也凌乱了,嘴唇上有裂口,粗布衣服还有几处划破了。越云泽一阵心疼,再握起她的手看看,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口,还有茧子,完全不像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应有的手。
越云泽听见自己的声音略有些哽咽:“还有家人么?”
“本来有一个姐姐,几年前一同乘船赶路,船翻了......”
越云泽的心一阵剧痛,以至于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这一世,她生来遍试离愁苦,身有残疾,一个人孤苦伶仃,四处漂泊,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呀!
不忍再想,若细想下去,怕是自己已经乱了阵脚的心,要彻底碎成渣了!
他抚摸着她的手,眼里闪动着泪光,幸亏她看不见。
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动情地呼唤:“苍郁......”
那是他三十二年来,在心中默默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
苍郁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这一世,我的名字是‘朝露’,‘王朝露’......”
越云泽果断拒绝:“什么‘朝露’,转瞬即逝的不好听!你就是许苍郁,我永远的郁儿!”
一用力,再次把她拉进怀里,生怕像当年一样,一个不留神,她就又推开自己跑了。
苍郁嘴角的笑意点点漾开,却过了好久才能发声:“好,永远——”
归心殿一夜花海。
怒放的荏苒花香气四溢,有些脱离了枝头,在空中漂浮、缠绵、舞蹈,整个殿堂银光奕奕,如同满条天河倾洒下来。
可惜苍郁都看不到。
她静静坐在殿内长凳一端,头上缠着一圈白纱,遮住了双眼。
眼睛周围不知涂抹了些什么,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一头乌发如云,散落直至腰间。
洗净的脸庞,微翘的嘴角,依然带着那股子不认命的倔强。
与上一世相比,少了天真活泼顽皮,被残酷的生活磨砺得,多了几分端庄和温婉。<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var cpro_id = "u2693893";</script><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src="http://cpro.baidustatic.com/cpro/ui/cm"></script>
身上是一袭越云泽为她准备的合体的淡色绢纱长裙,肩上几只哑光的蝴蝶,双双对对飞在一处,绣得如同活的一样。
越云泽不忍惊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在远处如饥似渴欣赏了半晌,狠狠地抚慰了一下,那颗被思念和愧疚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这才挨着她坐下,爱怜地问:“睡醒了?”
苍郁欢快地抬起头:“嗯!”
“累坏了吧?你整整睡了三日。”
看她睡得实在太香,不忍叫醒她,又担心她渴了、饿了,因此往她嘴里塞了一粒可以补充能量的丹药。
让她睡个够吧。
趁她睡觉时,轻手轻脚帮她敷了眼睛。
这三日,越云泽几乎没日没夜地守在床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苍郁今年二十二岁,这却是他已经朝思暮想了三十二年的一张脸。
中间的十年差,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真气,之后的二十二年,苍郁转世成功,他才慢慢恢复起来。
天上严寒,如同当年的青丫一样,越云泽为苍郁加了符咒护身,避免寒气攻心,她才得以暂时留下来。
“你饿不饿?”
苍郁笑道:“饿又如何?你这归心殿里,除了荏苒花,难道还有别的可以入口的东西么?荏苒花能够果腹么?”
“自然有。如今你已是凡人之身,要吃东西的,我可不想把你饿瘦了。”
越云泽说着走到一旁,从案几上端来一只托盘,里面摆着一只盖碗。
揭开盖子,肉汁浓稠,葱香四溢。
苍郁虽看不见,嗅觉却颇为灵敏,加之在黑暗中生活多年,瞬间就明白了。
她“噗嗤”一乐:“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吃面,且喜欢很多葱花做点缀!”
越云泽一字一句地说:“我记得关于你的每件事。”
苍郁心中一阵温暖。
幸福来得太突然。
越云泽端起碗,用筷子挑起几根冒着热气的面条仔细地吹了吹,送到她嘴边:“来,张嘴,我喂你。”
这场景,苍郁鼻头一酸,生怕自己会哭出来,赶紧摸索着推开他的手说:“我这会儿不饿,跟你说一会儿话再吃。”
“也好。”越云泽不喜欢勉强别人,“那,你还记得我的样子么?”
“只记得你是面瘫,不会笑,其它不记得了......”
苍郁说着笑起来,依然是那对醉人的浅浅小梨涡。
她二十多年没有笑过了,哪怕只是微笑。
值得开心的重逢一刻,越云泽却没有笑。
曲水镇火光冲天的时候,他一眼瞥见那个双目失明、自顾不暇,却还忙着救小女孩的爱心泛滥的身影,那么独特,那么教人牵挂。他就知道,历尽艰辛,终于找到她了——那个他想照顾一生的姑娘!
他永远不会忘记刚找到她时,她那副紧握竹杖、眼神空洞、灰头土脸、楚楚可怜的样子。
心就算被别离剑刺上一万次,也不会比这更痛!
纵是堪破世事的九天云仙,也足足鼓了好久的勇气,才敢上前伸手扶她。
当然,那位准备说媒的大婶的话,越云泽也听了个完完整整,一边听,一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这么好的郁儿,你竟要她嫁给七十岁老头子当五姨太!
不过呢要说老,七十岁的人还真老不过自己......
是谁说因爱生忧,因爱生惧,离于爱者,无忧无惧?
既然爱了,就勇敢地承担这份牵肠挂肚吧!
从今往后,她就是自己的牵挂,自己的弱点,就算赴汤蹈火,倾尽所有,也绝不再让她再受一丝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