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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云泽缓缓进入正殿,颇有些步履蹒跚的味道。
殿中的一切,也都覆了一层白茫茫的薄冰,整个大殿看起来毫无生气。
那种人去楼空、无法弥补的遗憾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任他仙术逆天,也无法让时间倒转。
眼眸扫过每一样物件,仿佛又看见苍郁刚到这里的那一天。
她在此处快乐地旋转,每一样物事都让她感到新鲜。
回想她在自己身边这两年,一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他还以为她原本就是那样收敛的个性。
直至进了归心殿,见她真情流露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个俏皮活跃爱捣乱的姑娘,她的笑容,其实要比六月的石榴还鲜艳!
也许是自己平时对她太过严厉了吧。又或许,是自己太过沉默,让她害怕打扰了自己的清净,因此她不敢表现自己。
之前,她过得一定很不快乐吧?
这样一想,心中的负罪感陡然翻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其实是在抚摸虚元中的相依剑。
它们的主人阴阳相隔,但相依剑与别离剑倒是和和美美地团聚了。
越云泽想,眼下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些该了的事情,总是要了的。
打坐的蒲团上已经结得全是冰,不要也罢。
越云泽撩开身前的袍子,打了个如意坐,入定,与那个千万年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相会。
但这一次,心情与以往大不同了。
紫云残剑时玄天的话,至今还不断如轰雷般在耳边炸响:“......牺牲她一个,六界轮回的因果大道便能保住了,你的功绩也达成了。她呢,也可以尽快开始新的轮回,不用孤零零一个在人世间游荡!”
越云泽凄然一笑,这就是自己敬重了数万年的“天神”说出的话!
他又想起,其实玄天是露过马脚的,在苍郁被关在离“天下之心”不远的珠帘里的时候。
那时,玄天曾说,让自己干脆娶了苍郁。此刻想来,那时,他说的应该是反话,只是测试一下自己的定力罢了。其实玄天希望自己稳坐九天云仙的位置,他便也可一同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威。
为何没有早一点看穿玄天的真面目呢!
是啊,以前,玄天的旨意都与他自己并无利益冲突,因此不痛不痒,听上去也都在理,玄天也总是为天下人、为越云泽着想,毕竟,他们是一体的。
此刻,玄天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仿佛并未受这次销毁逆天行事件影响,并不为苍郁的逝去感到丝毫悲伤,甚至还微带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云泽,魔器已毁,因果轮回的大道得以维护,真是大快人心呐!你此番功劳不小,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越云泽冷冷地说:“论功劳,为何不提功劳最大的那个人?”
玄天尴尬地顿了顿说:“许苍郁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仙界是不会忘记她的,天下人也是不会忘记她的。你对她动了情,非常危险,正好也借此机会作个了断,人不知鬼不觉,岂不妙哉?”
越云泽又是凄然一笑:“那你我之间,是不是也该做个了断了呢?”
玄天的语气开始流露出一丝慌张:“云泽,你在说什么?什么你我之间?什么了断?”
越云泽轻叹一声:“很久很久以前,我修成了一介冰鹰,翱翔在冰原与崇山峻岭之间。出于生存本能,捕食其它动物。残酷的生活环境,和弱肉强食的竞争,滋养了我心中的邪念。因数次拯救跌落悬崖的生命,以及违背自然规律,开始坚持食素,最终我得以幻化为人。特别自修仙之后,我已竭尽全力,与邪念抗衡,一心清修,但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玄天的呼吸急促起来。
虽然越云泽从来都看不到他,他的紧张却清晰可辨:“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越云泽义正言辞说:“我已经了解了,你,玄天,就是我的邪念!”
玄天惊恐万分,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悲惨的下场:“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的太晚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你是天神派来指引我的,看来,还是自己定力不够,才让你有机可乘。被你蒙蔽和控制了这么久,我根本不配为九天云仙!眼下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与你一刀两断,而后,辞去云仙一职!”
玄天决定软硬兼施,他由紧张怯懦,转而不管不顾地凶狠起来:“越云泽!如今,你要地位有地位,要仙力有仙力,完全可以呼风唤雨,天下人对你可望而不可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些并不是我所追求的。”
“我知道,你清高,你不在乎世人看重的那些名分,可是你别忘了,这名分带给你的权力,可以让你为你在乎的天下人,尽很多力!”
“尽力不分大小。没有我,太阳照样会升起,仙界照样与魔界势不两立。”
玄天急了:“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们两个,根本就无法分开呀!你要知道,与我一刀两断,无异于拿走你半条命!”
“半条命?”越云泽对着原型毕露的玄天、也就是自己的邪念,轻轻冷笑一声,“如若不是她在最后时分,换走了驿马印,和那个拥抱,我早就已经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你亦如此......”
“她,她的死换来你的活,你就这么不知道珍惜么?”
“就是因为要好好地活,你才必须离开!”<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var cpro_id = "u2693893";</script><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src="http://cpro.baidustatic.com/cpro/ui/cm"></script>
“云泽,你想想,每个人心中都会有邪念,这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修炼,也只能做到尽量避开。只要活着,就有可能生邪念。云泽,你何必呢?我们朝夕相处了数万年,我不信,你会对自己下此狠手!把我逼走了,还会有新的邪念进来......”
越云泽不再理会,开始运功,意欲孤注一掷,将邪念就此逼出自己的身体,不让它再兴风作浪。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
清冷低温的归心殿中,越云泽虽静坐不动于冰霜之地,但额头、鼻尖逐渐渗出的豆大的汗珠,却清晰可见,微皱的眉心上,也不断有汗水滴落,浑身的袍服渐渐湿透,表情也越来越痛苦,不得不耗费更多的真气调匀呼吸,试图将拼死顽抗的玄天,从自己身体中剥离!
玄天,就像是另一个不善良的、贪图功名的越云泽,是他的另一个自己。
而世上最难战胜的,正是自己。
呼气止于丹田。
呼时真气下降,丹田张开;吸时真气上升,丹田闭合。
玄天在定中感受到压迫,知道自己这次麻烦大了,气喘吁吁地咆哮道:“越云泽,你耗费过半的真气来逼走我,真的值得么?这么多年一路走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分明就是一体!逼走我,你也绝——对——没有好下场,说不定你会功力尽废去,不,这还算好的,说不定,你会终生残废,连街头巷尾那些要饭的都不如!”
越云泽默不作声。
一想到玄天曾许诺苍郁位列仙班,最后却弄得她魂飞魄散,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再说,以他的能力和地位,若长久被邪念所控制,自身也许并不会受到伤害,但有朝一日,难免会酿成危害天下的大祸!
邪念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逼走邪念,就像是剜掉自己身上一块肉。他即将遭受的肉体痛苦,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但追求尽善尽美的越云泽,是绝对不容许自己有邪念的。
他持续意守丹田。
丹田之气乃自然之气,能使五脏皆润、遍体皆温。仙界修炼的功夫中,很重要的一样,就是练习使这一线之气越流越旺,若是断了,便回天乏术。
越云泽将邪念从脐下三寸任脉关元穴的下丹田,生生逼到胸中膻中穴处的中丹田,又从中丹田逼到督脉印堂之处的上丹田——“泥丸宫”,到此刻,体力已有些吃不消,喘了一会儿,最后集结全身剩下的力量,拼死一击!
气血逆流,头顶犹如炸开一个惊雷,血管如同将要爆裂,整个前胸后背,痛得无法自持,眼前一片支离破碎的腥红——
所谓的能与他对话的“玄天”,终于不复存在了!
将无色无形的玄天震出体外之后,越云泽身子剧烈一颤,向后仰去,上次重伤之后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精疲力尽地倒在布满坚冰的地上,喘息不止,残命似乎随时都会被取走。
紫云残剑消失的那一幕,依然惊心动魄地缠绕在脑海。
每当想到苍郁如花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他就重拾了久违的心痛,早已断了的七情六欲,似乎正一点一点无声地续接起来。
先师赵倚空曾对他说:“你我的使命,就是修炼成为天道的佑护者,我们都注定要终生孤独。在突破晋级的过程中,你会经受一些磨难,但你若六根不净,看世事不透,经历的劫难将要多得多,修炼的过程也更加漫长和艰难。”
他还记得自己曾问先师:“若玄天让弟子做不想做的事情,弟子该当如何?”
先师说:“那么,就相信自己,只做正确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