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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春日里福满楼推出暗香汤,他们茶商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暗香汤其实并不算是茶,但意境深远,又实在相当宜人,加之价格便宜,所以一时间令福满楼的生意越发好做。
等到清明之后福满楼的新茶也上了市,便彻底在衢州家喻户晓起来。
虽然为了规避顾家的崇岭雪芽,福满楼多做红茶与黑茶,但他们家的茶品相当出色,价格也并不贵的离谱,所以相当受衢州百姓喜爱。
至夏日里他们又有一批北地的新茶上了铺子售卖,这才真正引起漕帮的注意。
原本他们去岁冬日里便给了漕帮一个人情,帮他们解决了大麻烦,近日里又从北地往衢州运茶,也算是正式同漕帮合作起来。
福满楼开张一年有余,已经成为衢州有名的大食肆了,每到福满楼换新菜品的时节,生意往往火爆得令其他商贾看不下去,却又莫可奈何。
谁叫福满楼的两位年轻老板,手里有真本事呢?
一直到秋日红叶落满地,才第一次有外地茶商寻了过来,说要代理售卖他们家的茶品。
福满楼的茶品,贵一些的全部都是一等,便宜的茶也都用最好的叶子,无论买多少,也无论买什么品级的茶,回到家冲泡开来,没有一个叶子是坏的,足见其诚意跟用心。
加之他们包装精巧,足斤足两从不短秤,每每上新茶品也连带着推新菜,这样一来二去,彻底把名声打了出去,也让外地的商人们知道了衢州这新的茶商。
他们如今在北地有一个茶园,在衢州有三个,前日里甚至跑崇岭山脚下也买了几十亩地,等着开春栽种新茶。自家茶叶够多,底气也足了,所以有人上门谈合作,他们两个也没有一口回绝。
只是晚上回了家里,倒是仔细商量了一番。
茶商最赚钱的不是茶馆茶楼,而是卖往别地的成茶。他们当然知道这一点,找人合作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找谁,怎么找却相当重要。
晚上两个人哄了儿子睡觉,这才一起躺到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今日来的张老板怎么说?”
第一个找上门的货商是直接到了主店来的,那会儿杨中元正在分店忙,所以没赶得及一起见上一面。
程维哲用布巾帮他擦拭头发,道:“他倒是挺有诚意的,之前夏兄不是给过咱们一个外地的货商单子?他们家在上面,是淮安最大的行走货商,在郡府里生意相当好。”
听到夏君然的单子里有这人,杨中元就放心了,整个人仿佛没骨头一般,软软靠在程维哲身上。
“看看他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他想代理整个淮安的成茶,那便给他。”杨中元道。
程维哲今个下午回来便先沐浴了,所以头发已经干了。杨中元忙到晚饭才回来,吃了饭又伺候小少爷入睡,等到月上中天才得了空休息。
他有点困,可程维哲却坚持要给他擦干头发再睡,杨中元只好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谈着正事,也好让自己清醒几分。
“既然有了第一家,后续可能还会有很多。大梁幅员辽阔,只要咱们成茶够,把招牌打到全国各地都成。不过,咱们要定个规矩,以后所有的合作都按那个来,那便不会有人说闲话,也能把口碑保持住。”
杨中元点点头,说到这个是真的褪了几分睡意:“我想过了,首先合作的货商要先看看口碑,口碑好了再往下谈,口碑不好的干脆不答应。其次咱们这边的价格所有货商都给一样的,然后按照远近和当地的情况,给他们定个浮动的价格,他们到时候爱怎么卖就怎么卖,只要价格不超过范围便成了。其他的我还没想,不过夏大哥给咱们的单子,好多也做他家的酒,所以应当没什么问题。”
程维哲把已经湿了的手巾放到一边,又拿来一块干净的继续擦:“恩,尚兄之前给我划了几个名字,说那几家都是同他们有合作的,是老伙伴了,信誉和口碑都是实打实的。如果他们来找,我们就按你说的那样直接谈,如果不是就再等等。我相信,以我们的质量,将来他们总会找上门来。”
“好,那不如这样,一地只找一家货商,让他们单独做咱们家的茶,这样人家心里也舒坦,咱们也好控制。”杨中元笑着说。
程维哲“嗯”了一声,终于给他擦好头发,又去取了个汤婆子过来。就算头发擦干了,可还是潮乎乎的,用汤婆子暖一暖才会彻底干了。
这会儿已经深秋,程维哲对杨中元元的身体越发上心,关于夫君跟儿子的大小事情他几乎都样样过问,杨中元劝过他几次,可见他态度还是异常坚定,只得作罢。
大底是那会儿他生豆豆的时候吓着程维哲了,所以孩子降生之后,程维哲对他好得过分,杨中元嘴上说不要他这样操心,心里却是高兴的。
等到杨中元的头发终于干透了,程维哲才终于放开他的头发,让他稳稳躺到床上:“冷不冷?你抱着汤婆子睡,过两日要是比现在还冷,咱们就烧了暖墙。”
杨中元迷迷糊糊答应一声,怀里的汤婆子热乎乎的,让他觉得浑身都很舒坦。
程维哲又不知去忙活什么,杨中元等了许久他才掀开被子上床,把他搂进怀中。
杨中元把汤婆子放到两个人中间,一起抱着那个热乎乎的瓷罐子,嘴角轻轻上扬:“阿哲……”
“嗯?”程维哲回答他。
“阿哲,早晚有一天,我们福满楼的茶,能遍布大梁各地。”杨中元轻声说道。
程维哲睁开眼睛看他,却发现他已经陷入熟睡之中,不由笑出声来,把他搂得更紧。
“是的,我们一定能做到。”
十天之后,程维哲终于把依托荣华跟桃片的散茶做了出来。
这大半年里,对于明年御供的新茶他就算没有千次尝试,也到底做过百余次。做至最后一次,他彻底摒弃了加入香料的手法,转而加入香梨和桂花,再加上桃片的清香味道,做出来的荣华别有一番清新润滑。
如果拿以前的小荣华比,这一次的香味更复杂也更特殊,尝起来略微有些偏甜,回甘却另有滋味,品味的层次非常多。
尤其是尝试到最后几次,他用的都是顶级的雀舌,做出来的茶就算不是他想要的最好的那种,也应当是斗品了。
如是自家铺子里要上的新茶,早半年前他就可以直接上架来卖,可他要做的却是御供。
御供是什么?那是要给皇上帝君品尝的茶。作为大梁的主人,他们两个的品味肯定不一般,如果不是最好的,他不但自己拿不出手,也污了圣听。
这茶一做出来,他马上便煮了一壶给杨中元尝,杨中元尝过之后点头说好,他才战战兢兢请了师父来。
韩世谦能评极好的茶,这世间虽不说没有,却也不多。
程维哲拜于他门下两三年里,也不过听他讲过龙凤团圆、小荣华以及千重雪。其他赞赏大多给了往年的御供,别的是再也没有了。
所以,当他把茶盏推到师父面前的时候,是十分紧张的。
韩世谦并没有马上喝,他先看了看散茶的成色,又去瞧煮开的茶叶形状,最后才端起茶盏放在鼻下,细细闻那味道。
程维哲紧张地看着他,杨中元也不由捏紧衣摆,几乎连呼吸都停了。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韩世谦突然浅浅抿了一口,然后闭目不言。
他似乎在回味那茶的所有滋味,里面有多少辅料,烘焙的时候用了多少火候,都能从这一碗浅浅的茶汤里蔓延出来,成为独特的味道。
“好。”终于,韩世谦睁开眼睛,认真看着自己年轻的徒弟。
他这一生做过三个果断的决定。第一次做出了龙凤团圆,带给韩家无上的荣耀。第二次,他同蔡荣信定亲,带给韩家灭顶之灾。而第三次,他收了一个似乎有些死皮赖脸的徒弟。
就是这个徒弟,敬他如亲父,重新给了他一个家,并把他们韩家的点茶手艺传承下来。
韩世谦从来都不曾后悔,他做的第三个决定。
如今品到这样一盏茶,他更是由衷感谢上苍,把程维哲送到他身边,使他已经黯然无光的生命又重新恢复神采。
“梨比桃多?花是桂花吧?用的很少,可偏偏就出了味。阿哲,你比当年的为师强。”韩世谦把盏中茶汤一饮而尽,终于开口道。
听了师父的话,程维哲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人也渐渐不再紧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又重现自信:“恩,梨子比桃用的多,为了不跟小荣华重味,我试过许多果味,最终选了梨为主味,桂花是因为前日里刚开,那日锅里不小心落入花瓣,可味道却比以前要更细腻珍香。”
他说罢,又主动给师父满上一盏。
韩世谦又品了一杯,最终下了结论:“这次的茶,我认为比小荣华要好,就按这个方子,用荣华最好的雀舌,去做吧,记得上正锅。”
程维哲一愣,脸上瞬间露出狂喜的表情,韩世谦简简单单一席话,便是肯定了他做的新茶,也给了他更多的自信。
虽然小荣华比不上龙凤团圆,可茶饼之中论说它是第二,除了龙凤团圆谁都不敢称第一。这么多年以来,端看每年御供都要有小荣华类似的茶,便能知其好坏。
有了韩世谦这句话,程维哲仿佛吃了定心针,赶在郡府最后定案前把新炒的散茶交了上去。
剩下的,便只有等了。
天启十六年十二月初八,诸事皆宜。
这一日衢州郡府发下通文,令茶商之顾、杨、楚及百里,次年初春上京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