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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虽是身上带着伤,然则盛怒之下几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那一巴掌生生划出了血痕。那年长宫女喝完了这一句,放下手来一瞟掌心,就见了手上蹭下来的血迹,方知这是伤得有多重,颇有些日子见不了人了。
不能在杜充华跟前服侍,想来赏赐也少了很多,连风光劲儿也要连带着损上一些。思及此登时气结,夺上一步便捉了席兰薇的手腕,再不顾及她伤势如何地往外半拖半拽:“非让充华娘娘治你不可!”
“好了。”突然传来的低沉声音虽是平稳,却如天边炸雷般传入诸人耳中。抬眼瞧见天子一袭月白色常服已负手立于院门边,颜色虽是瞧着不如那常见的玄色冠服更具震慑,不怒自威的天子威仪却是半点没减。
云宜阁的一方前院陷入死寂,一众宫人忙不迭地跪下叩首、山呼万岁,连带着已是身负重伤的秋白清和也未敢耽搁。那年长的宫女亦是匆忙跪下,心慌之下甚至忘了手里还扯着席兰薇呢。
兰薇觉得拉扯中腰间陡然一痛,腿上一软跌了下去。杖责的余伤还未好,这一跪下去膝上又要磕出新伤来,一嚇之下顿时闭眼,暗呼一声“糟了”。
在膝盖触到地面前,臂上却忽被一扶,那只扶着她的手倏尔又顺势扶到她腋下,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提,便站稳了。
“……”席兰薇睁了眼,一时不知该拜下去谢他为好还是就这么任由他扶着为好。
霍祁的目光定在她因为惊魂未定而不断颤抖的羽睫上,羽睫下一片阴影也跟着抖动分明。他神色一定,不经意的笑意在唇畔转瞬即逝,再看向旁人时便又是最常见的淡然,没有不快更谈不上怒意:“怎么回事?”
“陛下……”那宫女定了定神,重重一叩首,估摸着皇帝没听着几句先前的话,便捡了“紧要”的说,“令仪娘子动手打了奴婢。宫里有规矩,宫女打不得脸,奴婢一时恼了便想让充华娘娘做主……陛下恕罪!”
这话听着像是她先认错了,实则是把席兰薇的错处说得明明白白。宫里确实是有规矩,嫔妃也好宫女也罢,要罚也轻易不许掌掴,何况席兰薇打的还是主位宫嫔身边的掌事女官。
霍祁看向席兰薇,眸中的情绪复杂了些,却是什么也没问,就这么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直看得席兰薇心底滋生冷意,想要挣开他的手拜倒谢罪。
胳膊初一动,还未脱开,他的目光便再次转向了那宫女:“鸢令仪带着伤,你犯了什么错会激得她亲自动手?”
这回满院的宫人再度死寂了,连刚刚松下来些的呼吸声都再次定住。方才那宫女是轻描淡写地点出了席兰薇明面上的错处,谁知皇帝话锋一转就这么把这错处抛了回去?
鸦雀无声了须臾,皇帝口吻一沉:“说!”
那宫女终被问得心虚了起来,伏地低垂着首、神色闪烁,思索着更加合适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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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觉得衣袖被人揪了一揪,一愣,又觉得被揪了一揪。转回头来,看向席兰薇。她却低垂着首,面上担忧与不安夹杂,没有在看他。左臂被他扶着乖乖不动,右手在他宽大的袖口上拽了一下又一下
见他始终在质问那宫女而没有理她,席兰薇心里着急,于是又拽了一次。
霍祁看得好笑,手小心地松开了她的胳膊,向上一提——席兰薇犹拽着他的手就连同他的衣袖一起被拽了起来。
“……”兰薇一滞,抬眸扫了他一眼,就忙松了手,规规矩矩地垂首不语。
“什么事?”霍祁淡声问道,席兰薇眼眸轻抬,望向院落一隅,牵引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
霍祁便看到那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昏死过去的清和了。他这边想把事情问清楚,那一位就不知是死是活了。
眉头一挑,霍祁全然不理会兰薇,继续问那掌事宫女:“你打的?”
“是……”那宫女瑟瑟缩缩地承认了,皇帝淡淡地“哦”了一声,又吐了两个字:“原因。”
“令仪娘子对充华娘娘不敬,奴婢便罚了云宜阁的人,小惩大诫罢了。”
“鸢令仪对杜充华不敬?”皇帝一声轻笑,“杜充华禁着足、令仪也身上有伤,还能闹到裕安殿不成?”
“并、并没有……”那宫女一叩首,咬着牙把那不太站得住脚的说辞禀了出来,“随居宫嫔按理每天需向主位问安,充华娘娘虽则禁着足,令仪娘子循礼也该去裕安殿门口叩个首以示恭敬。就算令仪娘子带着伤,总也该着宫人去回个话,可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云宜阁这边……什么也没说……”
说到后头,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心虚分明。
“就为个礼,你就扰得令仪带着伤动怒?”皇帝自唇角沁出的冷笑寒意涔涔,沉吟了一瞬,道,“你裕安殿倒真是规矩周全。传旨下去,杜氏擅动私刑屡教不改,着即废位,到冷宫教习宫女礼数去!”
语惊四座,那宫女叩首下去,求情之语还没说出口,霍祁便觉胳膊又被人一动——这回可不是轻拽衣袖,而是直接握了胳膊了。
席兰薇杏目圆睁,惊诧不已地望着他,摇头连连。
“怎么了?”皇帝皱眉,微显不悦。
席兰薇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在大监袁叙身上,手忙脚乱地比划一番,手在空中又是画方形又是画直线,弄得一贯心思通透的袁叙怔了又怔。
倒还是皇帝看明白了,微有一沉,点头道:“去取笔墨。”
宫人这才恍悟,急忙到房内去取。也站了许久了,霍祁瞧了瞧院里,扶着兰薇一并走到石案前,交给宫女扶着她坐,自在她对面坐下。
纸笔取来,兰薇落笔写得分明有些急躁:“陛下息怒。充华娘娘纵有不是,亦是臣妾失礼在先。强闯裕安殿在先、不曾见礼亦未让宫人知会情由在后,无怪充华娘娘不快。”
她倒是说得大度。霍祁扫了她一眼,目中有几分不信:“当真?”
席兰薇点头,笔下继续写着:“臣妾省亲已引得六宫议论,陛下今日在云宜阁废充华娘娘,宫中更要记恨臣妾……”
话语一转,到底还是为自己考虑的?听上去却多了几分可信。
皇帝沉吟着凝睇着她,少顷,站起了身,大步往外走着,一边走一边道:“传御医来看看令仪的伤有碍无碍,连那两个宫女一同诊了。”
席兰薇气急之下虽是动了伤口但无甚大碍,秋白清和伤得虽重但所幸未有性命之虞。各自静下心来养了几日,席兰薇去探望二人,秋白开口的头一句话果然就是:“娘子干什么为她说情?到底是陛下要罚她,旁人能说什么?”
席兰薇浅浅一哂,看一看秋白又看一看同样满面不忿的清和,朱唇翕动:“她有孕了。”
“……什么?!”秋白一愕,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怔了半晌才问道,“有……有孕?”
席兰薇衔笑点头,确信无疑的样子。转身去桌边研了墨,执笔写罢,拿给二人看:“那日是个局,动你们、伤我都不是大事,她要的是陛下来祺玉宫,知她有孕、解她禁足。”
不只是解了禁足,若是有孕,大抵还是要晋位份的。
“娘子您……”秋白惊得话都说不顺了,“您……怎么知道?”
席兰薇知她大抵是想问自己怎么知道杜氏有孕——这不过是因为前世此时她也有孕了。回到案前,写下的答案却是解“怎么知道那是个局”的:“御前宦官姜潜,奉旨日日询问我伤势如何、又去御前回话。自祺玉宫门处至云宜阁,该由西进,半月前,我见他由东侧而来,未多想。八|九日前,姜潜再来求见,身带梨花浅香,唯杜氏素喜梨花香。”
所以她从那一日起便笃信姜潜与杜氏在暗中是有交集的,只是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直到几日前的那一出,皇帝突然驾临,而姜潜在一刻后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云宜阁门边……
可见是先去给杜氏回了话。这边动刑动得狠,皇帝必定会罚杜氏,但不管怎么罚,只要旨意一下,立刻便会有人来禀杜氏有孕一事,皇帝不可能再禁她的足——甚至就算是没有旨意,她也是可以借着机会禀明的。目下没说,不过是席兰薇求情求得突然,大抵让这一边布下的眼线一时瞧不清状况再没去回话、皇帝又很快离开了,未能赶得及罢了。
席兰薇屈指数算,上一世时,杜氏在腊月小产而亡,那时是六个月的身孕。
现在是八月,也就是说,杜氏刚刚怀孕两个月……
自己也是刚察觉不久吧?那么用这么个计去引皇帝来、而非直接让宫人去御前禀明,可见她也是有要避着的事。怕禀不进宣室殿?还是……怕禀进宣室殿前先让旁人知晓了?
席兰薇提着笔思索着,凝神一笑,续上一句:“与其这般任她摆布,倒不如……”
思量着不点破也罢,没有继续往下写。薄纸一张交给秋白和清和去看,席兰薇在榻边颌了颌首,口型微带笑意却动得清晰:“好好休息,我去裕安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