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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恍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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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卓航的电话,打到了叶世芳府上。为何会打给他。原因有很多。比如她不知如何面对家人,比如究竟要如何跟家人解释。而她自己真的是难以面对家人。到了这时候,她唯一能指意的便是这一位朋友,他不亲近,却值得信任。

    此时此刻,沈卓航躲在书桌下面,眼神透过缝隙望着门外。生怕被人逮个正着,要知道,她在这儿名声可不太好。

    “喂。”

    电话没一会儿便是接通。是向来关心她的孙悦心。

    听得她那温柔却略显疲惫的声音,那样的熟悉,沈卓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泪亦是在眼眶中打转。

    她紧握着听筒,激动的说道:“悦心姐。我是卓航。”

    随即,听得电话那头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的声音。再然后,是远远传来老妈子急切的声音。想来,这孙悦心此刻一定是十分激动的。

    沈卓航只听得孙悦心大喘气的声音。自己又是眼瞧了办公室门外,见电话那头不做反应。她紧抓着听筒,急切的说道:“悦心姐。我是卓航啊。”

    “卓航……卓航你还活着!你在哪儿啊,我们都快担心死了。”孙悦心总归是做了反应,却是与平日相差太多,她激动的声音,甚至叫人都有些震耳。说第一个字,便会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

    沈卓航眼中蕴含着委屈的泪水,她懂,她能理解所有人对她的惦念。

    少顷,她吸了吸鼻子,说道:“我现在一切都很好。”

    孙悦心紧接着又问道:“你父母知道你回来了吗?你现在在哪里?”

    沈卓航笑着轻声说:“我还没打电话给他们。可否劳烦叶先生明天派车来接我一趟?”

    “你真的好吗?怎么过了那么久才跟我联系。”

    瞧得出,孙悦心是真担心了沈卓航。这些天,更是没少为她操心。当大家都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她竟又是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可现时现刻的沈卓航。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闲话家常。这电话都是她自己偷来的。

    她又是瞧了门外一眼,压低了嗓子说道:“悦心姐。如今我说话不便,是否可以等明日回来后再好好聊?”

    如此一来,即便孙悦心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吞到肚子里去。沈卓航又是关照了她带个一百块现大洋来。还特意嘱咐了以天亮为限,车子停在路口,沈卓航自然会出来,他们务必不能进到医院来。

    带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病房中。并没有人发现她的走动。沈卓航躺在床上,思索着具体明日早上要怎样行动。选在那样的时段出走,她自是不想惊动这医院的任何人。若不是地域差距太远又身无分无,她倒是愿意走回家中,悄然无息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对现下的她而言,还比较安全一些。如今求救,她也是冒了险的。她最怕被人识穿。

    翻开衣袖,看着手腕处仍旧是青肿的针孔。沈卓航心中是说不上的滋味,难受极了。

    晚上八点,林医生照常准时来给她打针。她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沈卓航心中是有愧于这位救了自己命的好心医生的。若不是他,自己哪里能活到现在。

    这一夜,她根本无法入眠,发疯似得盼着白天快点来到。

    而同样无眠的。还有孙悦心。因为沈卓航嘱咐过她,除了叶世芳,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的具体行踪。电话里不便详说,她自己会回来一一解释。可孙悦心这么多天来,知道为她担忧、为她伤心的不再少数。且不说别的。单单是苏惊蛰。到现时现日还在派人打听她的消息,从未放弃过。这样的好消息,即便是差一天,那也是太大。

    想到沈卓航与苏惊蛰。这么多日子来,孙悦心看在眼里,是为他们惋惜的。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即便再想告诉苏惊蛰,可不能急于这一时。她自己亦是有私心的。

    孙悦心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位,叶世芳应该是已经在路上了。沈卓航虽说是以天亮为时限。可她还是嘱咐叶世芳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当东方的天际,将将有那么一丝丝泛光之时,沈卓航是立刻穿好了鞋子,蹑手蹑脚的往外走着。

    这个时分,基本是众人最昏昏欲睡的时候,加之日光又还未全亮。并不会看的很清。沈卓航分析过,静悄悄的程度倒是比夜里更甚。

    她轻松的晃过了一位护士的盘问。便飞也似的往那路口跑着。此时,东方渐渐升起那刺眼的光。她迎着太阳一路由快走到小跑。那朝光,就好似燃起了她心中无限的希望,她感觉那颗‘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都要炸出来一样。

    远处的汽车,由起初的小黑点,慢慢的变大,幻化成了它原本的模样。

    她踏着并不平整的石板路跑到轿车旁边之时,已气喘吁吁。

    门本是关着的。可沈卓航哪里还顾得了礼仪,紧咬着唇,一伸手便是用力的拍打着窗户。

    那叶世芳本是凌晨4点多赶到这儿,见时间还早,才刚打了没一会儿的盹,便是被沈卓航这样大动作的惊醒。他警觉的张开眼睛。随即,立刻打开门,却是不太相信眼前这疯婆子是沈卓航。且不论外貌与往日不大一样,就连这举止动作,也应是沈卓航不会做的。

    他扶着气喘吁吁,脸色苍白的沈卓航,说道:“沈小姐。你还好吗?”

    沈卓航却是一下子瘫倒在了叶世芳身上,终于碰到熟人了,她终于可以卸下心头的害怕了。

    随即,她哽咽的说道:“我没事。”

    由一开始的哽咽,渐渐变作大哭。却是始终一语不发。叶世芳也仅仅只是拍着她的背脊,安慰着她。

    沈卓航回头看着身后那小小的医院,仿佛是个黑色的梦靥一样。周围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可怕的。她发誓,绝不要再回来!她吩咐随行的司机替她将一百块大洋摆在林医生的台面上,写了张简单的字条一并带去。

    坐在车子上。两人等待着刚去的司机。沈卓航看着车窗外这还在睡梦中的小镇,忍不住落下来泪来。这么多天来,先是与胡从良打了一仗。又是与自己折磨了那么久。她是在这儿死里逃生的,就好似黄粱一梦,可却是真真切切差点儿就扼杀了沈卓航的一切。

    沈卓航此时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这里带给她的耻辱。可另一方面,是回家后她要面对的。她只是在赌自己已经戒掉了那毒瘾,可事实究竟如何,她根本不知道。毕竟林医生是不让她出院的。

    叶世芳坐在她旁边,却只是时不时的看她一眼。并不会过问太多。这样的安静,便是沈卓航最想要的。

    如今的天在早晚是有些寒的。即便是在车子内,亦是会叫人感到晨露的凉意。不知是想得太多,还是天气本身,沈卓航忍不住的瑟瑟发抖。身边的叶世芳十分贴心的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沈卓航伸手说了声‘谢谢’。

    却与此同时,她露出了半截淤青的胳膊。本就是短了些的袖子一点儿都遮不住。叶世芳是如何眼明之人。他略微皱着眉头,淡淡的问道:“你手怎么了?”

    沈卓航心中‘咯噔’一下,她是大意了!最怕的还是来了。她佯装着笑意,低头说道:“之前我每天都要打针的。”

    套好了叶世芳的外套。将手臂捂得牢牢地。再也不敢露出一个手指头来。随即,沈卓航特意将话头引开。为的就是避免叶世芳刨根问底。当她知道,胡从良竟从自己父亲那儿敲诈了一百五十万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叶世芳告诉她,他们在交付赎金的时候,已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却奈何对方亦是做了周密部署。到了抓了一个人,可惜却是个小喽啰,胡从良在混乱中早是带了钱跑路。

    回上海的路上,沈卓航实在太劳累。她迷迷糊糊的睡着。可却是接连不好的梦境。她皱着眉头。‘呀呀’的低声叫唤着。

    想必从没有人见过沈卓航这模样。叶世芳好几次叫醒她,却只见她愁眉不展又昏昏睡去。没人知道沈卓航究竟心头受着怎样大的折磨。

    回到上海后,夜幕已是快要降临。她看着熙来人往的街头,心中这才有些舒坦。这终归是自己的地方,她能轻松很多。

    她拒绝了叶世芳要在她家附近安插守卫的好意。她知道,胡从良已达到了他作践沈卓航的目的。又是风头上,他应该已成功离开了上海。甚至可能出国。自己一人落寞的进了屋子。没有灯光,也没有家人,就连惠姐亦是不在。

    客厅的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信件,她却根本没心思看。一切,就留给明天。

    放了一浴缸的水,将自己深深的埋在水中,看着原本饱满的身体在这近一个月内迅速垮塌。她想,还好。自己又是重新站起来了。她所失去的财富、健康等等,要胡从良十倍奉还!

    家里就连一口干净能喝的水都没有。就着酒。她吃了好几块饼干。

    头脑昏昏沉沉,她很快便是躺在床上,将棉被裹得紧紧的,渐渐入梦。自绑架来,头一次她愿意不做防备好好睡一觉。

    却到半夜,她好似抽筋那样,脚无意识的狠狠一踢,惹得床都跟着震了一会儿。猛的张开眼睛,全是恐惧。她浑身发抖,将自己蜷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狠捏着手指触碰到的每一寸皮肤。她根本抑制不住全身那蚀骨般的难受,那如千万蚂蚁爬在身上的感觉,她是在熟悉不过,鼻子淌着水,她猛吸着,却还是沾上了被褥。不论她如何抑制,抽搐还在继续,如阴影般绕着她全身。

    包围她的是深夜与寂寞。

    她逃离了小镇的梦靥,却又进入了一项更庞大的黑暗。

    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恐惧,害怕,那夺人命蚀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