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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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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很喜欢宁波的悠闲惬意,可沈卓航却怎也忘不了公司的业务。每日基本都要与张会计通电话,询问着一些相关事宜。这自然是一种习惯,可却也是一种执着。

    这日傍晚,她将将放下电话,沈老爷拎着他的鸟笼子走到她身边。

    “卓航,你瞧。这鹩哥如今可是听话了。”

    许是还记得那日沈卓航的取笑话。沈老爷拿着根小棒子便挑弄,果真这小鸟没叫他失望,表现的十分活泼,亦是配合着沈老爷的指挥。

    沈卓航笑着说道:“爹您可是养鸟的能手。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你就是有能耐攻克了这些个小鸟。”

    沈老爷满意的笑着将笼子放到一边,小心翼翼的用布将鸟笼子遮了个严严实实。示意沈卓航坐下,又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他舒服的坐在椅子上,问道:“哎呀,这大冷天的,公司业务还是那么繁忙吗?”

    沈卓航喝起茶,点点头,道:“是的。今年的年景特别的好。这年前年后想必都是要忙不停了。”

    两人之间闲聊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正当沈卓航认真吃着茶里的一颗枣时,沈老爷却突然说道:“那公司可有何难处?”

    她一下子被呛到,“爹怎有如此一问?”

    沈老爷笑着说道:“做生意的人,又怎会在最忙的光景回家来。尤其这一路过来那么不方便。听说那船票可都是要提前几日买定才有的。”

    “爹真是好眼界。”沈卓航苦笑。自己这一点花花小心思,原来早就给这老道的父亲给看透了。

    随即,她放下茶杯,敛起笑,十分严肃的坐好。

    说道:“的确有一事。卓航是万般无奈,才想到求助于家中。”

    本就是憋了许久,一直觉得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这沈老爷主动提及。那沈卓航自然心中感动,一股气把自己所遇到的问题全部都提了出来。

    沈老爷在倾听的期间,手指一直是在桌子上不紧不缓的敲着,不会影响到别人的的说辞,却是他多年不变的习惯。听罢,他仍旧是原本淡淡的表情,并未动及声色。沈卓航心中带着期盼,十分紧张的看着他,大气不敢出。她相信,父亲以往也是在商海闯荡的,自然是该明白她的心情。

    “我瞧着有些冒险。你不该如此急功近利。”

    却不料。沈老爷思忖良久,竟是拒绝。

    沈卓航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她皱着眉一直看着茶杯中已不再有袅烟升起的茶水。若能接受她的提议,那自然是最好的,可拒绝却也是意料中的。

    良久,她无奈笑道:“不要紧。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沈老爷却把眉头一皱,道:“卓航,愿不愿意听听当年我主持大局之时,我们沈家的一些事?”

    沈卓航心中有些疑问,怎说到这儿来了。但既然是在关键时刻说出来的话,必定是有用的。更何况,她对自家的家族史向来没个实在的了解,向来只觉得自家虽是做生意的,可却人人空闲。这分明十分奇怪。

    随即说道:“当然。”

    重新为沈卓航添上了茶,沈老爷缓缓说道:“我们这份祖业也已不是一代两代了。在前清之时,家族是靠着文房四宝与古董发家的。主要的,更是这笔墨纸砚的生意,当时真是称霸一方。后你爷爷又中了文举人,更一度得来儒商的美誉。”

    沈卓航道:“向来只听说这徽州才是文房四宝最出名的地方。没料到我家也有这样的辉煌史。”

    沈老爷笑道:“自然,那只止于前清。后来洋货流行,这生意也算是没落了。倒是洋人大举进京之后,连带着古董一块儿升值。到我这一辈,辉煌的就是古董了。”

    “我年轻的时候,可是一位十分有抱负的青年。读过私塾,也上过最初兴办的洋学堂,自诩眼光独到超前。不过现在想来,却是太过鲁莽。”

    回忆起当年,这沈老爷眼中泛起了涟漪。

    在她记忆中,家中古董是不少,可却离着做生意有些大距离。想必同样没落了。向来这人吧,总是对自己曾拥有的一度辉煌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却对于那之后的落败显得讳莫如深。

    “那时候,家中的古董做的声名远播,就连北平的各位达官贵人亦是特地派人前来观察购买的。一时间,倒是形成了万人空巷的局面。每天在铺子里人来人往的也不在少数。我就想,若是有了这么好的市场,便要好好运用一番。你应该没想过,我们沈家当年也是有一支船队的吧。不多,也就那么四五条大船。”

    沈卓航称奇,道:“古董是特别的物件,承托别人运输总是不放心的。倒是没想到,靠着古董竟能做的如此之大。”

    沈老爷苦笑,道:“生意是越做越大,有那么好几年的兴盛光景。如今住的宅子,以及收租的田亩,都是靠那时所赚得的一举购买的。可有起就有落,谁都想不到,北伐军来了。宁波沦陷了。世道不好,盗匪横行,去到北平的船舶一条条都被劫持。古董没了不说,那些个工人也是从此没了下落。那时候,我们自顾不暇,赔去了一大笔钱。铺子也是被破坏了个精光。”

    沈卓航震惊,感叹道:“怎会这样。”

    沈老爷如今已是淡然,笑着说道:“战乱要人命的,不仅仅是枪子儿。索性,沈家命不该绝,缓了过来,还能靠着田亩土地维持至今。可从此却也是下去了。打仗最凶的那几年,我们躲在山里的老宅中,我大病一场,对于做生意亦是提不起劲来了。”

    他拿起自己的紫砂茶壶悠悠的喝了一口。

    随即道:“你知道我想告诫你的是什么吗?”

    沈卓航默默的回味着沈老爷的话。单单只是描述,家中曾有过的大船,她便知道生意究竟做的有多大。可再一看如今这境况,她也能猜到当初父亲摔得有多惨。

    少顷,她说道:“战乱祸害人呢。”

    沈老爷笑着说道:“天灾*,是不可避免的。却只是我们生意做太大,一下倾囊过多。如此一来,损失更是太大。如今是年景好,但又能好几年。江南一带虽是人杰地灵,可天灾*却是说不准的事。”

    沈卓航默默的点头,原本心中的一团火亦是有些被浇灭的感觉。固然,父亲说的不无道理。以自己人生所体验告诫子女的,可都是血一般的教训真谛。

    “一直说要你巩固家业。不求你再创傲人的辉煌。只要能守住便是最艰难的。如今,沈家的日子不算难过。比上不足比下实在有余。无谓去冒那风险。”

    沈老爷规劝道。

    一时间,沈卓航已觉自己哑然。

    这一个晚上,她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虽是被告诫,可她仍旧是蠢蠢欲动,换一个角度考虑,曾经的沈家如此辉煌,虽无人逼迫她,可她是多么想再创一番。

    第二日,她一早在院中找到了沈老爷,还未来得及开口,沈老爷便已笑盈盈的说道:“怎么。还是想要买船?”

    沈卓航固执的点点头。

    “真的不再多做考虑?”沈老爷唤她坐下,继续问道。

    沈卓航把心一横,毅然决然的说道:“我不怕乱世!乱世造就的才是真正的英豪。若果真不幸被我碰到了。我会尽我所学,所能,坚守下来的。”

    沈老爷笑道:“话说的是真漂亮。”

    沈卓航憋着心中一团火气。如今,她只想成就一番事业。却只有一张嘴去求人。这怎是一句‘无奈’可以包括的。

    沈老爷看着白莹莹的天空,道:“哎呀。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绝不会只有一场雪。你这船票也是不好买啊。”

    沈卓航有些失落,道:“没事。我提前几日去买好就是了。”

    “拿着。”

    却不料,沈老爷塞了张船票到沈卓航手中。船期就是今日下午的。

    “爹……”

    她有些愣住的模样。这是要赶自己走?

    沈老爷笑着说道:“要买船,总要去联系船商。那可不是一月两月就能办妥的事情。若是麻烦,会叫你等上一年半载也不定的。你先回去吧。”

    沈卓航皱眉,有些看不懂沈老爷这模棱两可的话,道:“爹,您的意思是?”

    “想来我昨日那忆当年是忆错了。竟忘了自己女儿有同自己当年一样的固执与勇气。我没做成的。希望你能做到。”

    说着,沈老爷又重新去弄他那只鹩哥。

    良久,沈卓航终于是回味出了沈老爷的意思,始终是给了自己一次机会。沈老爷在他心中,原本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可如今,她才真真正正的了解到了这位‘闲人’,竟有那样辉煌的事迹。若不是年岁已高,且无争斗之心,沈卓航甚至觉得他会是自己最好的生意伙伴。

    心中是感动,她哽咽的说道:“谢谢爹。”

    船票在手,船期将至。因为临时要走,家中亦是起了些不小的波澜。沈太太责怪沈老爷怎就擅自做了决定,要好不容易归家的女儿走。但也无可奈何。略显生气,就连午膳都没有出来吃。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整理好了东西。沈卓航与家中长辈一一告别。最后来到沈太太的房门前。敲了门,沈太太唤她进去。仍旧在做着针线,十分认真的模样。沈卓航坐到她旁边之时,她已是缝完了最后一针,咬断了线头。

    前两日还是零碎的布头,今日却成了一件漂亮的红色夹袄。

    她拉起沈卓航比对了一下,笑着说道:“应该是正好的。身体也没见长,倒是消瘦了不少。”

    原来这几日,母亲竟是忙碌着给自己缝制冬衣,沈卓航心中感动,握着沈太太有些发凉的手,道:“姆妈。倒是不必这么麻烦。如今上海滩百货齐全,什么没有啊。”

    沈太太觑了她一眼,道:“娘为儿做衣服那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买的哪里有自己做的精致。本还想绣朵花,可你爹却已买好了船票。也只得作罢。不过这小夹袄可是暖和着呢。”

    她硬是要沈卓航立刻换上,“这一个人在外啊。也没人照应。姆妈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可要顾好自己。”

    替她扣上扣子,又是交代了一些琐事。

    沈卓航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自十八岁离家之后,已是很久没有这样的留恋家中,她甚至有了一种就留在这儿的想法。

    少顷,她握着沈太太的手,认真的看着她,说道:“姆妈,我知道了。天气冷,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沈太太替她拢了拢大衣,挥挥手,道:“去吧。”

    家中已为她提前招来了黄包车,回去的路上,老太爷本还想跟去,可家中却极力反对。最后还是拗不过孙女,只能在门口挥着手送别。

    独自一人上了船,仍旧是人多的叫人心烦。她站在甲板上看着渐行渐远的的青山溪水,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穿着母亲做的夹袄,仿佛真的没有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