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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仪醒来的时候,正巧一艘大船由桥下而过,响起了隆隆声。而沈卓航与孟归,在几句没话题后,一早是归于平静,两人纷纷看向苏州河那在月色映衬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当程小仪发现自己正整个趴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并且牢牢将他抓住之时。她一下子慌张了,猛的将他往前推。随即自己站起身。
她缓了缓神,尽量叫自己回忆起究竟怎么一回事。却只觉得头痛欲裂。幸好身边不仅有陌生人,最重要的便是有沈卓航这样一位可以信赖的人。
程小仪看向沈卓航,说道:“海莉?”
沈卓航笑着走进,将她扶稳坐在台阶上坐好,说道:“黄公子要对你不利。是他帮助我们的。”
程小仪扶着自己生疼的脑袋。细细的听着沈卓航说的每一个细枝末节。脸上竟是十分诧异。
待她全部讲清,程小仪亦是卸除了防备,她笑道:“原来世间竟有那么凑巧的事。我们救你一次,你又回过来就我们一次。多谢你了。”
孟归连连摆手。讪笑着说‘不’。脸通通红。
见两名女子享受着江边的夜色,可他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穷人家最矜贵的还是金钱。
他说道:“既然两位小姐都已经没什么事情了。那我就先走了。再会~”
却没料到,被程小仪叫住。只见程小仪如同沈卓航那样,硬是要往他手中塞着大洋。这回,这孟归几乎是落荒而逃,就连一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只知道红着脸仓惶推却说‘不要’。
程小仪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道:“这小子,还真实诚。”
沈卓航附和着,说道:“上海滩竟还有这样的人。的确少见。”
程小仪默默点头。此刻,享受着夜半的和风拂面。沈卓航好奇的偷看着她。沈卓航想,程小仪一定心里有什么事。就如自己一样,不然谁愿意大半夜的在阴冷的苏州河边吹冷风,即便是八月里,仍旧阴风阵阵。毕竟这外白渡桥听闻可是死过不止一个两个人的。
但沈卓航向来识时务,不该问的,即便是好友,她也不会多问半句。
坐了一会儿,沈卓航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然是经由一夜的释怀好了许多。如今,不仅是饥肠辘辘,更是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再一看,程小仪却依旧那么好的兴致,甚至倚着栏杆眺望远方景致。抬起了手腕看了看手表,一点整。
困意叫沈卓航有些顶不住,她走到程小仪的身边,努力眨了眨眼睛叫自己清醒些,说道:“小仪啊。我们回去吧。”
程小仪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席地而坐。
细一看,她的表情甚至有些感伤,酒气未过,微红着脸,她抬头看着远方,不知是哭是笑。
沈卓航想,为了自己能好好睡一觉,她还是煞风景一点吧,再一次试探性的问道:“小仪,我们回去吧?”
这回,程小仪总算正视了她,却一把搂住沈卓航的头颈,兴奋的说道:“海莉!让我们开启一次冒险的旅程吧!”
沈卓航努力挣脱开程小仪过于紧迫的拥抱,脸上却是担忧的表情,她扶着程小仪的肩膀,道:“小仪,可以告诉我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程小仪看了沈卓航几秒。随即,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悄然滑落脸颊,她微微弯下了腰,双手捂着脸。声音痛苦且嘶哑的说着:“我无家可归了。”
既已打开了心扉,沈卓航的心也算放定。她问道:“怎么了?”
走进蜷缩着的程小仪,本就比她高一些,现更是能将她整个拥抱起来,如大姐姐那般,给予温暖,沈卓航十分相信拥抱是最妙的贴近人心的方式。
程小仪越哭越激烈,找到了宣泄的口子,她的泪水与委屈便是咆哮而出。
但沈卓航除了拥抱,却再也没有什么。她向来不会安慰人。除了‘没事了……’她竟说不出第四个字。
良久,程小仪便自动自觉不哭了。此时,说话的嗓音已是渐渐有些沙哑。
她看着沈卓航倔强地说道:“我不想回家。”
如今‘无家可归’跟‘离家出走’之间的区别已经不是很大。
沈卓航报以理解的笑容,道:“要不,今晚就住到我那儿。你看怎么样?”
程小仪慢慢的拭过眼泪,样子很优雅。除了那双通红的眼睛,半点看不出情绪。
她笑着说道:“正是此意。海莉,我赖上你了。”
于是,大半夜的,两位妙龄女子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也算得上是一幕别致的画面。
回到沈卓航的公寓,两个人累瘫在了床上,就连鞋都根本没力气脱。但却只是盯着天花板看,并未入眠。
良久,是程小仪先看的口。
她说:“海莉。我今日很伤心。”
沈卓航理解的兀自点点头。随即问道:“可是因路先生而起?”
程小仪有些惊慌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归于平静。她想,应该是喝酒误事,自己爆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爱了他整整十一年。”程小仪说着,眼泪又一次滑落,这次是到了丝绸锦被上。
沈卓航应承着‘恩’。她想听过程与缘由,却觉得单是这‘十一年’听来便太过心酸。与之相比,自己的爱情实在太渺小。
哭过后,程小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自嘲道:“想不到我程小仪混迹上海滩名流圈这么久,到头来竟唯有你这样一个新认识的朋友最知心,最可以叫我袒露心怀。”
沈卓航递上一方手帕。笑着说道:“这便是朋友的奇妙之处。相处不好,一辈子无话。相处得好,一分钟便知其一生。没得解释的。”
程小仪接过手帕,拭了拭叫她眼角发疼发痒的泪渍。缓缓说道:“他于我曾是救命之恩。却偏固执的要我将他做长辈看。”
沈卓航认真的听着。程小仪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好听,若不是出于尊重且好奇,她想她快被催眠了。沈卓航十分知道,程小仪现如今需要的并不是一位给予分析的朋友,而是一位认真倾听的朋友。她的性格作风,爱了十一年无果。问题已单单不是她太固执了。固执的还有路云霄。
程小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我十岁之前的人生,就好比深藏在地下管道的烂泥。从来看不到阳光,看不到希望。有的也只是腐朽,破烂的味道。我是一个孤儿,自懂事来便是被他们卖来卖去做丫鬟,妓寨、酒楼、鸦片馆我都待过。跑过,被抓过,被狠狠的打过。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我活的真想街边路口一条随便就能被弄死的狗啊。”
说到这里。沈卓航分明能感觉到来自程小仪身体的颤抖。可见即便时隔多年,那样卑微的阴影始终萦绕在她心中无法抹去,更无法坦然释怀。她伸出了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冷苍白的拳头。
程小仪对于沈卓航这样的体贴会心一笑。接着说道:“可以说能如此骄纵的活到现在,真是我程小仪命不该绝。最大的恩人,是路云霄。在我十岁那年,他买下了我。却不是当丫鬟仆人。竟要我做名门小姐。我到现在不知他这样好心的缘故是什么。但既然有好吃好穿的,兼之不必受虐,我自然乖乖听话。不明不白,就活到现在了。”
沈卓航评论道:“你真的是好运。”
说起路云霄,想起十岁之后的往事,程小仪是笑的那么幸福。
看着天花板,她继续说道:“一开始,他就要我叫他‘爸爸’。但我至今没有叫过他爸爸。海莉你知道为什么吗?”
终于第一次要与沈卓航互动。而沈卓航自然不会叫她失望。
她笑着说道:“因为你对路先生永远不会有父女之情。由第一眼开始,你便被他特有的魅力,或者说光环给吸引住了。否则你怎会苦苦爱了他十一年。”
程小仪满脸的希冀,她说道:“的确。一点儿都没错。他的风采,他的光芒,我根本找不到世界上任何一个漂亮的词藻去形容。他是独一无二的。由我第一眼见到他,他便深深烙印在我心中。那种感觉,我无法形容。”
沈卓航默默的点头。程小仪无法形容的,她想她是在胡从良身上看到过。他永远是泛着金光、显得那么遥遥在上,对自己而言是矜贵的,仿佛即便她耗尽了所有的金银财宝都无法换取他一个睥睨。能同他在一起,便是自己三生有幸。即便是吵架、闹矛盾,她依旧爱着他。
这么想来,沈卓航释然太多了。原来‘情’字对于世间女子都是一个样。
此时,程小仪有些落寞的说道:“可是他却对我或明或暗的表示无动于衷。十五岁那年,他在霞飞路为我买了套房子,说我已经长大成人,硬是要我搬出去住。那时候的我好好笑,顺势勇敢的告诉他‘我爱他’。我至今记得他那时候有些发青的脸色,那深不可测的眼中不知藏了些什么。当我以为自己一番慷慨的言论感动他之时。他却叫我‘滚’,永远不要再回去。甚至叫家里的佣人司机一块儿替我打包,把我架了出去。”
沈卓航想不透,原来路云霄还有这一年。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程小仪此刻眼神轻松,笑道:“我没住几个礼拜。便受不了一个人,主动搬了回去。他不仅一个字都不提,甚至还叫老妈子做了我最爱吃的。那一日,我觉得好幸福。之后,我仍是大胆的向他表白。从此他不再发怒,但却始终将我赶到霞飞路的房子里去,他要我自己清醒清醒,清醒好了便可以回去。这招还真是办法,渐渐的,我也就不提了。不管什么身份,反正他那么多年都从来没有女朋友。我就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程小仪与路云霄的关系着实出乎了沈卓航的意料。起初,是她思想太狭隘,甚至有些龌龊了。他们这样的关系不失为美好。程小仪期待着一份或许永远不属于自己的感情,那也是勇气。
沈卓航笑道:“路先生有张良计,你却有过墙梯。那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小仪转而表情有些惨淡,她说道:“他要我嫁人。他这回是真不要我了。”
话到伤心处,她将头深深的埋入锦被中。任由眼泪流淌。她哭的那样激动,甚至连呼吸都显得急促。沈卓航拍着她的背,真不知该说什么。
她安慰道:“或许是一户好人家呢。”
但话语也太过苍白了。就如自己被逼婚之时,即便对方是再好的人。可也难以进入满满的心。
沈卓航转而振作的说道:“好了好了。若是你不愿意嫁。我便是前车之鉴。你若是愿意,住在我这儿多久都没关系。或许一两个月后,你回去了,又是风平浪静了呢。”
程小仪苦笑,她感激的看着沈卓航用力点头。她多希望这次同那么多次的往昔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