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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皇帝为何板着脸打储秀宫回来呢?这里有个缘故。
那一日皇帝认亲的时候樊贵妃多了个心眼,将钱嬷嬷指派到储秀宫老太后跟前给和龄上眼药去了。过了一夜,太后越想越对和龄的帝姬身份有所怀疑,一个失踪了十多年的人,如今就这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说书呢?
不过叫老太后真正动怒的是皇帝贵为天子,竟然为了验证个女儿自伤手指。
平头百姓要是知晓了太后为这点子小事动怒定然会不解,可他们不知道,皇室与别个不同,天子掌管一切,一肤一发不单属于他自己,那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半点都损伤不得。
老太后年纪大了,性子又严苛古怪,眼里益发的只有自己儿子。
皇帝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太后不好太过责备皇帝,以防折损君王的面子,便把矛头指向了她眼中所谓“淳则帝姬”。
甭管真假,她已经先入为主因钱嬷嬷的话对和龄有了极差的印象。尤其是御花园的宫女的案子和窦贵人肚子里的孩子这两宗儿,前者尚可糊弄过去,后者却攸关皇嗣,皇帝的草率处置…不,皇帝压根儿对淳则帝姬毫无处置,这叫太后十分瞧不过眼。
当年的樊氏姊妹就将皇帝唬的五迷三道儿的,这如今宫中有一个樊贵妃还不够,竟冒出来一个良妃留下的女娃娃,知子莫若母,皇帝对良妃的执念太后瞧得清楚,她如今顶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皇帝因宠爱淳则帝姬而罔顾宫规,视其为无物!
就在皇帝早朝后将他召了过去。
屋里檀香阵阵,老太后是吃斋念佛的人,手上盘弄着大颗大颗的佛珠,皇帝行过礼,她便道:“昨儿个的事哀家都听说了,哀家亦由衷为你失而复得淳则感到高兴… …”
一些场面话说完,跳过了滴血认亲之事,太后话锋说转就转,言辞甚至有几分激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帝姬?咱们皇室不能带头做目无法纪的事儿,多少双眼睛瞧着呢!横竖…窦贵人的孩子已经没了,哀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那御花园的案子叫哀家心中委实膈应。”
老人家上了年纪,最见不得死人这类不吉祥的事。流言伤人于无形,和龄如何牵扯进去的老太后不在乎,她怕的是这位帝姬在宫外养坏了性情,不知是怎样的人,要真害人上了瘾岂不成个毒瘤么!绝不能姑息。
太后的意思皇帝明白,这是变相在给他施压。
纯乾帝回去路上越想越不痛快,听闻当初此案经由皇后的手,不知她却怎的不调查清楚?
如今害得淳则背负上杀人凶手的恶名,女孩儿家有这样的背景在,即便身为帝姬也会叫王公贵族望而却步,没听说哪个男子爱娶个母夜叉回家去的,有怪癖么!
遇上和龄时正是皇帝心情攀升至烦躁巅峰的时候,倒是女儿娇娇俏俏同良妃酷似的小模样使他心情略有回升。
他是不会过问她有没有害过人的,现摆明了女儿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人甚至抛尸井底?
太后老糊涂他可没有,只是目下须得给太后一个交待,也给阖宫的人一个交待,证明淳则是无辜的,如此她可昂首挺胸,不至叫宫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子。
一头思忖着,纯乾帝爱怜地在女儿软乎乎的脸颊上捏了捏,一头板着脸向身后人吩咐道:“去,把权泊熹给朕叫进宫来。”
和龄在皇帝跟前就乖乖巧巧的,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皇上,目光在他身后一群人里寻睃一圈儿,里头确实不见泊熹。心想也是,泊熹是锦衣卫的头头,自然不可能见天儿跟在皇帝后头,他有旁的事要忙。
正好,皇上不召见他她还见不着呢。
和龄装傻充愣地就跟着走进了明间,一眼就瞧见了皇帝的宝座,上面是一块儿匾,上书“中正仁和”,虽然她不识得这几个字,但是觉得这笔字很好看,就认真地瞧了会儿。
皇帝平日在明间西侧的西暖阁里批红、看书或与大臣密谈,此时脚步顿住了望着和龄,她骨碌碌转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甜甜一笑,“父…父皇,女儿觉着这儿很熟悉,想在这儿走走,能不?”
柑橘公公眼皮跳了跳,养心殿是何其严肃庄重的地方,又不是郊外游山玩水的胜地,帝姬还想看景儿呢,圣上自然不会同意。
“朕允了,”皇帝心情似乎很好,进西暖阁前复道:“若是能将昔日之事记起来,那是最好。”
和龄不知道怎样答,索性抿着唇一笑到底,见纯乾帝进去了,她才甩着袖襕踢着脚,漫无目的地在明间里晃荡,连侍立在门首上两个内监的拂尘她也要拨弄拨弄,偏人家还得木头人似的低眉敛目,假装瞧不见她。
因为是皇帝召见,臣子不得怠慢,泊熹飞马就从北镇抚司赶进宫,一路进得明间,待瞧见那在皇帝宝座前打着转儿仿佛在犹豫要不要坐上去的和龄时,素来沉着的他亦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连气息都不稳了。
门首上是他的人,因而泊熹没什么顾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和龄的手腕子向外拉扯,她脚下跌跌的,等停下来望见是泊熹也不着恼了,露出个惊喜的神色打招呼道:“你来啦,这么快呀?”
饶是见过和龄无数回了,泊熹现下瞧见她盛装美姿容的模样仍是发愣了一瞬。
和龄大咧咧地揶揄他,嘴角的笑窝若隐若现,“见着我就这么激动呀,还敢抓着我的手… …”
泊熹飞快地松开了她,退出几步站在安全距离躬身作礼,随后蹙着眉头忍不住叮嘱道:“帝姬莫要胡来,这宝座不是能够随意靠近的,更不能一时新奇便坐上去。”
“我是知道的。”和龄歪歪脑袋欲言又止,张着大眼睛瞅着他。
她想问泊熹哥哥的事,心下一寻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正要和他约个时间地点,一抬眸却见泊熹颀长的人影早已往西暖阁去了,真是风一样。
和龄摸摸鼻子,左右看了看,便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三希堂是纯乾帝日常看书的所在,此时他坐在阳光下,面前案上搁着一本书,柑公公上前道:“皇上,权大人到了。”
“宣。”
室内有书簿独有的香气,书香味儿浓郁,泊熹摸不清皇帝的用意,敛神跪拜下去。
皇帝一时并未叫起,端起茶盅呷了口参茶,方慢悠悠道:“此番淳则回到朕身边实为爱卿大功一件,你却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泊熹跪拜着,直起身道:“微臣这事办得不好,叫帝姬颇吃了些苦头,不敢领赏。”
皇帝无声笑了,放下茶盅,似乎琢磨着什么,冷不防道:“仪嘉也到了许人的年纪,这丫头是朕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性子虽跋扈,却是朕的眼珠子,而你是朕最为信赖的臣子———”
话中未尽之意十分了然,泊熹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起将仪嘉下嫁自己的念头,他多年的鞠躬尽瘁可不是为了迎娶帝姬,何况…从前可以将就,如今怕是不能够了。
眼前掠过一张人面,泊熹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层微微的波澜。
他时而有和她长相厮守的打算,时而却感到无望,甚至只有对姬姓切骨的恨意。
就这么游走于冰火两重天间,却再怎么考虑,也没有把迎娶仪嘉帝姬放在计划之内。
“皇上,微臣乃卑微之身,委实与帝姬金枝玉叶不堪配,”只得在皇帝下圣旨前委婉提出拒绝的意思,否则圣旨一下,神佛也无力回天,泊熹向地面叩首,面色平和道:“仪嘉帝姬姿容无双,世间罕见,微臣相信必有———”
“爱卿这是…拒绝朕?”皇帝声音冷冷的,抬手打断他的话。
为人父母的,女儿的心思看得通透,仪嘉心仪泊熹不是一日两日了,纯乾帝自然尽可能满足她的愿望,但眼下瞧着权泊熹这意思,竟是瞧不上自己女儿么。
纯乾帝沉下嘴角,室内气压一忽儿就低了。
柑橘公公拿眼窥权泊熹。他意外的很,满以为他会顺势应下来,娶帝姬是多大的荣耀,何况权泊熹素来对圣上言听计从,如今居然为了这样赏脸的事惹得皇上不快,实在匪夷所思。
泊熹跪伏着,掩藏在袖袍下的手指握得发白,一滴冷汗沿着鬓角缓缓下滑,转而顺着下巴没入襟口。
突然,他听见右侧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弱弱的,落在耳中却极为分明。
疑惑地看过去,和龄踮着脚趴在雕漆隔扇门上露出的半张脸孔就这么撞进眼里。
她长睫掀动着,不知在思想些什么,吃力地踮着脚,触上泊熹的视线也不躲。轻易便望进他脉脉流动的眼波里,似极在沙漠中蹒跚数日,陡然遇见一片静默流深的湖泊。
和龄脑海里回想着皇上的意思,慢了好几个节拍才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指婚,要把仪嘉下嫁给泊熹… …
就这么两两相望的须臾里,皇帝瞧出了端倪。
“谁在外头?”
柑橘公公忙探脖子看,一看之下低头回禀道:“回皇上,是…是淳则帝姬。”
皇帝好像不怎么意外,要说这时候也只有淳则会出现在这儿,他对这才找回的女儿极为宽容,淳则帝姬幼年时便时常坐在父皇膝上听皇上和大臣议事,故此和龄会觉得养心殿很熟悉。
既然被发现了,和龄也不躲藏,先是在门边探出半个身子,跟着才整个人都挪了进来。
因她的出现,室内迟滞的气压明显回缓,皇帝眼中的女儿是年少娇憨天真不知事的,仿佛他的小阿淳永远是幼年时候那样。他眸光温软,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没规矩。”
说是没规矩,脸上却笑得宠溺,和龄很是羡慕“淳则帝姬”,她到底比她拥有一段美好的时光。
看见跪着的泊熹,和龄思维才一发散就拉扯回来,回皇帝道:“女儿才瞧见权大人往这里走,是以就跟过来了。”
她扬唇笑得软乎乎,嘴瓣儿翘起的弧度同当年的良妃简直如出一辙,这是樊贵妃怎么费尽心思模仿都做不到的,所谓母女血缘,神态肖似,旁人如何比得。
皇帝眸光愈加柔和,见女儿指了指跪在正当中的权泊熹,问道:“您要让权大人娶仪嘉姐姐么?”
他说是,和龄细细的眉尖尖就慢慢蹙了起来。
“阿淳以为如何?”纯乾帝并不知晓和龄和泊熹的熟悉程度,只道他们是相识的,现下见女儿似乎有话要说,便也乐得听听她的意见。
下首泊熹微抬眸看向和龄,而她也正望着他,面上浮起一层浅浅的探究。
想着,不自觉就走下座位站定在泊熹身前。她的裙裾漫上他指尖,痒痒的,波纹一般轻轻浮动。
泊熹曲起手指,略直起身看了看她。
接着,和龄动了动唇,出口的声音不大不小,皇上是听得见的。
她对泊熹道:“父皇要给大人赐婚,却不晓得… …大人可有心上人。君子有成人之美,倘或大人已有了值得惦念的…如此,我愿为大人说说情儿,你看可好么?”
皇帝在后头眉目一动,心上人?即便有,难道能同贵为帝姬的仪嘉相提而并论。
他不动声色,只待听权泊熹的回答。
泊熹却久久不出声,和龄急了,低声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呀,难道你心里是想娶她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老子要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