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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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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十七章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天上飘着雪,庭院里银装素裹,一片雪白。沈云初身上还穿着披风,头上戴着风帽,显然才刚到家。他虽是文人,但弓马也不差,身体底子自然好,一路风雪相袭也没让他露出半点疲态。

    颜舜华收好信,将沈云初拉到火炉边。碳是上好的,烧起来不见烟,反倒有着淡淡松香。珠圆和玉润上前,将沈云初的风帽和披风取下,放到一边。

    沈云初望着颜舜华。这一系列举动,可没让他忘了刚才的问题。颜舜华爱玩爱闹,什么事都喜欢掺一脚,可她虽然从小喜欢叫人读书给她听,却也还没到足以与人书信往来的程度。

    颜舜华瞧出沈云初眼底的怀疑,娇俏的鼻子微微皱了皱,唇角也不高兴地撇下,一脸的不服气:“云初哥哥你瞧不起人。”她眼睛亮亮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云初哥哥你去书院那么久,我早就能写很多字了!”

    沈云初听颜舜华这么一说,觉得也对,本来颜舜华底子就不错,学个两个月能写信了也很正常。他温声道歉:“晚晚说得对,是我不对。”

    颜舜华这才满意,不再绷着小脸蛋儿。她半真半假地说:“其实写信来的人我不认识。”

    沈云初眉头一跳。

    颜舜华说:“我听人说,有个人住在京城慈孝寺,咳血咳了几个月,一直没好。我想起道长爷爷跟我提过,我们这边有一味药叫‘血见愁’,看着不起眼,也没在本草里面出现过,但对血症非常有效。”她目光灼灼,没有丝毫心虚,“所以我就叫卓然采了一些,托镖局的人送到慈孝寺。”

    只要有钱,镖局的人不会介意跑这一趟。

    沈云初听了这番原委,已经信了大半。他没追问颜舜华为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地送药到京城,他了解自家表妹,自家表妹好奇心最强,同情心也最强,知道别人生病痛苦后给对方送点药,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要是不送才不正常。

    沈云初说:“那他怎么会给你回信?难道你还留了别的话给他?”

    颜舜华说:“没呀,那人找了个小沙弥跟着镖局找过来,正巧遇上我们。那小沙弥很聪明,和我们说了说话就猜出药是我让人送的,把那人让他捎来的信给了我。”

    沈云初虽然少年老成,管的事却也仅止于通州这一边的,京城事务还没轮到他来插手。关于东华郡王的事是皇家秘辛,不刻意去打听一般是不会知晓的,沈云初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人住在慈孝寺。

    来的是个小沙弥,对方莫不是个大和尚?

    沈云初说:“晚晚,我能看看他给你写的信吗?”沈家人对颜舜华一向放纵,她爱做什么都随她,只在旁边稍加引导。但事涉京城,沈云初不得不慎重以待。

    颜舜华也没在意,把信给了沈云初。见沈云初凝神看信,颜舜华不由想到东华郡王把信写成纯粹的感谢信、没有提半句别的事,是不是料到她年纪还小,其他人或许会想看她的信?

    那家伙做事还是这么细致认真。

    颜舜华正想着,沈云初已把信看完。信里写的东西没什么特意之处,令沈云初比较在意的是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宛如青松立鹤,清致高远。透过这薄薄的信笺,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对方隐约的模样。

    这绝不是一个“大和尚”。

    正相反,此人心中有大抱负、大志向,更有大气魄。

    以字观人虽不甚可信,沈云初却莫名地慎重起来。他将信折好,神色如常地还给颜舜华,心里却已打定主意:等会儿一定得托人好好查查慈孝寺住着哪些人。

    但凡与颜舜华有关的事情,沈云初觉得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京城乃是是非之地,他可不能让颜舜华不明不白地卷入风波之中。

    *

    年关将近,京城格外热闹。

    京城颜家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不久前长子颜正卿归来,他在南边政绩斐然,得了圣上的丰厚赏赐。这本该是喜事,等颜正卿回到家,发现本该在夏天就该去接回的女儿,至今都还不见踪影。

    找去接人的人一问,对方阴阳怪气地说:“你女儿不稀罕回来。”

    颜正卿追根问底,才知道他们嫌夏天酷热,根本没有动身。到深秋天气凉了,他们才不慢不紧地去通州。一路走走停停,好吃好住,等到了通州那边已是冬天,又碰上沈大郎高升,自然是接不到人的。

    不仅接不到人,还让沈家人觉得颜家是知道沈大郎高升后才去接人的,根本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回来之后这些人心中不忿,直说颜舜华野蛮无礼,像极了她母亲。

    颜老夫人也就歇了再派人去接的心思。

    她可不想接个这样的孙女回来碍自己眼。

    颜正卿听完了,一语不发地出了家门。圣上的赏赐到了,颜家上下都出来领旨,独独不见他,几番找寻之后才知道颜正卿竟独自骑着马北上,往通州的方向走了。

    传旨太监等来这样的消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颜老太爷去世之后由颜老夫人掌家,颜家的日子是越过越糊涂了。如今圣上对沈家可是厚爱至极,颜家不仅不想想如何修复这宠关系,竟还摆着世家大族的架子!沈家那边显然硬气得很,若这颜正卿不亲自去,怕连父女之情都要断了。

    传旨太监走了,封赏的旨意也没留下。

    颜家人脸色发青。

    什么时候开始,连个内侍也敢朝他们甩脸色了?

    颜老夫人捏紧手中的绣帕。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她熬了这么多年,斗下了那么多妾室和庶子庶女,那老不死也死了,她终于可以随意拿捏家中所有人。为什么最应该听她的儿子却不听她的话,非要娶个掌厨的女儿,那女人死了还不肯续弦?现在还为那女人生下的贱种给她难堪,连圣上的旨意都不接就走!

    接吧接吧,接回来吧。他总不能一直呆在京城,等他去任地了,那贱种还不是由着她揉扁搓圆。

    颜老夫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二房、三房的人看了,对视一眼,都默契地不说话。以前有老大媳妇在,颜老夫人对她们还不错;后来老大媳妇不在了,颜老夫人开始看她们不顺眼了,经常变着法儿为难。

    她们苦不堪言,回娘家说起这些,总算知晓其中原委:原来颜老夫人是颜老太爷的表妹,出身寒微,少时寄住在颜老太爷家,竟与颜老太爷私相授受,怀了颜正卿这个儿子。结果颜老太爷母亲以“此女品行不堪”为由,为颜老太爷另娶了新妇,等颜老夫人肚子都显怀了,才勉强将她抬为妾室。

    颜老夫人熬了十年,熬到了颜老太爷母亲和颜老太爷正室病逝,凭借少时的情分扶正,自此之后便事事都爱摆架子、论气派,生怕旁人不知她是当家主母。

    因为自己出身不好,所以儿子要娶出身不好的沈宝珠时她气得差点当场晕厥过去。如今沈宝珠不在了,她最看不顺眼的就是颜舜华这个孙女。在沈家人将颜舜华接走之后,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多了。

    其实,不把人接回来也许更好一点。二房、三房的人都在心里暗暗想道。

    沈家如今要起来了,沈家人又宠着颜舜华,比回来要好多了。

    颜老夫人心情不好,也懒得和二房、三房的人说话,摆摆手让她们回去。

    二房媳妇身怀六甲,年后就要生产了,小院里的人都忙着备产,比她这正经孕妇还紧张。她揉了揉肚子。丈夫不是颜老夫人所生,颜老夫人虽看她们二房不顺眼,但反倒不怎么管他们,大多时候都是眼不见为干净,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比起大房那边,二房的日子可要舒坦得多。

    二房媳妇正想着,颜二老爷就回来了。他也刚到京城,听到家中的变故急匆匆往回赶,见妻子神色轻松,也松了口气,叫仆从将捧着的东西都放进库房里。

    二房媳妇亲自替他倒了杯茶:“怎么买这么多?”

    颜二老爷说:“不是我买的,是大哥买的。还有一些是晚晚送来的,”他生性疏朗,对上一辈的事不甚在意,与颜正卿向来亲厚。他很心疼颜正卿有那么个母亲,更心疼独自寄住在沈家的小侄女,在外头见到什么好东西都会遣人送一份去通州那边。颜二老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晚晚记着你呢。你瞧,她都会写字了,还写得这般好。我要是大哥,哪里舍得放她一个人住在外祖家!”

    二房媳妇叹息:“大哥也是没办法。”就算他们这边有心相帮,也不可能时刻照应着。

    二房媳妇展开信看起来。颜舜华没送什么贵重东西,只把一些通州特有的药材都攒了一份,托镖局连着信送到京城。有滋补的,有止血的,有调理的,说是问过许多大夫,都是产后可以吃的。信上的字迹还有点稚嫩,但写得很流畅,大意是“记得小时候婶娘抱过我,我以后也想抱抱小堂弟”,又天真又贴心。

    二房媳妇突然红了眼睛。她也想起来了,当初抱起那孩子时,那孩子还那么小,小小的,软软的,她未为人母,一时手足无措,生怕自己不小心伤着了她。那孩子一点都不怕生,见她小心翼翼不敢动弹,竟高高兴兴地笑了——真是可爱极了。

    二房媳妇感叹说:“真是个乖孩子。”

    颜二老爷自然也看了信。他也很喜欢这侄女,点头道:“以后等她回来了,我们多照应照应。”

    另一边,颜正卿骑着马,日以继夜地赶往通州。四年了,他已经四年没和他的女儿一起过年。原以为他可以忍,忍到熬出头,忍到可以将女儿护得周全,没想到忍和退让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颜正卿又想起妻子临去前叹着气说:“我让哥哥来接晚晚去通州。”

    那一刻,他真是心如刀绞。他连妻子都护不好,怪不得妻子不相信他能护好晚晚。

    够了,真的够了,所有的忍让都到此为止了。

    母亲不愿接回女儿,他自己去见便是了。反正家里有三房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马蹄踏着夜色一路北上,扬起阵阵雪屑。

    天阴沉沉的,仿佛又要下雪。

    京城的慈孝寺内,东华郡王亲自做了一盏灯挂在屋前。夜风吹来,灯影拂墙,让幽静的禅院显得更为宁谧。圆空大师远远见了,暗道:“这位殿下竟连灯也做得这么好。”他上前与东华郡王说起京城这几日的变故。

    听到颜正卿不领封赏直接走了,东华郡王才开口:“总算没糊涂到底。”

    他看了眼悬在门前的灯,又想起那年一个人静静站在花树下的女孩。

    不远处卖灯的摊子前,顾成晁捋起了袖子,兴致盎然地给另一个人做灯。大晋民风开放,灯会上男子若为女子做灯,意为“我心悦于你,愿意等你嫁我”。

    女孩眼也不眨地看着,到最后眼底渐渐蓄起了泪。她没有哭出来,只安静地转过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等到走得足够远了,她才认真给自己挑了盏最漂亮的河灯,走到河边和其他人一起放灯。

    那时他若是上前和她说话了,那该多好。

    那时他若是把为她做的灯送给了她,让她知道有另一个人愿意为她做灯,愿意等她嫁他——

    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