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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言罢自有管事出去吩咐,片刻便见梁掌事带着几个今日一道护送锦瑟姐弟回府的护院和婆子进了院子,梁掌事自行进了花厅,在厅中跪下见了礼,这才呈上了那一支断箭和从马车残骸中寻到的两截车辕断木。。
族长见众人都盯着那两样物事瞧,这才沉声解释,道:“这断箭是镇国公府的侍卫从惊马的道路旁寻到的,至于这断木却是梁掌事自马车的残骸中翻出来的,大家都看看吧。”
他言罢姚府的管家姚升便接过梁掌事手中东西在厅中转了一圈,叫众人都将那断箭和断木瞧了个分明,当即便有人瞧出了那车辕的端倪来,小声议论着。
族长便道:“将那惊马和对马车放冷箭的贼人也带上来。”
吴氏本见族长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一支断箭和破裂的车辕,心中便松了一口气,知道仅仅凭借这些东西根本就查不出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如今听闻竟然还抓到了放冷箭的人,她登时心中便是一慌。只因她只对府中之事清楚也参与了些,可对府外之事却着实不甚知晓,她双拳不觉在袖中死死攒住,这才勉强保持着镇定。
那惊马被牵过来,便是停在院子中众人也能瞧见马腹上那道明显的箭痕,厅中气氛不觉又沉重几分。
待族长令人又审了那放冷箭的白狗儿,那白狗儿自还是一般的说辞。虽从这些看都还不能扯出那幕后之人来,可却也足够叫众人都明白,确实是有人欲害锦瑟姐弟的事实了。而且相信众人也都了然,此人必定是姚家人,并且很可能是姚礼赫这一房之人。
锦瑟一直都用余光观察着吴氏,她在梁掌事呈上东西时分明紧张了下,身子一挺目光直盯着那两样东西,接着却又似松了口气般,而等将才族长说带证人时,吴氏面上分明有一瞬间的慌乱,可她却没抬头瞧向屋中任何一人。
今日姚家的主子们几乎全部都聚集在了这花厅中,锦瑟瞧这次策划谋害她姐弟二人的更像是男人的手法,只因能自督造司中盗出箭支来,还能将那白狗子妻儿挟持,迫使白狗儿不得不冲姚家马车放冷箭的,绝非一个内宅妇人能做到。
锦瑟想来想去,她和弟弟不过是一对寄养族中的孤儿,实在是碍不到任何人的利益。害他们,除了那份偌大的家业外,实没别的理由了。
若然那人是冲着财物去的,那便必定是姚家的某位主子,而且还一定是祖父和父亲这一支脉的姚家人,只因若弟弟不幸过世,只有和他们血缘近的才能分到更多的财物。而此事不管是谁筹谋的,都要先在马车上动手脚,马车是从姚府的车马房直接出去的,来旺上山途中并未停驻过,而且要不着痕迹地锯开车辕也非一时半刻能够做到,那便只能在马车停放的车马房动手。
吴氏掌管中馈多年,车马房的刘管事更是她的陪嫁,这事儿吴氏不可能不知情。如今姚家的主子都在这里,吴氏将才惊慌之下却也未曾瞧过这里的任何一人,难道说那谋害他们姐弟的人没在这里?
锦瑟这边暗自思虑着,那边坐在族长身旁穿玄色暗紫团花儒袍的老者已开口说了话,道:“如此看来果真是有人欲要谋害这两个孩子,此事是该查个清楚。姚鸿父子双状元,光耀了我姚氏门楣,使我姚家能在大锦,在江州更加树大根深,对我整个姚氏都算的上是有恩惠的,如今他父子两人早逝,就剩下这么一对血脉寄养在族中,本该好好照看,好好教养他二人成大成人。如今不想竟出现此等事情,若然此事果真是我姚家人做出的,那这等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的畜生,便该开宗祠将其逐出姚氏,免得使得这一人败坏了我整个姚氏的名声。”
姚族长这一辈的老人便只剩下了姚柄汪一位,这说话的老者名唤姚择声,却和锦瑟的曾祖父姚择余是同辈,他这一辈中本有二十三位男丁如今还在世又身在江州的却唯剩下六位。
大锦宗族的族长之位历来便只能由嫡出血脉承袭,这说话的老者便出自嫡系,在家族中也有极高的声望,如今是其一脉的当家人,更有望成为继姚柄汪之后的姚氏族长。故而他言罢,众人便皆纷纷称是,姚择声这才瞧向锦瑟和文青,慈爱地道。
“两个孩子只怕都受了惊吓,先叫大夫给他们瞧瞧伤势。”
管家应了出去,族长这才突然沉声道:“当年两个孩子扶灵回到江州,他们那外祖父家便派了府上大爷前来协商两个孩子的归向,族中一致认为孩子是我姚氏血脉,有我等在便万没叫其外祖家接走照料的道理。几个族老商议之下,是礼赫对着祖宗牌位发誓会善待两个孩子,姚郭氏也承诺必将两个孩子当亲生的孙子孙女一样对待,族老们这才放心地将两个孩子留在了这里。礼赫,如今不过四年不到,孩子们便在你的照看下出了这等事情,险些没了性命,你怎么说?”
姚礼赫闻言见众人皆看了过来,只觉众人的目光中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颜色,他双手一阵冒汗,心知不管此事是谁干的,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忙起身在花厅中跪了下来,道:“是晚辈失言,没能照料好侄子侄女,愧对叔父和亡兄亡嫂,晚辈甘受族老们的惩处,绝无怨言。此事查明,不管是谁,我定严惩不贷,将其交由族中处置,绝不姑息。”
他言罢,郭氏也忙在丫鬟搀扶下起身跪了,垂泪道:“妾身夫君亡故,礼赫又忙于外事,内宅之事皆乃妾身之责,两个孩子在妾身照看下出事,妾身有罪,未能照顾好两个孩子。”
姚家的两位当家人都跪了,吴氏等人自也跟着纷纷跪下,请罪声一片,个个都是态度诚恳,对锦瑟姐弟欲害一事表示出极大的愤怒和痛心来。不知道的人,真会当这一家人对锦瑟姐弟有多疼爱有佳,是多宽厚仁慈的人家呢。相比之下倒显得锦瑟和弟弟忘恩负义,为着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便忘了这三年来的养育庇护之恩,将恩人一家逼迫至此。
锦瑟将姚礼赫这一家子人的反应瞧在眼中,心中冷笑,她也知晓这次要叫族老们对她和弟弟留下了坏印象,以后只怕会更难生存。何况退亲一事也还要族老们的赞成才能成事,故而此刻锦瑟是半点不敢懈怠。
她面上忙装出一副惊慌失措,又懊悔万分的模样来,偕同文青也起了身,在柳嬷嬷的搀扶下也在厅中跪下,无助而无措地流泪道:“自我姐弟入了府,府中上至老太太,叔父婶娘们,下到兄弟姊妹们,无不对我二人疼爱照顾,便是下人们也莫不将我姐弟奉为主子。叔父百忙之间还时常将文青叫到身边悉心考究他的学业,老太太那里有了什么好东西也都第一个想着我姐弟,叫人于我们送去。婶娘掌管着府中中馈,我和弟弟的吃穿用度皆比府中姐妹要高上一等。我姐弟二人也一直感念在心,将这里当做真正的家。这次突然出了这等事,我姐弟原以为不过一场意外,岂知……我和弟弟年幼怕事,险些丢命,便一心只想着寻求家族庇护,却万万没有寻族老们告状的意思啊。我姐弟二人也相信,此事绝对和叔父一家无关,若然族老们要怪罪,我和弟弟愿代老太太,叔父婶娘们受过。”
文青便也忙着表态,道:“自小祖父便教导我人要知恩图报,叔父一家养育我和姐姐三年有余,我和姐姐一样愿以身代为受责。”
族长见锦瑟二人面上一片恳切,言之凿凿,不觉目露赞赏,道:“此事族老们势必要彻查清楚还你们一个公道,这样的事万不能再有下次。你们莫怕,也莫慌,族老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自也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族人,都先起来吧。”
锦瑟闻言这才谢了,她起了身忙又凑至郭氏身边和刘嬷嬷一道将她搀扶了起来,道:“老太太昨夜病倒了,如今可是好些了,您该躺在床上静养的。惊动了您,叫我和文青实在难安,您慢些。”
郭氏起身,慈爱地拍了拍锦瑟的手,感叹着道:“真是好孩子,祖母不过是夜里受了风寒,吃了药发了汗,早上便已好多了。你和青哥儿出了这等事,祖母哪里还躺得住,自是要来看看的。孩子,你们受苦了。”
锦瑟便羞涩一笑,族长等人见锦瑟言谈大方,态度谦恭,如此情况下也不忘对长辈关怀有加,登时便有几位当家人暗自赞许地点了点头。
待众人皆又落了座,姚家西府的大爷姚礼瑞才道:“一时半会儿还难查出是谁抓走了白狗儿的妻小,胁迫其冲姚家的马车放冷箭的。那便只能从车马房查起了,府中的车马不用时一般都在一处放置,集中有人看管。要不动声色不引人注意的在车辕上动手脚,非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白日里车马房人来人往,只怕不能。必定是有人趁着夜里做下的此等勾当,马车每月都要大查一次,若然早动手脚,极有可能会被发觉,故而这马车只怕是近两日才被人损坏的,只需叫了车马房的掌事来问过这两人夜里都是谁值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便知。”
锦瑟的曾祖父姚择余有三位嫡子,四个庶子,姚礼赫的父亲姚正乃是嫡长子,锦瑟祖父为嫡次子,两人均已过世。而三老太爷姚谦却还活着,自姚择余过世,便已分了家,如今姚府乃是姚家老宅,自是留给了长房居住。姚择余过世时姚鸿已高中状元,自不乏安身立命之所,庶子们只需分一份家产令其出去自择住宅便好,姚谦是嫡出幼子,彼时锦瑟的曾祖母,府中姚老太君却还活着,她顾念着幼子没有所长,便将老宅分出去了两个院落,又买下了老宅后头的一片宅院,并上这分出的两个院子,新建了一处府邸,分给了三房居住。
因这处院子在姚府老宅的西边,故而便被唤做了西府,姚老太君在世时西府和这老宅中间有月洞门相连,走动的极为勤快,便是中馈也都和在一处,由郭氏掌着,等于说三房还是由大房养着,两宅如同一宅。
老太君去后,郭氏自不再乐意养着三房,闹了两次,长房和三房的关系便淡漠了,走动也不甚勤快,姚江在世时两府间的月洞门已被堵上。待姚江过世后,两边已俨然成为互不相干的两个府邸。因着当年分家时,三房总觉吃了亏,姚老太君一过世,郭氏便翻脸不认人,不再管三房嚼用,故而两边便结了怨,有些不对付。
三老太爷姚谦如今还在世,只是身子不大好,故而今日便只叫了唯一的嫡子过来,便是如今说话的这位西府大爷了。郭氏闻言目光闪过一丝厌弃和恨意,自觉三房的人这是在落井下石。
可姚礼瑞说的也是众人的想法,族长闻言便吩咐管家前去唤人,一时间屋中便静寂了下来,却于此事,一旁的姚三老爷突然,道:“一般用马车时,车夫都该先检查过马车的,那车辕便是痕迹再隐蔽,既是动过手脚,便必能瞧出端倪来。却不知今日是那位车夫驾的车前往上山接人的,依我看这车夫也是要查上一查的。”
姚礼赫兄弟共六个,姚礼赫和四老爷姚礼正同是郭氏所出,姚江虽过世,但因嫡母还在,故而姚家并未分家,只那五老爷和六老爷却皆在外地照看姚家的生意,故而未在府中,二房和三房却一直住在老宅中。
三老爷姚礼明言罢,锦瑟心中便微微一跳,接着才诧异地抬头,忙又起了身上前跪下,禀道:“今日驾车的乃是我的奶兄,马惊之后若非奶兄拼死驾车护着我和弟弟,只怕我二人已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国公府的侍卫赶到,也是奶兄和他们一起控了马速,我和弟弟才得以跳车生存的,如今奶兄身上多处受伤,生死不知,小女相信此事定和奶兄无关。”
族长见锦瑟着急,更觉她是个重恩义的,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知人心险恶,他便点头道:“你且起来,不管怎样,驾车的是他,车被动了手脚,他却一无所知便是大过,审问一下却是有必要的。”
他言罢便令人去传唤来旺,锦瑟不敢拂逆,正欲应声起来,吴氏已起身主动来劝她道:“婶娘知道你信任王嬷嬷,可到底你还小,有些事未必看的分明。相信若那来旺当真没害你之心,族长和宗老们定也能辨个分明,还他清白的。快起来,你这般知道的是你信任奶兄,宽和下人,不知的还以为你是不尊不信族中长老呢,快莫跪着了。”
锦瑟闻言刚欲抬的膝盖便又压了回去,忙又冲族长等人行了大礼,这才一脸惊慌失措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着便好似极笨拙不知如何措辞一般红着眼眶,窘的不知怎么解释了。
她这般模样却将吴氏显得更加巧言令色,能言会道地和个孩子过不去了,族长见锦瑟吓得要泫泪欲滴,便厉目瞟了吴氏一眼,这才道:“族老们知道你是个宽厚的好孩子,快起来吧,本便受了伤,莫再受了寒气。”
锦瑟这才又重新落座,这片刻功夫车马房的王掌事已被唤来,而来旺也被两个小厮抬着进了花厅。
来旺的伤显然又被处理过,人已清醒过来,小厮将担架放在地上便退到了一旁,族长却冲姚礼赫道:“你是一家之长,便由你来审问吧。”
姚礼赫恭敬地应了这才上前先询问来旺,道:“今日你驾车离开姚府时可曾事先检查过那马车?”
来旺闻言面上便闪过两分愧疚,瞧了眼锦瑟,这才回道:“未曾。”
锦瑟将才在马车中因顾念到来旺的伤故而便未叫他说话,如今听到这话却也不吃惊,若然来旺检查了马车自不会出现如今状况,不过锦瑟是知道的来旺虽瞧着是个粗人,心却极细,若没事情临时绊住了他,他定然不会如此敷衍差事。
姚礼赫当即便蹙了眉,道:“往日用马车时可曾检查?”
来旺便又道:“往日皆是查了的。”
听闻来旺的话不少人已面色微变,锦瑟瞧了那三老爷一眼,却见他也正瞧着来旺,神情极为专注,锦瑟心中便打了个突。
便闻姚礼赫又问道:“为何单单今日不查?”
锦瑟的目光拉回,便见来旺微微蹙了下眉,这才道:“今日本已准备出府,却不想依弦院的小丫鬟来报,说小的母亲在依弦院突然晕厥了过去,小的担忧心急禀了管事,管事请了四夫人的命,便放小的到内院探了母亲一面。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管事又连番催促,小的便没来得及多做检查。”
姚礼赫闻言瞧向小郭氏,小郭氏忙回道:“却有此事。”
事情竟如此的凑巧,锦瑟眯了眯眼,惊道:“乳娘病倒了?怎会这样,可叫大夫瞧过了?乳娘平日身体是极好的啊。”
小郭氏闻言便道:“王嬷嬷是你乳娘,你不在府中,婶娘自也要帮你照看好院子,已叫周大夫给王嬷嬷瞧过了,只是人老了,昨夜许因老太太病倒之事也未休息好,这才会晕倒,已无碍了。”
小郭氏虽如此说,可众人听了她的话,再听锦瑟说王嬷嬷身体一向极好的话,便也觉出事情凑巧来。
姚礼赫闻言见该问的都问了,也查不出什么,便又冲那王掌事道:“车马房近五日都是谁当的差,将人都叫进来。”
王掌事闻言忙应了,退出去不过片刻便带了五个照看马厩和马车的小厮进来,几人齐齐见了礼,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姚礼赫锐利的目光盯着五人来回瞧了两遍,这才迈步过去就站在五人身前,神情沉冷地道:“这五日你们当差,可曾看见有什么人刻意靠近马车,或是夜里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五人闻言自知马车在马车房出了岔子,他们是脱不开关系的,只有将真正犯事的人交代出去这才兴许能保得住一条命。故而五人皆是一副恭顺模样,细细追忆的模样,姚礼赫见他们中其中有一人面色古怪,便行至其面前,道:“若然知道什么却有意隐瞒,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那小厮果便身子一抖,磕了个头,道:“车马房喂养马匹,看管马车的一直便是小的六人,夜里两人一拨轮流值夜,小的前日和来升排在一起守夜,夜里睡的迷迷糊糊时好似听到外头有动静,起来便见炕上没了来升的人影,只小的正欲去查探,来升便推门从外头进来了,说是肚子疼去了茅厕。小的问他可曾听到什么动静,他却说没有,还说小的疑神疑鬼,小的只当是梦魇着了,便没再多问倒头就又睡下了。对了,当时小的醒来依稀急着曾摸了下身边床铺,被窝里凉飕飕的,来升分明已出去老久,回来时神情似也有些古怪,当时小的只当他是肚子真难受,如今想着……”
众人闻言面色便都变了,姚礼赫见问题真出在车马房,当即神情就有些阴厉,厉声道:“哪个是来升?!”
那王掌事忙跪下,道:“来升昨日扭伤了腿,已和小的告了假,如今正养在小人房呢。”
姚礼赫忙令人去压来升过来,锦瑟见王掌事带着人匆匆去了,心中却叹了一口气。审出这来升实在太过容易了,那来升又刚巧就告了假,若然她猜想的没错,只怕这来升如今不是逃出了姚府已不知去向了,就是已被灭口在了府中。而且瞧吴氏那镇定自若的模样,多半她猜想的都已应验了。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姚礼赫已令管家拿了府中小人的花名册和那来升的卖身契来。花名册上却是写着下人的来历身世的,姚礼赫瞧过,便将花名册呈给了族长。
族长瞧了,却道:“这来升是去年才从外头买进府的,竟不是家生子……”
车马房虽说活计较累,可主子们使用车马,或是令车马房小厮出府采办小物件,传个话,跑个腿的都是会给赏银的,故而算的上是肥差,一般也都是家生的奴才能挣上这份活,这来升才进府一年便在车马房上办差却叫人有些生疑。
吴氏闻言眼珠子一转,却冲管家问道:“去年是老太爷十年亡祭,我记着四夫人向老太太进言允那些愿自赎其身的奴才赎身,故而便很是放了一批家生的奴才出去。又从人牙子处买了些小厮和丫鬟进府,这个来升好似就是那时候买进来的吧?”
小郭氏听吴氏居然就这么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来,哪里会不急的,她借着老太爷亡祭劝老太太放奴才出去,不过是为了施恩于这府中的下人,空出来的位置也好叫自己的人往上补一补,哪里想到如今竟被吴氏如此拿来构陷。当即她便一脸委屈地盯向吴氏,道:“大嫂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连那什么来升长的是扁是圆都不知晓,大嫂的意思难道是说我指使他去谋害侄子和侄女?”
吴氏便诧异地道:“四弟妹这是何意,我可没这么说,倒是四弟妹怎会这么想?莫不是果真心中有鬼,急于撇清吧?说起来也是,我掌着中馈时却不曾出这等事,怎四弟妹刚接掌了中馈几日便就闹出了此事来。”
小郭氏闻言直气得浑身发抖,接着才泪珠儿一滚,起身跪倒在了厅中,道:“妾身冤枉啊,妾身自接管中馈以来,战战兢兢,一切都是按照大嫂先前的规矩来的,便只见过几个内院的管事婆子,那外院车马房别说是妾身,便是妾身身边丫鬟婆子也从未去过。车马房的管事是大嫂的陪嫁,小厮和车夫也都是早先大嫂指派的差事,怎如今出了事倒尽数是妾身的过了。”
她说着已是哭了起来,族长等人见她一副哭街的泼妇模样,便蹙了蹙眉。家中妇人如此德行,妯娌不和,姚礼赫自面上无光,小郭氏是他的弟媳他自不好说什么,便欲发恼起吴氏来,厉目盯向她,道:“这里这么多长辈在,母亲都没说话哪里有你言语的地儿,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还不快将弟妹扶起来退到一边儿!”
吴氏见姚礼赫今日两度当众不给她脸面,心中着实难受,只却不敢不听他的话,她去扶小郭氏,偏小郭氏就是不起身,一径地闹着要族老们给她申冤,吴氏气得无法,念着该说的反正也说了,便又劝着道:“许是有了身子的缘故,我近来总有些暴躁,将才是我说错了话,弟妹且莫和我计较了。”
小郭氏这才委委屈屈地起了身,两人尚未归坐,王掌柜已带着前去压人的小厮回来了,却并不见那来升,眼见王掌柜蹙眉沉脸,众人已多心中了然。
果然王掌柜进来,便跪下禀道:“回族长,宗老,各位老爷们的话,小的赶去时那来升已上吊气绝了,小的令人翻了他的屋子寻出来一包东西,还请老爷们看过。”
他说着便将手中包袱放在了地上,将那包袱打开,却见里头竟放着十多个颜色不一,质地不一的小瓷瓶。姚礼赫抬了抬手,管家忙将瓷瓶分别呈给了在座的老爷们,他自己也拿了个粉彩瓷瓶,将塞盖打开,当即便有一股浓郁的杏花香飘了出来,那瓶子中竟是香料。而众人将分到的瓶子打开,却皆也都是不同花香的香料。
登时有不少老爷便都流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来,锦瑟和文青对视了一眼,她虽不知这香料能说明什么,但如今看来香料定然是有来历的。靠族人来查此事,看来是无望了,只怕这事儿今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地不了了之。不过好在她本也没抱什么期望,此事族人不帮她查明,她却终有一日会将真相挖出来!到时候欠了她姐弟的,她必要叫他们十倍还之。
果然,便见族长将瓶盖又塞上,道:“看来这来升定然是来寻仇的……”
言罢众人纷纷点头,姚礼赫见锦瑟等人不解,便冲锦瑟道:“你父亲任江州知府时曾办过一个案子,被告乃是当时江州的一个香料商人,因是买凶杀害五条人命被证实,故而被你父亲判了斩首。这商人姓陈,祖上便是买香料起家,因其经营的香料铺子有独一无二的配方,香味极为浓郁,故而在江州地面儿上极是有名气。这马掌柜死后,其唯一的儿子便接掌了马记香料铺子,可他是个不学无术又喜好嫖赌的,没两年便将铺子给败没了,自此马氏香料便从江州绝迹了。听闻那马掌柜有个孙子,当年不过五岁,如今算算已然十六,却正和这来升的年纪相和。你父亲办这案子时正是十一年前,当时你将出生故而自不知晓此事。”
锦瑟闻言差点没为那幕后之人喝上一声彩了,就这么十多个小瓷瓶子便将事情一下子从谋财害命变成了仇杀,将整个姚家都撇了个干干净净。莫说是这些族老们真信,便是他们不信,此刻为着顾全姚氏的名声也会更愿意相信这仇杀。
锦瑟隐在袖中的双手已紧紧握了起来,只是她早知道自己和弟弟的处境,心中也早有所准备。如今心头悲愤难言,面上却露出恍然来,接着更换成舒了一口气的欣慰和高兴来,忙道:“侄女原便觉着此事定然和姚家族人无关,如今总算是查明白了,侄女当真是松了一口气。却没想着这马姓小厮竟如此是非不分,丧心病狂,处心积虑。比侄女也大不了多少呢,竟心思这般深沉。说起来侄女还真不明,他既已混进了府中,必定是想接近侄女和文青好伺机动手的,怎好容易进了府又不在府中动手,偏去挟持白狗儿的妻小令白狗儿代为呢?再来这小厮签了卖身契,等闲是不能随意出府的,更不能在外留宿,也不知他是怎么夜半偷摸出去威胁的白狗儿。还请族长和宗老,叔父们一定要将此事查个分明,一来只怕府中有什么漏洞之处,再来那白狗儿的妻小是无辜的,若然能将其救出,便再好不过了。”
这其中的漏洞又岂止锦瑟瞧了出来?在座的众人皆心中明了,只是如锦瑟所想更愿意将事情推到一个外人身上罢了。锦瑟如此明白地说出来也不过是叫族长们心中明白,她和弟弟不是好糊弄的,世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也没那么好糊弄过去。这样在他们心中便有一层愧疚和隐忧,一会子才好便于她行事。
听了锦瑟的话,族长便点头道:“许这来升还有什么同伙也未必,孩子放心,此事是定然要继续查查下去的。”
锦瑟闻言便忙起身感念地跪下,道:“谢族长为我姐弟做主,我姐弟二人承蒙族人照顾心中感激,却因年幼从未为族人做过些什么。那日我和弟弟说起此事,是在羞愧,便商量了下决定拿出一万两银子来雇匠人们重修宗学,造福族人。本来我和弟弟年幼,此事当不得家,还想着轻视过老太太、叔父和婶娘再做定夺,只是今日碰巧族长和族老们都在,我一时忍不住提了出来,还请老太太,叔父二和婶娘莫怪才好!”锦瑟说着已是含羞带怯地低了头。
一万两银子!吴氏闻言直心疼的咬紧了牙,姚诚一脉留下来的偌大家产她早已经看做成自己的了,如今听锦瑟这般说只觉着是在抢她的钱,要她的命,哪里能不生气。只是锦瑟提出的是这样一个理由,她若反对那可真是将全族的人都得罪光了。
吴氏心中郁结,姚礼赫却反映更快一些,已是欣慰地道:“真是好孩子,这是好事,老太太和叔父怎会怪你们,快快起来。”
族长也笑着道:“这两个孩子可真是……那份家业是你祖父和你父母留给你二人的,如今你二人还年幼将来要用银子的地方还多的是,青哥儿要立世建业,你要出嫁,这些银子还是留用的好,族人们领了你姐弟这份心意,却万不能真拿这银子。”
修建宗学的银子自是要先过族长的手的,采买建材用料,雇佣匠人这些事自也是由族长分摊给下头各家来共同办差,这一万两银子最后能用多少在宗学修建上都不好说,锦瑟这是摆明了要讨好族长和族人。宗学如今破陋也确实需要修建,为此事族长已提过多次,如今有这样一大笔银子自是也愿意接下的,只是考虑到锦瑟两人孤儿的身份,不得不推辞两句,免得被构陷。
锦瑟闻言便忙道:“一万两银子罢了,婶娘每月给青哥儿的零用银子都有上百两呢,平日里给小厮们打赏少了三两银子还要招嫌。一万两也不算多,何况祖父和父亲定也愿意我二人将这银子用在宗学上造福族人。”
锦瑟说话间神情无辜,似随意一说,童言无忌,然而族长和众族老闻言当即面色就沉了,族长厉目瞪向吴氏,便怒声道:“姚吴氏,这孩子所说可都是真的?!”
吴氏听了锦瑟的话便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要坏事,听到族长的怒喝声当即吓得身子一抖,忙跪了下来,装着不明模样,道:“族长何故生气,妾身……妾身实在不明。”
族长便冷哼一声,道:“青哥儿才多大的孩子,一个月竟就要拨给他上百两的零用!还有那小厮又是怎么回事!”
族长们将才便委屈了他们姐弟,明摆着为姚氏的脸面就没想着好好查案子,如今锦瑟非但不怨恨还拿出了这么多银子来,让族人们得便宜,族长们此刻自是要为其做主的。锦瑟早料到了族长等人的会有如此反应,心中却非但没觉高兴,反又心寒了几分。
却闻那边吴氏哭泣着道:“妾身念着两个孩子自幼便失去了父母庇佑,便在银钱上放得宽松了些,也是不想孩子们受委屈……至于那小厮,许是青哥儿年幼又待下和善,竟是奴大欺主了,妾身有失察之罪,还请族长降罪。”
族长闻言却冷哼一声,目光沉肃地盯着吴氏,道:“一月上百两的用银,你这是疼爱他吗?这是要养出一个败家子来,你便不怕捧杀了他!还有那小厮,三两的赏银都看不上,当真是骇人听闻!这般下人我姚氏用不起,听闻青哥儿在山上还摔下了山坡扭伤了腿,这般不中用的小厮,不若趁早全部打杀了出去的好!”
吴氏听罢竟是瞪大了眼睛瞧着族长,一脸震惊模样,接着才淌下泪水来,颤声道:“捧……捧杀?族长明察,妾身万不敢有那般恶毒的心思啊!”她说着已是磕起头来。
是不是捧杀仅仅凭吴氏放纵文青用银无度这一件事来是没法说清的,虽众人差不多都心知肚明了,可却不能因此给吴氏定罪。锦瑟自也知道这点,见事情已如此了,便冲文青使了个眼色,文青这才起身一瘸一拐地也欲跪下,族长忙令人扶住他,便听文青道。
“婶娘对我极好,这些年婶娘要操持一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家务,还要替我姐弟管理着偌大家业已是不易,有思虑不周的地方那也是太过疼爱我姐弟二人,还请族长原宥婶娘思虑不周之罪。”
他言罢族长已叹了一声,道:“念着你将这两个孩子教导的如此通情达理的份上,便不严惩,只是你执掌中馈多年竟犯下如此大错,实是不该,般罚掌手二十,禁足三个月,抄写女戒二百篇,以此为戒吧。”
却在此时一直端坐在上旁观的杨松之突然开了口,道:“怎么?姚阁老和姚大人留下的家产这些年都是由姚夫人管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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