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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平十二年冬月,苏青和姬篱游至西境端河北,不意竟见到了穆放。
彼时西境已安,卓力格图以雷霆之势平定西夷,笼络住了卫国北部及南部。但又因两国多年和亲之事,邦交甚好,彼此倒也相安无战事。
苏青念着先前从来没能到西夷境内一观,是以一直心心念念,在傩西再盘桓数月之后,便和姬篱收整行囊,往西夷行去。
临行前,倒是尼南茨若颇多不舍,抓着她的衣服一双眼睛泪汪汪,活像被人抛弃的小兽。苏青笑着拍了拍她,径自打趣道:“当心这幅模样被你手下的兵将看去了,少不得要取笑你。”
尼南茨若却不撒手,一双眼睛里面全是可怜兮兮的神情,“不管不管,你再待些时日不好么?这才多久的功夫,竟就要走了?”
整整半年,难道还算少了?
苏青仰首向天,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磨蹭良久,尼南茨若才终于肯放人,但也是心有不舍的一直陪着他们走出好远的路,连傩西的村子都快看不见了,天色也晏了,方才作罢,跟苏青和姬篱告了别,兀自三步一回头的自去了。
苏青见了她那副委屈模样,好像是被“良女”抛弃了似的,在后面忍不住抿唇一笑。
卅九现今手边事重,平素和苏青也只是书信往来,倒是很久不见他的踪影,先前传来的信兀自汇报了近来的情况,又提及一茬,说是年爱哲自在北境买了一个宅子,在那边居住。
苏青看着信的时候很有些惘然,年爱这姑娘先前总是怕事的模样,别人声气稍重些也会急的眼泪都出来,但是十七去后,却不曾见她再落过泪。十七和年爱并无子嗣,当初十七死亡的消息传到年爱耳朵里面的时候。年爱只是呆了,然后跟他们下了逐客令,说想自己一个人待一待。不想次日再去寻她,人却已经不在。
后来有消息传回来。年爱回了苗疆,在苗疆待了十年,也是最近才又走出来,到了北境去寻了个宅子,径自搬了进去。
大抵于她而言,最快乐的日子,终究还是在北境。
这样仔细想想,才发现都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苏青想起来从前在朝堂上的事情,在北境练兵打仗的事情。都觉得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也还好,现今也还能称得上是个岁月安好。
一路边走边玩,道端河的时候已是冬月,二人在河岸边停住。眼见天色已晚,难以渡河,只好暂且盘桓在河边客栈,自寻了个位置,上了些酒菜,聊以果腹。
今日客栈中倒是颇为热闹,不大会儿功夫。竟然坐满了人。若只是单纯喝酒倒也罢了,却偏偏那些人身上都配着刀剑,进来时候的气氛分外紧张。
他们往姬篱苏青他们这边看了一眼,见他们二人都只是安分的在吃东西,便无人上去来说什么,苏青倒是看见了他们的模样。却也不想理睬。
近来江湖乱的很,先前不知道谁把卫简武功被废的消息给爆出来了,导致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听到消息的时候苏青就吩咐卅九跟卫简去了信,但是卫简回信说不必让他们插手,反正盟主的这个位置他也待腻味了。不妨就放手让他们去争好了。
果然没两个月,卫简就没了踪影,江湖里面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昔日的信如君,最后无可奈何,也只好把盟主的位置给腾了出来。各门派之间却是争夺不断,想要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大有人在。
因着有这层原因在,所以江湖里面很是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不过那跟苏青没多大关系,所以苏青自然也就没有怎么过问。倒是早几年前卅九说起来,穆放现今和莫子期在一起,也在江湖之中行事,后面苏青再让卅九去打听,却又再没消息了。卅九回过来的信倒是说这两人都是武功超绝的人,自然也不至于混的太惨,苏青想着先前他们二人的行事,也觉得都是稳妥的,这几年又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便自当是好消息了,倒也不比原来那样焦心。
用过了些吃食,姬、苏二人想着明日早起还要坐船渡端河,便想早早的上去歇息了,却不想刚起身,旁边就有一柄剑斜刺了过来,姬篱伸手将苏青向着他的方向一带,面色寒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出剑的那人模样像个瘦猴儿,皮笑肉不笑地道:“哪有什么别的意思?不过今日我们兄弟几个要在这个宝地了却一桩江湖命案,所以还请两位好好的待一会儿。等事情了了,自然会让你们离开的。”
姬篱哼道:“什么时候江湖上的事情也牵扯到了平民?自信如君退位之后,风气倒是一日不如一日!”
那瘦猴儿一哼,剑锋贴着姬篱的鼻子划了过去,恶狠狠的道:“小子!爷爷我不愿意生事儿!你就在这儿好好的坐着,爷爷们就放过你,不然就先把你砍了扔出去喂狗!”
姬篱当了皇帝十年,早就没人敢直指着他,更甭说此人竟然用剑贴着他的鼻子划过去,当下冷哼一声,右手食指中指并出,夹住了那瘦猴儿的剑。
瘦猴儿嘿嘿笑了两声,“细皮嫩脸儿的,还想跟我斗?”就要拔剑,却不想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那剑也没拔出来,当下面色就变了。
旁边另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向着姬篱拱了拱手道:“小弟不知事,惊扰了公子的地方,还望公子恕罪。——只是今日诸位兄弟所要面临的对手很是强大,是以才草木皆兵了些,还望公子海涵。”
姬篱闻言,冷冷一哼,放了手,那书生见状,赶紧撤开一条路,手一让,让姬篱带着苏青一并过去了。
后面那个瘦猴儿还很不服气,“五哥干嘛要拦着我?咱们这么多人。未必拿不下他们两个!还给他们道什么歉啊!”
那书生闻言冷哼一声,“你长长脑子!谁知道墨臺和穆梧州什么时候就到了!已经有了两个棘手的对手,难道你还想再加一个?那恐怕今日我们全都要结果在这儿!”
瘦猴儿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声音却越发小了。
只是苏青在听见“穆梧州”的时候耳朵微微一动。姬篱拉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稍安勿躁的意思。
苏青乖乖跟着他上了楼。
不多时,就听见客栈门开的声音,苏青站在窗子口,开了一个细缝往下看,果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影子,一个是穆放,一个是莫子期。
一别十年,模样气度都有所变化,苏青在上面打量半晌。直到姬篱从后面覆了上来揽住她的腰,脑袋支在她的颈窝里,笑着道:“不下去帮他?”
苏青转过身,轻轻打了他一下,笑道:“我怎地听着这话里有股子酸味儿?谁家的醋坛子打了?”
说着又指着下面道:“他们两个的武功都已经至臻境。那些人又怎么能困住他们?”
苏青在上面倒是看得分明。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下面的打斗就已经结束了,莫子期在下面朗声喊道:“楼上是哪路英雄,能否下来一见?”
姬篱微微一笑,带着苏青走了下去。
莫子期看见他二人一愣。
穆放本在拭剑,往这边瞟了一眼,也是一愣。
半晌。穆放方才放下手中的剑,走近来,看了他二人半晌,方问道:“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姬篱微微一笑,道:“先前暮归说想来看看端河,便一并过来了。倒是你们俩,怎么惹上了这么多人?”
穆放顿了一下,道:“他们是端河这附近的一个帮派里面的人物,先前我杀了他们的七爷,便被下了战帖。说今日在此地和他们打上一场。——就是不意竟然遇见你们。”
旁边莫子期走上来笑道:“这倒是缘分了。我和梧州这些时日就住在端河北,姬三公子和暮归姑娘不嫌弃的话,明日不如一道?正好先前捡了菊花晒干了,正好入茶来,招待贵客。”
苏青对着她一笑,“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当夜四人便宿在此处,临熄灯的时候,苏青倒是有些睡不着,就磨着姬篱说要去房顶上坐会儿,吹吹风。
姬篱把她垂落在脑袋旁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去,道:“先前掌柜送了些自家酿的酒上来,一并带上去喝些罢。——只不要喝太多了。”
苏青嘴角微微翘起来,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一点,低声道:“等我回来。”便抱着酒上了屋顶。
穆放果然等在那里。
见她来了,伸手指了指,见她还抱着酒,乐道:“怎么他就放心让让你喝酒?”
“店家自己酿的,倒是不怎么醉人。”苏青将酒放在他们面前的小几上,伸手给二人都倒了,递给他,道:“你是不是还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穆放接过酒,轻轻抿了抿,笑道:“其实我不说,你又何尝猜不到?你不是往父亲(楼烦王)那边派了人了么?我在北境隐姓埋名待了几年,深觉就算回到朝堂也难以再继,所幸去找了卫简,在江湖中行走。”
先前卫褚来的时候,穆放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和卫简也有自幼的情分。
这话和苏青先前想的出入不大,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见里面映了个月亮,在酒水波动的情况下,那月亮也是零零散散,半晌都得不来一个圆。
“不管怎样,总该来信一封,平白让人担心。”
穆放微微一笑,“我没那么弱,我能照顾好自己。”
苏青亦是一笑,“看今日这模样,你和莫子期倒是琴瑟和谐,安好得紧,真是让人羡慕。”
穆放一笑,“你和姬篱又何尝不是如此?卫简离开之后,江湖倒是乱得慌,先前还能勉强说个岁月静好,现今却是不能了。——你们不在这其中,倒也少了不少事情。”
苏青勾了勾嘴角,“历经风雨,所求唯复牵黄狗与之俱出东门逐狡兔而已矣,此所谓过尽千帆嘛。”
穆放一笑,“是,平淡方式福气。”
他说着举了杯,和苏青在半空中遥遥一碰,罢了饮尽杯中酒,彼此拱手各自离去。
到底第二日穆放和莫子期没有等着姬、苏一道去端河北岸,他二人也并不意外,只兀自上了床,眺望海天一线,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后三年,穆梧州并墨臺居士双定江湖,朝野和谐,政通人和。
彼时苏青与姬篱已定居苏杭,隐于孤山,闻此,二人只是对视一笑。
然后复又低下头去,轻拨琴弦,伴瑟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