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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越有些不快,人还未走到武威,却已经被追赶而来的探马告知,韩文约的使节星夜奔至张家川,金城校尉韩遂代十部校尉上报凉州全境遭灾而向凉州牧马越请求相援粮草十万石,以供赈灾之需。
杨丰手下的游侠早已通报过马越,整个凉州只有汉阳陇县、张家川等已方领地遭受地动之灾,韩遂这个时候要粮,无非是趁火打劫罢了。
但问题出在,这趁火打劫来得太急太多,凉州现今根本拿不出十万石粮食。
更何况即便是能拿出手,马越也不想任人予求。
“使君不必多虑,韩文约要粮,咱们给便是。”贾诩终究上了年岁,一过祖厉便坐到了后面的车驾上,策不动骏马了。闭目养神片刻他这样对马越说道:“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做,等此件事了,属下便赴金城与韩遂详谈,使君,汉阳还能拿出多少粮食?”
“不超过八万石。”马越叹了口气,他要是拿得出十万石,给韩遂也无妨,只是现在他手里剩下的不过寥寥,还要准备过冬的存粮,根本拿不出那么多。
尽管马越在心底对韩遂此举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却更做不出什么来让韩遂承受将贪欲觊觎他身上的苦果。
他什么都做不了,杨丰还在治无戴的领地中难以脱离危险,韩遂又强求十万石粮草……凉州,对马越而言意味着雪上加霜。
这种悲愤中夹杂着无力的感觉伴随着马越直到亲眼见到治无戴。
治无戴并不像马越想的那么年迈,不过是个比他大上些许的羌种汉子,在这块汉家威仪难临的土地上,无论是羌人还是汉人,都要凭着自己的双拳两手搏出自己的天地,治无戴无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身上一副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这些年麾下南羌从数百骑的小部一跃成为近万骑手的大帐便可见一斑。
对于州牧前来,治无戴尽到了最大的礼数与震慑,马越入营时千骑打着呼哨,数百赤膊的羌人汉子在营地中狂歌劲舞,篝火上架着炙烤的牲畜,南羌娇娘在帐后捧着乐器立着等待首领的传唤,而在此之前……马越与他的随从被要求解下刀剑。
马越皱眉,贾诩面带笑容拱手说道:“治无校尉,州牧来访哪里有解下刀剑的道理,只怕这不合礼数吧?”
“贾文和,你不是跟着董将军做事,没想到如今也为咱们的马州牧奔走。”治无戴早就注意到马越身旁跟随的老者是贾诩,他们同在武威算是老相识了,不过此时马越当面,他也只是微微拱手,随后说道:“还请州牧见谅,属下不但是您麾下的校尉,也是个羌部首领。所以州牧您的从人恐怕必须要解下兵器。”
“没得商量?”马越问这话时没有正眼看着治无戴,只是左右看着他的随从,以及目力所及的部落中那些腰胯青铜弧刀的汉子们的装束。
“其他事咱们都能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治无戴脸上带着笑容,但言辞不留一丝余地,“使君杀羌王不过二百奔马,属下只是个小首领,恐怕您这十几个人就够了。所以,不但您的随从要下兵器,使君您连身上的匕首都要解了,否则请恕属下不敢放您入营。”
西羌汉子从来没有忘记,八年前的马蹄声带来了即将登羌王大卫的北宫伯死于一个叫马越的青年手中。
三百壮士赴羌营,全身而退。
马越环视着周围,爽朗地笑出声来,这笑声在为他拖延着时间,脑海中不断旋转着思虑治无戴有没有想干掉自己的可能性。
“既然治无校尉怕的是这个,嘿,客随主便,儿郎们,下兵器!”马越到最后也没想到治无戴有什么必须要杀死自己的理由,便长笑着将腰间佩刀解下,接着又连同护身匕首一柄丢到羌人随从捧来的铜盘上,一把抓住治无戴的手臂向里走去,“毕竟,总有人要先付出信任,对吧治无首领?”
治无戴对马越可不是那么容易放下心的,手臂一被抓住便想抽开,却发现马越的手臂像铜铁钢箍一般紧紧地抓在手臂上,根本不是他这种力气所能挣开的,只能仍凭马越把着自己手臂跟着入帐。
尽管外面有几千骑,但马越并不畏惧,初一试手他便已经将治无戴的路数摸得清晰,这个羌种武艺跟他要差得多,只要不让他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就可以了。
十步之内,马越若想取他性命,便是一双手掌,外面就是十万兵马也救不下他!
“马州牧来武威,想来是有事,还望您言明吧。”两人想对着几案坐下,治无戴挥手让羌姬入帐陪酒,率先饮尽一碗这才抹着嘴说道:“开门见山,方才我便说了,除了必须解下刀剑,其他的都大可商量。”
羌曲儿在耳边环绕,到处莺莺燕燕陪酒试菜,马越并为有多享受,心里却很开心。
观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看一个人得生活状态便能读懂这个人有多大的野心,这些华服美眷、酒色声肉对马越而言如若粪土,但治无戴如此喜欢,马越基本已经可以料定,这个治无戴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只要一个人有欲望,就好相处。
他将他的欲望展露的一览无余,还有什么不好对付的呢?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为了给治无校尉与某家州牧府一名重臣的仇怨而来,希望能解怨。”马越请了碗酒,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鬼丰,杨阿若。”
正如马越所料的那般,在杨丰的名字一被说出来,治无戴当即面色大变,猛地撸起袖子,险些离席而去。
“使君,那鬼丰曾要杀我,您会放过想要杀您的人吗?”治无戴梗着脖子,脸颊涨的通红,“切莫多言,那鬼丰我是必须要除去的!”
“治无首领,恕我直言,即便您了却这段仇恨,后面的事情您想过吗?杨丰是我的家臣、重臣,我不愿与治无首领为敌,马某回凉、治凉,从未想过要与谁为敌,否则也不会封出十部校尉了,那便是马某人最大的诚意。”马越拱着手,义正言辞地说道:“从前朝廷不懂凉州,不懂咱们羌人,每一次都进兵围剿,不反也未必过的下去,所以便反了。若换了他人来做这州牧,你想想,谁会给大伙平反?我马越从小就是凉人,在这块土地上流过血,我明白我们都一样。”
“我做州牧,不是为了剿谁,平谁,我是为了让百姓无论汉羌都能吃上饱饭,首领不必再为了粮食不够而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让凉州都过上好日子。”马越说到这,话锋一转,说道:“但我也不能允许任何人动我的人,已经有无数先例在前,他们的下场我也不多说。治无首领,若您愿意撤下对鬼丰的购赏,放他回汉阳,我会给您相对等的补偿,这会比处死一个游侠儿换来一场引发凉州动荡的战争要好得多。”
治无戴皱着眉头,其中有对马越以战争威胁的愤怒,也有对马越坦白心迹的嘲笑,强压着火气思考着不说话。
“进来的时候我看见,治无首领麾下不少汉子佩着青铜弧刀,那种刀我曾用过,淬火难以做好,不够坚韧容易崩断,厚背保证了杀伤却太过沉重,在战场上不算最好的兵器。”马越环顾左右,对治无戴的部下指指点点,对其麾下战士兵器一番品头论足这才回头对治无戴说道:“杀一个杨丰,只能让治无首领泄愤,但您若不杀,将获得马某人私人的感激,我不是您的敌人,对吗?”
治无戴脸上阴晴不定,马越对青铜弧刀的言论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他的部众最趁手的兵器是弓箭,就用武威祖厉县旁边的深林里的木头再混上雪山牦牛的硬角,牛皮熬胶,一年半载做出来的硬弓可达三石弓力,一箭出去能透四层皮甲,这哪里是刀剑所能比拟的。
马上一箭射中六十步外兜鍪翎羽的骑手,他治无戴麾下有八百个之多!
不过马越说的也有一句重重地打在他的心坎儿上,他们不是敌人。
与时过境迁相对的,是日渐消退的愤恨,对于当年杨丰行刺自己的愤怒也不比往事,想杀死杨丰也无非是因为一种自保心理罢了,现在韩遂不是他的敌人,宋建与他还有很远的距离,如果马越也不是他的敌人,那便意味着在凉州、在天下都没有他治无戴的敌人,难道这还不能让他高枕无忧吗?
“如果我不杀鬼丰,除了使君的感激,我还需要使君的一个承诺。”治无戴看着马越说道:“鬼丰一诺千金,我要亲耳听到他的承诺,我放过他,他放过我,恩怨一笔勾销。”
马越面露大喜站起身来,一碗酒洒出大半,敬酒道:“治无首领高义!请饮满此杯!”
治无戴将酒碗端起,清洌的酒液灌入喉咙,抹着嘴长出口气说道:“我也不是您的敌人,马使君。”
就在这时,营中的骑卒奔跑而来打着呼哨奔入帐中,反手指着后面对治无戴喊道:“大,大,大人,颜俊抓住了鬼丰押了过来,要让您请他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