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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
众宾客已经散尽,南清雪被父亲不可冒犯的威严压制着将阿星带远,同时不敢表露地忌惮着顽童的脏手会不会弄皱她雪白的羽衫。南月焦急地朝门外喊着,拨开一簇簇相互恭维刺探的大臣。
皇后的身份让她身边围了一些真真假假的女眷和听起来颇亲切的家常话,以致冠礼结束后也不能迅速抽身。
阿星近日反常的举动令南月感到一阵惶惶,以及从心底萌发疯长的带着不祥的慌乱。
南月几乎是不顾皇后的仪容才穿越人障,堵到了南家父女面前。
“阿星,回姐姐这里来。”
阿星却倔强地别过脑袋去,过滤掉南月急切的目光和向他伸来的手。头微微地垂下
一直微笑着安坐于礼堂深处的太后注意到了南月这边风风火火的异象。
“皇后娘娘,”南傲天从南清雪手里牵着阿星,如同牵着自己的幼子,用臣子对国母的恭敬语气说道:“后宫不便养男眷。阿星已经在娘娘的椒房殿待了诸多时日,而今也该回府了。”
阿星听话地把手交给南傲天牵着,一边又刻意地把自己瘦小的身体和南傲天之间保持一条规则的缝隙。沉默垂头,绝不逾越这段窄窄的距离。
南月知道自己失败了,这种沉默表示顺从。是阿星的一种主动的顺从。
太后远远地看着,已经步履款款地迈过来。
阿星在靳安殿的两日已经把自己的来龙去脉交代地很明白。太后对南家的亲子关系一清二楚,也知道阿星对于南月的重要性。
“丞相,”太后温笑着抚摸了一下阿星的头:“皇后这义弟甚是聪明灵秀,讨人喜欢,丞相可要好生教养。”
南傲天有些诧异萱后的主动问话。这女人自完颜孤辰战死后一直对南家有太多顾忌,从来不会对他多一句废话。
“多谢太后对犬子的赏识。”
南月唏嘘。
南傲天见风使舵的本领如同饮水吃饭。这个之前从未进入他眼里的孩子,因得萱后赏识,顷刻间有了犬子的称呼。
太后转而向南月,绽开温慈浅雅的笑意,缓缓道:“孩子在这宫中没什么玩伴,怕是想家了。皇后若真的喜欢孩子,还要在皇上身上多下功夫才是。”
这话是说给南月听的,也是说给南傲天。后者闻声精锐的眼光在南月与太后之间细细流转,唯恐错过了什么端倪。
“母后说的是。还请父亲好好照料阿星。”
太后都已经发话,她不得不低头。
萱后含笑点点头,去了完颜旻身边。
南月妥协,不安地看着阿星和南家一行走远。
阿星倔强偏过的脑袋都自始至终都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反而像是很急切地要离开。
南月担忧地分析着阿星的匆促,一种强大的不安袭来,坚定了夜探南府的决心。
整个白天的等待焦急且漫长。
南月在心里做了一万种阿星到底遭遇了什么的推测。总算挨到了暮霭。踩着一路的月色到了南府。步履疾快,心事重重。
阿星身上的反常,完颜玉照口中凤雁痕与溪娘的历史,包括南府与皇宫之间的恩怨。每一件事都促使南月往深处挖掘,揭开月色迷蒙下巨大的网。
月亮最近越来越明亮。使得她夜行时也越来越小心翼翼。
月光笼罩下的南府坚固、高大,房子的式样单调而孤森,自带深深的压抑。如同一只巨大的黑兽卧在偌大一片皇城之上。一两处透出的灯光像恰是这这半睡半醒的巨兽的眼睛。
南月叹,她堂堂皇后,回生养自己的府邸,居然像做贼一样。
南府像座挖不透的陈暮,南月从最不惹人瞩目的一道山墙进入这墓穴的初口。
风弃隅没有阿星的影子。南月不禁埋怨自己的粗心。阿星今日的异常,怕是她离开南府之后就种下了。而她却今日才来找结果。
花厅和祠堂的灯都是灭的。
南傲天书房里也没有掌灯,看样子不在府里
唯一有光火跳跃的地方是凤雁痕住的静鹄苑。
只能先去看看。
可是就连那一处灯光也在南月抬脚的时候熄灭了。
南月摸到了后窗,屏息贴在墙上,四下里静寂得过分。
凤雁痕也就寝了吗?
或许今夜来得太不是时候。
南月就要转移方向,一语窸蔌炸弹般惊放在黑暗里。
“雁痕,我们还是不要……”是一阵低沉的男声,很粗重,但极冷静。
“他今晚出去了,不会回来。”这次是凤雁痕的声音,失却一向的端庄持重,竟带有几分媚态。但这只是话的面相,南月还是从话的里子处听出了浓重的恨意。
南府上下人杂的脸色造就了南月的极度敏感。愈长大这敏感就被训练得越为越灵光。
凤雁痕的声音被南月精准地分为两层。
声带里的那层媚与娇柔是假的、空的、冷漠的,声音底处的恨却是真切的、实在的、炽热而焦灼的。
南月透过一层厚实的砖墙墙解剖了继母风情掩映下失却理智的恨意。
一面墙其实什么也挡不住,无关厚薄。
男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震起的气流里带着波动。表面平静的空气成了一戳即破的脆弱伪装。一声低哑得几乎听不见的“雁痕”被揉融进一些肢体的碰撞声,昭示着夜的平静被瞬间敲破。
南月依旧不敢呼吸,但大脑快速地运作着,男人有些耳熟的声音和上次归宁的一些画面联结起来,成了一团声影模糊的雏形。
渐渐地,声音和影子都明晰起来,那团模糊的影也膨胀、放大、展开来,如同泥坯在巧匠的打磨下忽然有了深刻的眉眼。
紧接着南月心头一窍开启,不仅看清了那团雏形的形状,还从它含蓄的神态里摸索到历史与未来,织成一张能解释全局的绣图。
屋里的男人是管家全福。
南月身心放松下来。
两个正处于巅峰状态的人不会理会到外界任何事物的存在,她完全不必担忧他们发现她。
南月只是觉得心脏上的肌肉受到了不小的一记敲击。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凤雁痕对南傲天的爱是绝对忠贞与赤诚的,这个女人几乎对近旁所有人都有狠绝冷性的手段,却唯独对南傲天低到了尘埃里去。
早些年,她做贤妻良母。南傲天早朝的时候,她会替他更衣,精心打理好颈子上翻折的大襟。
南月清楚地记得那个三十岁不到风华正茂的美妇人是如何甘做灶下婢用她素日颐指气使的手指小心地侍弄着南傲天喜欢的饭菜。尽管那顿精心准备的伙食不知道为什么被南傲天打飞……
那日,大怒的南傲天一脚踏出静鹄苑的时候,琉璃金的餐碟碎成了一朵秋花凋败的样貌。
凤雁痕弯腰拾起那些锋利花瓣的时候,指尖渗出鲜艳的血珠。
幼年稀薄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哦,是了……那个时候就有一双眼睛在注视并疼惜着年轻继母的不值了。只是那个时候,刚过完四岁生辰的南月还完全不能理解立于门口的管家为何将刀剜一样的目光生疼地砸在凤雁痕背上。
疼到想迫不及待地释放,却又极尽的隐忍。
全福究竟忍了多久呢?南月不敢想,尤其不敢用自己十七岁的阅历去探测一个四十岁男人沟壑重重的内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