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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潇潇,如烟如雾。
连日的雨水,使得道路上的泥土变得松软,积水坑洼自然不在少数。大街上并没有因为下雨,就变得冷清,行人、马车络绎不绝。
马车经过积水坑洼的时候,车轱辘从下沉到提起,总是免不了溅起大片的泥水。黄褐色的污水向路边溅射,有的甚至能有半人高。
过往的行人看见,都不约而同地靠边避让,免得被泥水弄脏了衣裳。这天气湿答答的,就算浆洗好了衣裳,那也是晾不干的。
王家的府邸,侧门大开,一辆藏蓝色的普通马车缓缓驶出。
在车夫的轻声吆喝之下,马车灵巧地融入大街上的车流,然后向着西面的城门驶去。
马车的外表虽然普通,但是内里的装潢,却于质朴中处处透出精致。
王穆之身穿着月白色的直裾,正襟危坐,手里捏握着一卷青褐色的竹简。即便在颠簸的马车内,他挺直的腰背不曾有丝毫的放松。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仿佛就是他的写照。
前不久,春闱告一段落。等四月的殿试过后,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也即将出炉。这同时也意味着,庆和十四年的前三甲,已经在翰林院修书期满三年,到了外放的时候了。
吏部的任命文书下来后,翰林院内一片哗然。
甚至有人在心里嘀咕,难道最近王尚书与吏部的童尚书结怨了不成。
不然,身为兵部尚书长孙的王穆之,怎么会被分到水丰县去担任县令呢?
水丰、水丰,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很好,就以为这是个水丰鱼肥好地方。
《地理志》有云:水丰县,位于京城以西,三面环山,北临西秋河,与太原城隔河相望。
咱们再说详细得一点儿,水丰县就在宁王修的那道河坝附近。
因为这样独特的地理位置,西秋河水一泛滥,水丰县如同一只打开口的布袋,洪涝只能进不能出。
水灾,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就算再穷的人家,都会为自己的床板涂上一层防水的桐油。如果在睡梦中发大水,四周变成一片汪洋以后,好歹有个床板暂且充当一下竹筏、小舟。
由于水丰县的情况特殊,县令的任期不是普通的三年,而是六年。
王穆之好似对此早有准备,在各种猜疑的目光中,一脸淡然地接过任命文书,还有礼地拱手,向那位送文书的礼部侍中道谢。
他的仕途才算是正式开启,礼数周到的好名声就已经在中层官员的圈子流传开来。
王尚书踱步到书房的中央,锋锐的目光有如实质,刺向跪在自己跟前的长孙。
“有言,你为何要谋一个这样的官位?”他的声音很轻,却有惊雷一样的效果。
什么?那个水丰县县令是王穆之自己谋划来的?
王穆之抬起头,迎着自己的祖父的目光。他的神色不见有丝毫的畏缩,腰背挺得更直,声音沉着而坚定。
“孙儿此生,唯愿辅助明君,开创太平盛世。然而,宁王好走歪门斜道,又怎是什么明君人选。昔日,孙儿出言相助,待其化解弹劾之难以后,心中只得迷茫,不知前程在何方、明君在何方。若此生与明君无缘,孙儿情愿委身偏僻乡野,为百姓尽一份微薄之力。”
王穆之想了想,又继续说:“至于卢家的大姑娘,等她及笄了以后,孙儿定会告假归来迎娶。”
王尚书的眼神有些恍惚,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让他想起二十年来杳无音讯的长子。
当年,那位书画双绝的王家长公子,也是这样坚定不移的跪着,义正言辞地说:“尔等汲汲营营,换来的不过是数十年的富贵。于这世间,不过弹指一瞬。怎及得上书、画之道,得以流传千古呢?”
然后,他的长子先是给尚在襁褓的儿子,取“有言”为字,出自“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有仁者必有勇,有勇者不必有仁。”
之后,这个不孝子便携妻抛子,离家采风。二十余年来,杳无音讯。
回过神来,王尚书不禁在心里嗤笑。
是谁说,盛世就一定要依赖明君呢。如果有魄力、有野心,盛世也可以由自己来开创。把理想和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简直太过可笑了。
虽然这样想,王尚书也没有表露出来,唯恐把长孙逼得太紧了,像那个不孝子一样失踪了就不好。他心想,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也没有不好,只要有能力,就会有政绩。何况,那里有赤|裸|裸的现实,足以点醒长孙。
王尚书长叹一口气,“有言,你既然这样想的就去吧,只是,切不可坠了琅琊王家的名声。”
“孙儿,谨遵祖父的教诲。”
藏蓝色的帘子轻轻地扬起,春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
微凉而湿润的触感,使得王穆之从思绪里挣脱出来。他放下手里的竹简,一把掀起帘子看向窗外,只见一枝褐色枝桠探出了围墙,一朵盛放的樱花点缀在枝头。
原来,又是一年的赏樱宴啊。
王穆之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古琴,有感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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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丽敏仿佛被什么触动,转头向着官道的方向。
可是,她目光所到之处,都是湿漉漉的褐色枝桠,偶尔可见零星的几朵残花,依旧顽固地傲立在枝头。
琴声渐远,她心里有些恍然若失。
“嘿!嘿!”怎么叫都没有反应,镇西侯府的大姑娘忍不住,轻推了姜丽敏一把,“跟你说话呢,这到处光秃秃的,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啊?”
姜丽敏转回头来,忙不迭解释道:“没有什么,就觉得这片樱花光秃秃的,好可惜。”
“哎,今年的雨太多了,没办法啊,”李大跟着叹息两句,然后就一脸神秘兮兮地示意她们凑近些,“最近的大新闻,你们知道吗?”
姜素敏和窦珠交换了一个莫名的眼神,同时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窦环也把目光从那些没有落花的流水中收回来,一脸好奇地看着李大。
自从百日宴后,她们这三个未嫁的姑娘,就被家里看得死死的,外界的小道消息,一律都是不知晓的。
“啊?你们都不知道啊?”李大的表情非常夸张,一副“你们都走宝”的模样。
她先是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都在说悄悄话。然后她伸手压低了大伙儿的脑袋,小小声地给眼前这几个无知少女进行科普。
“大半个月前吧,应该是二月底的那个晴天……”
难得一个晴天,东陵伯府的浪荡子,冯三便搂着美妾,呼朋唤友地上街游玩。从白天喝到傍晚,从这个酒楼喝到那个酒楼,冯三俨然已经喝高了,步子东倒西歪之余,还开始满嘴跑火车。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凑巧。
自从小产以后,宁王妃为了找个心里慰藉,便到京郊的庵堂为那个可怜的孩儿点了一盏长明灯。每隔一个月,她都会到庵堂去,当作看望自己的孩儿。
喝晕头的冯三,竟然直挺挺地往宁王妃的车架上撞。
幸好车夫训练有数,及时拽住缰绳,不然这被惊吓的马匹,可能就把这个名满京城的浪荡子给踩死了。
这样猛地一停,身体纤弱的宁王妃在巨大的惯性下,脑袋狠狠地撞在车壁上,撞得脑袋直发晕。
那美妾看见夫主躺在大路中央,把人家马车的去路给挡了个严严实实。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拖拽,嘴里小声地劝道:“夫君快起来,这是宁王妃的车架。”
死猪一样的冯三仿佛受到什么刺激,立即大声地嚷嚷:“什么宁王妃?!妹妹!妹妹!等,等……那个病秧子死了,妹妹就是宁王妃!”
听见这样诛心的话,已经没有那么眩晕的宁王妃,顿时从口中喷出鲜血,脸色铁青地晕死在马车里。随侍的两个贴身丫鬟,也被吓的六神无主。
冯三被东陵伯府的人拖回去时,嘴里还念叨着不清楚的话。
“哈哈!妹妹,王妃……死了……做王妃,哈哈哈……”
翌日,御史再次全方位、无死角地扫射宁王,当然,也少不了东陵伯府。
王德妃之所以气得砸杯子,一来是因为儿子竟然私相授受,行事手段实在龌龊。她虽然精通阴谋诡计,但这种无礼、无德之事,却从来不屑为之。如今,她一手教出来的好儿子,竟然……
二来,她是担忧儿子行事不周,有什么把柄被东陵伯府拿捏住,将来被迫娶了这等不知自爱的女子。要她说,这种不知羞耻的姑娘,连当个侍妾都不配。
最重要的,宁王刚刚有点实干的名声,此事以后,立刻变得臭不可闻!
王德妃盛怒后,在心中冷笑,储君之位?帝位?呵呵!
说到后来,李大心有戚戚焉地叹息,“听闻,宁王妃快……”她话中的无尽之意,洋溢于表。
跟着叹息的同时,姜丽敏深感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被姨娘的花言巧语迷惑,真的要嫁给你个老王爷当继妃。人家堂堂的元妃,都被快要被气死了。何况,那老头儿的府中还一堆侧妃、小妾,还有庶子。
忽然,流水歌廊的入口出现了一点异样的动静。
姜丽敏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冯四一身大红牡丹高腰襦群,只是眉宇间带着高傲、得意,破坏了原本的那份艳丽。她收起手里的油纸伞,趾高气扬地往里面走来。
李大一向与冯四不怎么对付,率先夹枪带棍地说:“哇!穿大红色呢!是不是害怕以后都穿不上呢?”
在座的其他姑娘,都不禁掩嘴轻笑,眼中都流露出讥讽。她们将来都是当正室的,像这种觊觎人家夫婿,盼着人家早死,好接收人家夫婿的姑娘,简直就是公敌那般的存在。
冯四的脸上一道红、一道白,手里紧紧地捏着油纸伞,指节有些发白。大家的讥笑,还有李大暗讽她当妾侍的话,显然把她气得不轻了。
李大看她光抖、不吱声,也没有饶过她的意思。
“哦——”这一声被她拖得长长的,“我忘了,你是要等人家死了,好当继室啊!”
然后,李大一脸嚣张地冲冯四招招手,像招呼小猫、小狗似的,“来来来,赶早不赶晚,以后啊,我们四个都算是长辈,还不快过来见礼……”
长辈?冯四一愣。
姜贤妃算得上是宁王的庶母,也是姜丽敏的嫡亲姐姐,永宁侯府和镇西侯府与魏国公府有姻亲关系。如果冯四真的嫁给了宁王,这么弯弯绕绕的,勉是强有这么个关系在。
但是规矩上面,不能这样算啊。不是皇后的娘家人,谁也算不得皇子们的正经亲戚。
不过吧,小姑娘气人的话,就是要怎么戳心窝怎么来的。
捋明白的冯四,只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名声也三哥弄坏了,倒不让要自己爽快一些!
她从腰间抽出那条五尺长的小皮鞭,便劈头盖脸地向李大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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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宁王妃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