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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在天边,皎洁冷清,静静地看着底下的人间盛景。
京城的大街小巷,徜徉在一片火树银花当中。倘若从高处俯瞰,仿佛有人以大地河川为纸,以这璀璨灯火为墨,一笔一画地,认真地描绘出这座城市的轮廓。
在这场张灯结彩的热闹中,大街上人头攒动。人们纷纷穿上盛装,呼朋唤友、走街串巷地参与到这场盛宴中。就连那些家教甚严的姑娘们,也难得可以出门放放风,自然也是一路欢声笑语。
听着从远处飘来的喧嚣,守在门边的近卫军有些沮丧,原本约好了表妹元宵赏灯,没曾想,今晚竟然轮到自己当值。
忽然,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他循声看去,灯光火把中,只见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缓缓地驶来。他的心里有些纳闷,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能用马车离开皇城啊?马车越来越近,他定睛一看,这驾车的车夫,竟然是近卫军统领!
前一阵子,在小太原王的眼泪攻势下,庆和帝与姜素敏终究不忍就此离开。于是,他们只好折回去,把那只小哭包哄睡以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东侧殿,继续今晚的花灯之旅。
姜素敏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喧闹,下意识地坐直身子,眼神不禁流露出渴望。投胎到这里的十几年,这还是她第一次能够到外面享受花灯节的热闹呢。
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一方面魏国公没有心思带女儿们出门游玩,另一方面家中的其余男丁都比较年幼。因此,她们姐妹就没有机会到外面赏灯之类的。
等到她年长些以后,那张瑰丽的容颜是怎么遮都遮挡不住。加之,年纪相仿的大姐姐是家中最矜贵的嫡长女。以祖母那个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允许她们三姐妹凑这样的热闹呢?
至于背着家里偷跑出去,姜素敏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如果不幸被老夫人说中,她真的被拐子拐走了。不说什么名声收损不受损的问题,就光凭这张脸,她也不可能在那些贼人的手里,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中。
庆和帝扭头看去,闯入眼帘的,是那张如玉般的脸庞,白皙细嫩的耳垂下还挂着一只小巧的珍珠耳坠,正在随着马车的节奏调皮地一晃一晃。这使他不由地想起,当初纱帘被风扬起后的惊鸿一瞥。
他不禁紧了紧臂间的纤腰,“等会儿到了外头,咱们再沿用宫里的称呼,就不合适了。爱妃,便唤朕一声夫君,如何?”
姜素敏一回头,便对上那双似乎闪烁着柔光的眼睛。她的眼中带笑,点点头,“好,臣……”意识到失言,她抿了抿嘴唇,“妾身,知道了。”
“吁——”近卫军统领的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指挥,配合着缰绳的牵拉。这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便缓缓地停下。
脚踏实地后,姜素敏不由地四处打量。她顺着巷口看去,这条人烟稀少的巷子,竟然与人潮涌动的东市仅仅是一墙之隔。
庆和帝牵过那只柔若无骨的素手,便往巷口那边走去了。
姜素敏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跟着出宫随侍的洪公公和红绫。她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目光中夹杂着担忧、疑虑。他作为一个皇帝,微服出巡、白龙鱼服,终究太过不安全。如果有个万一,那她就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夫君,那位大人呢……”如果没有人贴身保护他,她宁愿就此打道回宫。
庆和帝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面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无妨,他们都安排妥当了,阿素只管跟着为夫走就好了。”话音刚落,他便一手揽着姜素敏的肩头,一手为隔开汹涌的人群。
他们二人就这样,融入了人来人往的浪潮中。洪涛和红绫也是奋力地向前挤着,唯恐跟丢了两位主子。
看着眼前的盛景,姜素敏顿时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她像是乡巴佬进城一样,恨不得到处看看、周围摸摸。
不要以为她真的是见识少,而是因为前世的幼时,她生活在农村,家境有些困顿,花灯节什么的都是城里才有的玩意儿。她能够提着一只爸爸亲手做的纸灯笼,就足以傲视小伙伴了。
后来,她长大了、结婚了,然后生孩子了。每到看花灯节的时候,她就一门心思照顾着自己的丈夫、女儿。后来经历了很多,等她有兴致好好地赏花灯时,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凑这样得热闹了。而且,花灯节也变得充满了商业气息,不再有这些质朴的民俗风情了。
忽然,姜素敏的目光被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灯吸引了。那是一盏有别于其他的花灯,小白兔把身体蜷缩着,两只前爪搂着一只耷拉到嘴边的耳朵。它粉嘟嘟的三瓣嘴微微张开,仿佛在啃着自己的耳朵尖尖,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路人。
姜素敏的眼睛里闪动着微光,她大约十岁的时候,曾经有过这么一盏兔子灯。只是,她与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被火烧没了,当时就哭着回家了。爸爸还安慰她说,明年元宵节,再给她做一盏一摸一样的。
可是,在那一年,爸爸就病重住院了。
而她,就再也没能等到那一盏兔子灯了。
庆和帝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爱妃的属相似乎就是兔子吧。他便揽着她的纤腰,挤进这个财大气粗的摊位——只要猜对的灯谜够多,不用花一枚铜板就取走一只普通的花灯。
既然他们微服在外,行为举止上面,就要知道入乡随俗。
在一口气猜对二十个灯谜以后,庆和帝才从掌柜的手里,接过那只憨态可掬的兔子。“阿素是喜欢这盏兔子灯吧,”他的眼中闪动着一层温柔熙光,把提着花灯的小木棒,塞到怀里人的手中,“给。”
“夫君……”姜素敏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了。
很多年以后,她无意间回想起这一幕。她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也许,她能够投胎到姜家,就是老天爷把她缺失的那些东西,以另外一种方式送回到她的手里,正如当年那盏令她伤怀的兔子灯。
“呵呵……”庆和帝轻笑。他看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打趣道:“阿素这般眼浅,看来阿建这般爱哭的性子,是随他的阿娘啊……”
姜素敏立刻小声地辩驳道,“才不是呢。”
然后,她就像是被人戳穿,有些羞恼地转过头去。实则,她借着这个动作,悄悄地用指腹抹去从眼角沁出的泪水。
同样在旁比猜灯谜的,有一对面相特别嫩的小夫妻。那个小妻子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二人,脱口而出的就是赞叹,“夫人,你们夫妻真的很恩爱啊……”
姜素敏一愣,旋即扬起灿烂的笑容,回以祝福,“你和你的夫君,也会白首偕老的。”
她的头上梳着一个随云髻,发间仅仅随意点缀着两根珍珠发钗,一身青莲色缎面的斗篷,配着同色的高腰襦群。都说美人如玉,温润如斯,她这瞬间的笑容,仿佛蒙尘的珍珠终于擦拭去尘埃,露出那圆润而又摄人的光华。
那个小妻子的表情有些呆滞,眼中满满的是惊艳,仿佛被眼前的容光所迷惑。反应过来后,她脸上泛起害羞的红晕,点点头,“谢谢,承你吉言。”
前方有一个被人群包围的摊位,格外地热闹。有些汉子在鼓掌叫好的同时,还有些胆小的姑娘时不时捂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庆和帝揽着姜素敏上前,扒开前面的人群。他们就看见一个皮肤黝黑、身上缠着白袍的男人,把一个小木块塞到自己喉咙深处,手下急促地、有节奏地敲了几下腰间的小鼓。
一直乖巧地盘踞在地上,有手臂粗细的大蛇即刻闻声而动了。只见它高高仰起仰起脑袋,吐着蛇信发出“嘶嘶”地声音。然后,它伏低身子,摇摆着那带着金色纹路的身躯向着主人的方向游动,小腿、大腿、腰腹……不一会儿,它的视线就与自己的主人齐平。
白袍男人比划一个奇异的手势,那条金黄色的大蛇往后退了退,仿佛在蓄势待发。等到白袍男人把嘴巴大大地张开,大蛇忽然猛地往他的嘴里一扎!
“啊!”大多数的看客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姜素敏自然也不例外。
庆和帝循声低头,只见她正用着素手捂住嘴巴,那双深邃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满满都是惊奇。他不禁在心里莞尔,虽然已经当了母亲,但看起来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这时,那条黄金色的大蛇又开始扭动了起来。只见它缓缓地从主人嘴里退出,嘴巴衔着先前的那块小木头。然后,它跟随着白袍男人的动作,向着四周围观的群众鞠躬示意。
“好!好!”周围的群众使劲儿鼓掌,纷纷往大蛇跟前的篓子,投入了自己的赏钱。
忽然,有一锭官银投入了篓子,发出了几声与众不同的清脆。
原来,在姜素敏跟着众人拍手称赞之时,庆和帝见这耍蛇人能博得爱妃一笑,便回头吩咐洪涛要大大地打赏。
白袍男人往篓子一看,一锭白胖的官银映着周围橘黄的灯光,静静地躺在里头。
他一脸惊喜地向姜素敏走了两步,嘴里的官话带着怪模怪样的腔调,“噢,这位像帕尔瓦蒂那样美丽、善良的夫人……”把盘缠在自己身上的大蛇,往前送了送,“您想要摸摸我可爱的小德里吗?”
姜素敏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仿佛受到惊吓地后退了一小步。她忙不迭地摆摆手,然后就拉着庆和帝脚步匆忙地融入到人潮当中。
在汹涌的人潮中,庆和帝紧紧地揽过着她,把人仔细地护在怀里。他低头看了看她轻抚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的可爱模样,不禁轻笑出声,“呵呵……那人是从天竺国来的,他们那里的人从小就与驯养的大蛇同吃同住……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后,他们就表演蛇戏来讨生活了。”
姜素敏恍然大悟,这跟动物园里表演的海豚,也没有什么两样啊。难怪刚才赏钱给多了,还可以摸蛇,就像是现代给多一笔钱,就可以跟老虎亲密合影一样,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
想了想,她比划了一个“很大”的手势,歪着脑袋惊奇地问道:“这么大的一条蛇,怎么就能够进城呢?”
庆和帝看着她各种灵动的小表情,只觉得她比在宫里的时候鲜活百倍。他当即便耐心地解释起来,“那些大蛇,在驯养的时候就早已除去毒牙。进城时,那些城门守卫也会……”
他心想,爱妃身为庶次女,自小定是要循规蹈矩地长大,这样的民间胜景应是难得一见。这一次出来看花灯之余,他更是想要带她出来看个稀奇,图个乐子。
庆和帝用手指了指前方高高窜起的火龙,“咱们到前面看百戏吧,阿素看过百戏吗?”
百戏?就是杂技吗?
姜素敏只是在前世的小时候,看过那些到村子里表演的、错漏百出的小杂技。这一辈子,她还真的没有见过那些技艺精湛的杂技表演呢。
就算有什么的宴席,魏国公府也只会从相熟的戏班请人来搭台唱戏。无论祖母,还是嫡母,都绝对不会允许那些江湖卖艺人进府的。毕竟家里有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万一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故,伤了姜氏一门的名声便大大地不妙了。
听庆和帝这么一说,姜素敏一脸兴致勃勃地跟着他走街串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