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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大雨过后,天空仿佛被洗涤过一样,瓦蓝瓦蓝的。路上的马车轱辘不停,碾压过积水,带起了点点的泥泞。行人都脚步匆匆,时不时紧一紧衣裳,似乎昨夜的大雨,带走了这个秋季最后的温度。
今日恰好是休沐的日子,难得能从刑部的宗卷堆中解放,陈幼安原本是打算在房间里好好看书,为来年的春闱做好准备。岂料,他的手捏着书卷,心却一直都沉静不下来。于是,他便从国子监的学舍里走了出来,放空一下思绪纷杂的头脑。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竟然来到遍布高门大户的东大街。他的心弦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便举步登上位于一间街尾的茶楼。
“客官,您的茶来了!”店小二的人还没有到,那洪亮的声音已经到了。只见他一手麻利地从肩上一抽抹布,囫囵地擦擦桌面,就放下了另一只手上的茶水和茶点。
陈幼安偏过头,谦和地向店小二颔首,“有劳这位小哥了。”然后,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提起茶壶为自己满上一杯。
店小二很少遇到这么好看,这么温和有礼的客人,便多口了一句,“您这二靠近窗口,天冷风大。”目光在那没有丝毫修纹的衣袖上,打了一个转,“现在时辰还早,您可以到里头歇歇,不收钱的。”
陈幼安一听,就知道店小二是误会了。他伸手指了指窗外过往的行人,摇了摇头,“不必了,此处风景独好。”
店小二也不再坚持,“那您慢慢享受吧,小的就不打扰了。”他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在心里想,这人应该是刚刚进京见世面的穷酸吧,打肿脸充胖子,还风景独好呢。
陈幼安就着茶水,一口一口地吃着茶点,心中盘踞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他的目光跃出窗户,停在了不知名的某处。忽然之间,他想起了进京时母亲的嘱托。
青砖瓦房中,母亲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再三叮嘱他,到了京城以后,千万别忘了打听长姐的情况。如果她过得好,那咱们也别去攀亲。若是她过得不好,就等他以后中了进士,当上大官,就可以把长姐接回家中。
想到这里,他胸中发出无声的叹息。自幼时,与长姐一别,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时间已经模糊了他的记忆,只有母亲时常用思念的目光看着他,说他的眉眼长得与长姐愈发相似了。
渐渐地,茶楼里的客人变多了,吵杂的声音打断了陈幼安的思绪。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不经意间就看见大街上多了几辆驷马大车。其余行走的马车与路人纷纷避让,它们则正四平八稳地向着皇城的方向驶去。
店小二手里提着一把大铜壶,正在挨桌地给客人添热水。他来到陈幼安的桌旁,动作利落地为茶壶重新注满了热水。抬起头顺着陈幼安的目光看去,他便抱着为土包子科普的念头,快言快语地说:“那些都是诰命夫人的马车,看那个方向,应该是去皇宫的吧。”
旁边几桌的客人听见店小二的话,也兴致勃勃地插话进来。
“嘿嘿……我知道那些马车都是去皇宫赴宴的,还知道是什么宴呢!”率先说话的这人,脖子上挂着一只成人巴掌大小的金貔貅,鼻孔朝天,一副快问我、我知道的模样。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哧”地一声,表示不服,“你就吹吧,看你也是在这里混的,还能知道皇宫里头的事儿。”
那“金貔貅”一听,立马就炸毛了,“老子怎么会不知道!老子是珍宝阁的少东家!”
陈幼安听见这人一口一个“老子”地,精致的眉眼不禁微微地皱起。
远处的一桌的客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应该是途径京城的行商。只见他们向着“金貔貅”拱拱手,很是知情识趣地递过一把梯子,“这位少东家就不要卖关子了,快快为我等解惑吧。”
既然有人递来梯子,“金貔貅”也没有继续端着,“前段时间很多贵人都来物色过奇珍,都要那些小孩喜欢、寓意又好的。说到明白,那是要送到宫里的。算算日子,今天应该太原王的百日吧。”
这么一说,靠近“金貔貅”的几桌客人,都恍然大悟。被勾起记忆的茶客,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三个月前的太原王刚出生就被册封的旧闻。
陈幼安神情自若,右手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实则,他正竖起耳朵听着那些茶客的议论。
……
“宫里头的贤妃娘娘真是得宠啊,这孩子一生下来,就立刻封公主、封王爷的。”
“那是当然啦,不说那是象征着吉祥的龙凤胎,就说贤妃娘娘,也出生大家,生得简直倾国倾城,自然是受宠的咯。”
无论讨论什么,这人总是要表达一下不服,“不过是个庶出,不过是沾了年轻貌美的光罢了……”
那“金貔貅”一听,嘴巴立刻就咧开了,“那人家也是魏国公府的贵女,像你这样的,”从上到下把人扫视一遍,“你连给人家当脚踏,那也是不够格儿的……”
慢慢地,话题就这样跑偏了,百无聊赖的茶客开始对女人评头论足。提到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他们不敢随便议论,都是轻轻地一笔带过,又或是干脆闭口不提。但是说到哪家的小寡妇、卖豆腐的媳妇子,他们的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些污言秽语,那一个叫百无禁忌啊。
倾国倾城!庶出!魏国公府!
陈幼安在心里笑笑,良禽择木而栖,他这只“良禽”,也终于找到了他的树木了。
他得到想要的答案以后,也不再打算留在这里,忍受那些茶客嘴里的不干不净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整齐地码在茶壶的旁边,便起身离去。
店小二看见有客人离开,便加快脚步走过去。他一看桌上的铜钱,居然比定价多了一倍。他把多出来的铜钱揣进怀里,不禁有些疑惑了,这好看的穷酸居然有钱打赏,他不会是看错了吧。
陈幼安的脚步一改来时的踌躇,坚定地向着国子监的方向走去。他想,长姐的日子应该是过得不错的。如今,他还要辅助彻查西北旧案,不宜与京中有太多的牵扯。因此,他也没有必要前去打扰长姐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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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泰宫。
光滑的玻璃镜面,倒映着一张清绝的容颜,眉黛青颦,鼻如玉葱,朱唇皓齿。最能夺人心神的,却是那一双深邃宁静的眼眸,如同深海中隐藏的漩涡,使得人深陷其中。
姜素敏一身素色里衣,那头乌压压的青丝随意披散着。她平举着双臂,俏生生地站在梳妆台的跟前。
红绸上前轻轻地拔开那扰人的青丝,只觉得触手光滑,如同抚着绢丝绸缎一样。
红绫、红缎、红罗三人立刻簇拥上前,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侍候着主子穿衣。
穿好那身繁复、隆重的宫装,姜素敏便在红绫的搀扶下,在梳妆台的跟前落座了。她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晃了晃脑袋,“今日便梳一个元宝髻吧。”
令姑姑闻言,取过一柄羊脂玉梳,便动作麻利地为主子挽起发髻。
这时,钱嬷嬷怀里抱着小太原王走了过来,微微屈膝,“奴婢见过娘娘。”
原来,小太原王隔了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母妃,便又扁扁小嘴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钱嬷嬷害怕他真的哭闹起来,到时候眼睛红痛痛的,在百日宴上会不好看,就只好抱着他过来寻找娘娘了。
钱嬷嬷站直身子后,便为怀里的小主子调整了一个姿势,使得他可以看见主子的身影,不至于哭泣。
确实,小太原王看见母妃后,紧缩的小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但是,他整个小身子就不停地向着母妃的方向扑去。被钱嬷嬷阻拦以后,他的小手奋力挥动着,嘴里还发出两声轻轻的“啊、啊”。
姜素敏从镜子的反射中,清晰地看见儿子瘦小的身影,心里不禁有些微酸。
小太原王退热后的两天,体弱得连自己喝奶的力气都没有。他就只能像刚出生那会儿一样,用小碗小勺来喝奶了。虽说是已经退热,但是他仍是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的咳嗽。他就这样子病了十几、二十天,才算真正地痊愈,恢复现在这幅活泼的样子。
可惜,他那身攒了两个月的奶膘,就在这大半个月中消耗得一干二净。他那白胖的身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就是现在这副瘦弱的模样。
自从王爷过来以后,主子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令姑姑见状,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红罗打开妆匣,取出里面的凤头衔珠步摇,递到了令姑姑的手里。她回头看看墙角的沙漏,有些担忧地说:“娘娘,时辰已经差不多了,陛下还没有过来,需要派人去请吗?”
姜素敏闻言一愣。
自从那天,洪涛来长泰宫传话后,庆和帝就没有再留宿过后宫,就连偶尔来看两个都是来去匆匆的。传说最近朝廷有大举措,就连宁王都被派遣出去为君父分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