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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天空又下起了雨。
朝鲜国君李熙忙碌了一天,到了晚上仍然还在康宁殿中批阅着朝廷大臣的奏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不算是位勤君,但现在国局日危,却由不得他不去勤于政务。
做为小国的朝鲜,现在完全夹于诸国之间,一面是西洋的现实威胁,一面是欲摆脱清廷的自立之心,而另一面却又有清廷为维持自身利益和宗藩关系,维持“天朝上国”尊严,对朝鲜的“全面干涉”,诸多事物的牵绊,只使得每日李熙皆是心神皆疲,却又不得不全力应对。
最近几月,那袁世凯相比过往更加专横,可谓是跋扈至极,早些年对朝鲜借洋债加以百般限制,三个月前,更是声明“朝鲜贫而浪费,偿款维艰,各国绅商不宜与该国订立合同,付以巨款,将来如有借债不偿之事,中国不为担保,若各国因欠款而抵裾朝鲜海关,中国亦决不允许”,如此之言,可谓完全不顾朝鲜体面。
而且更有甚者,在袁世凯明确将调离朝鲜之后,其更是再提朴定阳一事,对于清廷来说“朴定阳出使”一事堪称心头之刺。至于试图夺回关税更是为其所拒。
这危于累卵时局,每每总让身为国君的李熙心力交瘁。不过倒也没并非没有成果,通过过去数年的不断试探,李熙与朝中诸员也找到了清廷的命门,其一怕洋人交涉,所以每逢事端其总会引入美国人抗议,而这恰恰是当年李鸿章授意“以夷制夷”之策,不过当时旨在“引美制日”,而非反制清廷,其二是清廷无意在朝鲜徒生事端,袁世凯的专横跋扈更多的是虚张声势,只要朝鲜硬上一硬,其自然无计可施。
只有那些事大党,才会将“小国不可凌大国”为由,反对于清廷强硬,可他们完全忘记了那满清却是“夷狄”,绝非中华!朝鲜之事大所事者唯中华尔,而非满清“夷狄”。
心里这般抱怨着,他坐在软垫上,侧身靠着案几的一角捧起一本本奏折凑到烛灯仔细阅读。其实他不用看都知道,那么多的奏折无非是一个内容,朝中的事大党诸人最近却是欢心鼓舞——清廷委任素有“知洋”之名的唐浩然,来朝鲜协助主持实施渐进改革。而那唐浩然确实有拓殖兴产之能,听说他于天津驻守两月招揽商资百三十万两,以用于在朝鲜举办工厂、开发矿场。
过去于朝中事大党众与开化党众就开矿等事争持不断,事大党一力反对办厂开矿,可现在那位驻朝大臣却要办厂开矿,以增加朝鲜藩库收入,一番争论后,事大党在此事上,先是争持了一番,倒是欣然同意了,可曾经希望办厂开矿的开化党人,却竭力反对,更借机要求结束与宗藩关系。
现在朝廷的党派势力错综复杂,每一派都想借此机会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以年青士族为主为首的开化党想以此机会打压事大党,进而夺取他们在朝廷乃至整个朝鲜的权力地位,而事大党则立主不能于大国失信,力主于此板荡之时依托清廷。
想到朝中的纷乱,李熙倒是对那位“知洋”的唐浩然,充满了期待,原因倒也简单——他受够了袁世凯的专横跋扈。
“哎!”
李熙叹了口气重重的合上一本正在看的奏折,接着随手仍到案几上。
再待数日,便无须再受袁氏之扰了!
“王上,夜已深了,您还是就寝吧。”
内官站在一旁不安的催促着王上早点休息。
“现在几点了。”
“王上,已经十一点了,您还是就寝吧!”
李熙看了看面前的老内侍,看着桌上的奉折,最终还是长叹口气,走出康宁殿后,在廊中望着廊外的大雨,想到朝中的争持,那眉间的愁容更浓了。
虽对唐浩然的赴任充满了期待,可另一方面,他却又不无心忧的担心,那唐浩然会一如袁世凯一般专横跋扈。
眉间带着愁容的李熙却是不由自主的来到了闵妃寝宫所在的中殿,相比于过去,这通往寝宫的路上亮着电灯,这是开化党人创办的电厂送来的电,现在宫中已经尽设电灯,虽是午夜,可宫道上却是一片通亮。
銮驾到闵妃的寝宫内,在宫女跪拜中,李熙走入室内,此时闵妃已经睡下了,虽说闵妃于朝中专权,可她却擅长朝政,正是得益于此,方才无惧大院君专权,五年前清廷放大院君归国后,正是闵妃通过将穆麟德聘为私人顾问,让他在欧美各国间游说;又严密监控大院君,甚至杀掉其家臣十多人,还将金允植、鱼允中、金弘集此等亲华派排挤出政府。从而令清廷利用大院君牵制朝鲜的阴谋破产。
而现在,在这个时候,素来没有什么主见的李熙,自然想了闵妃,想在她这拿一些主意,因早已夜深的关系,李熙并未让宫女通传,而是直入寝中,寝中的电灯微亮,在柔和的灯光中,李熙看到睡于榻上的闵妃。
瞧着闵妃的睡颜,那挺翘的琼鼻下,红润的嘴唇微张,虽是于梦中却又显出几分威仪,对闵妃李熙的心态可谓是极为复杂,其固然美艳,可其却又是善妒之人,加之其专权久矣,便是身为国君亦受制于其,又焉能让李熙心中不存怨气。
在睡梦中的闵妃或许是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侧榻而睡的她转过身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眸中全是惊讶之色,这时候,国君不应该到其它妃子那吗?
“臣妾见过王上!”
在闵妃连忙起身见礼时,透过其穿着的白丝内衬的领口,李熙只看到一片雪白中点许嫣红,想及闵妃如温玉般的娇体,不禁心魂便是一荡,可随之看到闵妃神情中的端正威仪,那些许的欲念瞬间消逝于无形。
“爱妃免礼!”
擅长察颜观色的闵妃又岂未注意到李熙的神态变化,同样亦无意侍寝的她心知现在王上指不定又犯了什么忧来,于是便用尽可是温柔的声音询道。
“王上眉间不展,又为何事烦忧,不若说来与臣妾听听,”
“哎……”
一声长叹后,李熙便将自己心中忧烦之事道出,说来说去,还是是与清廷有很大的关系。
“那唐浩然,虽说表面上如金明圭所言确是为朝鲜所想,可归根结底,其于天津所招之资却是清人之资,这清国商人于朝鲜,原本有袁氏相助便是跋扈至极,现今其又欲大引华商,于朝鲜办厂兴矿,长久以往,这国事又当为何?”
听着国君的言语,闵妃先是沉思片刻,而后又说道。
“唐浩然大引清人之资,确实应为我国所警,可王上,当下国中藩库不丰、用度不足却也是实理,这清廷又拒我国引借洋债,若是其办厂举矿,能丰国中藩库,倒也无不可,便是没有他唐浩然,这国中的华商也越来越多,我等又能为何?”
言语中的无奈,或许只有身为小国王妃的闵妃能够理解,尽管明知道华商于朝鲜的“专横”,可现在朝鲜却没有任何能力加以阻止,就像明知道日本对朝鲜的野心,亦只能坐而视之一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俄美”等洋夷之身。
借俄美等洋夷于朝鲜之需,牵制清廷与日本,亦正因如此,闵妃才会派朴正阳出访,通过寻求外交上的自主,进而一步步谋求朝鲜的独立,可在此之前,只能退而任之。
“我听说,那唐浩然倒是与袁世凯不同,袁世凯出身行伍,非读书人也,其做事如行伍粗人一般,全不讲道理,视王上如无物,视国臣如家仆,其专横跋扈全是行伍使然……”
闵妃心里这般说着,脑海中却禁不住浮现出袁世凯来,想到两人曾经的些许亲近,这会却只能心叹口气,身在其位也只能自谋其事了。
“而唐浩然却不同,虽说他未习国学,可也是在西洋读过大学的人物,这些年咱们也见过些洋人,那些洋人不也是彬彬有礼的嘛,想来,其就是那种西洋式的读书人,虽说礼教差了点,可再怎么着,也比袁世凯强些吧,总不至专横跋扈不是,想来,他唐浩然应该是个通事理的人!”
期待也好、想象也罢,在闵妃看来,唐浩然既然是个能著书的大贤,那便不会如袁世凯那般跋扈无礼吧,可想到袁世凯的跋扈无礼,她的心头居然又是乱撞一番,甚至心底亦是一热。
“爱妃所言极是,金明圭也是这般说,按他的说法,唐浩然虽未受中华教化,可却也是个知礼之人,若是如此的话,那有些事情没准能在他身上谈上一谈!”
说话的时候李熙并没有注意到闵妃神情变化,反倒把心思完全放在了既然到过朝鲜的唐浩然身上。
“这算算日子,这两日唐浩然应该就到仁川了吧!若是这样的话,那四五日后,其就应该抵达京城,爱妃,届时晚宴你也一同列席吧!”